第67章 元日迎春(二)
溫離陪梅鶴卿用過午膳,浴房中的熱水已經放好,除夕洗浴換新衣是民間習俗,他們在浴房內一待便是一個多時辰。
屋里燃著梅鶴卿親手做的檀香,他立在軟榻邊給溫離擦拭濕漉漉的頭發,溫離抱著他的腰打了哈欠,“累著了。”
“太兇了。”溫離眼瞼潮紅未退,漂亮的眸子潤著濕霧,像是不久前有哭過的模樣,面露倦意,說話都是懶洋洋的,“腰酸。”
“頭發干了你躺會,我給你揉揉。”梅鶴卿搓著溫離的腦袋,聲音放輕說:“休息好,晚點我們去觀苑樓。”
溫離悶悶點頭之際,不等發干就先趴進軟榻,梅鶴卿無奈一笑,坐到榻沿,溫離習慣性地攥過他身上衣料,閉眸養神。這就寢的小動作兩百多年都不曾改過,不揪著衣服就揪著頭發,當真是可愛極了。
待擦干頭發,梅鶴卿隔著布料給他家小孩揉腰,小孩闔著眼突然漏出一聲笑,腰在手掌心扭了下,梅鶴卿發現溫離在裝睡,壞心眼地又掐一把,溫離憋不住了睜眼嗔怪道:“梅鶴卿,你是揉腰呢,還是撓癢癢?”
“自然是揉腰,是你這處過于敏感。”梅鶴卿解釋時不懷好意地掐了兩下,捉弄溫離。
溫離一邊笑一邊扭著腰爬起身,不忘抓起一旁的枕頭爬到軟榻邊角,拿枕頭擋在胸前,露出兩只漂亮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壞人。
“掐斷了你就守一輩子活寡。”溫離眼眸瞇成縫說。
梅鶴卿也上榻來盤腿坐著,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溫離,就像在看自己的獵物,極具攻擊性,“你敢躲?”
他敞開手臂道:“乖乖過來。”
溫離擦干的青絲未有梳理,玩鬧間蹭得凌亂,笑著搖首說:“為何不是你過來?”
“我過來就把你的腰折了。”梅鶴卿佯裝威脅,握了握拳頭道。
溫離手指蜷緊軟枕布料,挑釁說:“是嗎?那您往后可要清心無欲的守寡了。”
梅鶴卿也搖首,拒絕道:“我不守活寡。”
“哦,”溫離語氣里明顯不高興,臉蛋和情緒全埋進了枕頭,不給瞧只是悶聲說:“那趁著還沒嫁娶,你再尋個吧。”
“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梅鶴卿言語聽不出的喜怒。
說話聲近在咫尺,溫離抬首就見一雙慪著火星的眸,梅鶴卿正蘊著怒意看他,明明是聽清了話被氣著了。
溫離感覺自己像做錯事的小孩,這會居然有那么丁點害怕,他咽了口津液,倔著脾氣但很小聲地說:“你趕緊動手折了……”
“唉?”溫離話沒說盡,就遭老男人拽飛了懷里的枕頭,捉著手腕往外一拉,整個人面朝軟榻摔去,衣服頭發都亂了。
舊年最后一日,某小孩因為不懂事挨老男人揍了一頓屁股。
梅宅上百人一起其樂融融的吃過年夜飯,梅長仁領著家眷去祠堂祭祖上香,夜里雪下得大,爆竹聲都湮沒在風雪里,大伙不到外邊去玩,齊齊聚在偌大的觀苑樓內閑聊守歲。
溫離睹了眼梅鶴翎案頭堆成小丘的紅包,負氣似的剝柑橘,梅鶴卿低眸看著想笑,厚臉皮地伸手去要剝好的柑橘,溫離側頭抬額沒好氣地睨著他,大發慈悲的放了塊柑橘皮。
梅鶴卿失笑,低語道:“還生氣?”他把橘子皮倒去裝果屑的盤里,自己要去拿果盤擺好的柑橘,他家小孩不準拿,將方才剝好的遞給他。
“我也要夫君的紅包。”溫離朝小丘甩個眼神示意示意。
“紅包是拿來哄小孩的。”梅鶴卿眸子凝著眼前人的影兒,“你是過兩日要嫁做我夫人的,紅包不合適。”
他說著話,溫離見他從袖口里抓什么,不由欣喜一問:“原來你還準備有別的。”
梅鶴卿真在袖子里拿出一只手鐲來,他揩過溫離的手腕戴上,“境外的天然琥珀雕琢而成,太稀少了我尋很久,本是想留作新婚禮物,不過現下送也無妨,卓蘭開心便足矣了。”
琥珀和紅梅同有吉祥之意,作新婚之禮有表達愛意和和睦幸福的意思,溫離眼神透著滿心的喜歡,他轉著晶瑩剔透的鐲子,發現有一處顏色頗深,“這是什么?”
“你細細看。”梅鶴卿不答,要他自己瞧。
手鐲通體偏紅,那一處顏色愈深,待他瞧清楚難免驚喜地說:“是紅豆,琥珀里竟有一顆紅豆。”
“我尋到那會也很是意外,心想這寓意極好便買了下來。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一家人都在守歲,梅鶴卿沒做太過親密的舉動,只是輕拍溫離的手背。
溫離的感動難以言表,用著二人能聽清的親密口吻說:“夫君的心意,卓蘭收到了。”
因著過年梅宅上下都無平日里的拘束,裴兮還從庫房里挑出幾件寶貝當游戲獎賞,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孤華和蓮凈吵著要投壺比試,拉著丫鬟仆人一道熱鬧。
梅鶴翎覺得這游戲無趣,又記起前兩日沒玩的葉子戲,眼神瞟去了他二哥那,睹見他二哥在和溫離說悄悄話,不識趣地打擾道:“二哥,你們兩說什么呢,讓三弟也聽聽。”
溫離瞥梅鶴翎一記眼神,抓起果盤里的柑橘絕情扔去,“你討個媳婦自己說給自己聽去。”
梅鶴翎哈哈地笑,抬手就接住了柑橘,邊去皮邊道:“上回的葉子戲沒打成,今個補回來,如何?”
“好,正巧我昨日還特地請教了鶴卿。”溫離心情好極了,唇角漾起便沒有平復下來的時刻,一直噙著笑。
梅鶴翎擺頭“嘖嘖”兩聲,望向堂上閑聊的祖父和大哥,喊道:“祖父,葉子戲來不來?”
梅長仁聞聲時欲要捋胡子,結果捋了個空才記起他今日把胡子剃了,他扭頭對著他老幺說:“不玩,除夕夜還想著老頭子輸。”
梅鶴翎特別無辜地攤手搖頭。
——
相比梅宅的闔家氣氛,皇宮里的家宴要冷清許多,柳腰蓮臉的舞姬在宴池中搖曳生姿,悠揚的宮樂聲聲繞梁,在大殿里一遍遍回蕩于耳,仿若冰窟里生火,無論如何都熱不起來。
輪到年紀最小的景司齊給季喬曦拜年,萬分恭敬地行過跪拜大禮,季喬曦儀式般關心幾句便令人坐了回去,她興致缺失地又待上半柱香,稱身子乏累先行回宮,家宴上留下景氏幾人繼續觀賞表演。
景司沅吃著銀耳羹里的蜜棗,賞著歌舞心不在焉,景司憶端坐最高處,向景夙敬酒一杯,余光飄落在底下,眼神閃過一絲擔憂之色。
景夙的性子原就不喜這些,更何況君臣帝王間的天家親情,和那萬家燈火的溫馨喜樂不同,他和從前一般坐了一陣便打道回府。
走到大殿外,潑墨的夜空下著雪片,小太監上前要給貴人打傘,貴人只接過宮燈揮手令人退去,自己掀著衣擺步下臺階,雪屑落了肩頭,在凜風里回旋。
陳苦夏護衛景夙已有三年,也在除夕夜的宮門前守了三回,不過曾經還有個人陪她說話,即使那人是個啞巴,但這樣足夠了,等候的燈火不會將她照得形單影只,太過寂寥。
景夙出來時,陳苦夏盯著地上的黑影離神,走近身才因長年的警覺一瞬間回神,她行了禮,說:“王爺。”
“想家人了?”景夙越過身側時,隨口問。
陳苦夏沒有去接攝政王的宮燈,跟隨身后帶笑地說:“苦夏沒有親人,只有王爺一個主子。”她頗為驚訝,王爺怎突然這般問她。
景夙拭掉身上的雪屑俯首進了馬車,宮燈沒有掐滅,而是帶進馬車里,照亮了他的一方。
王爺沒有再言,陳苦夏收好杌凳,駕起馬車后,挑開簾子的縫隙低聲說:“手下兄弟來報,周素半個時辰前拎著食盒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歲首京城解除宵禁七日,周素到杏仙居點了幾樣精致味美的菜肴,拎著食盒去大牢里看望一下故友。
葛齡被查貪污入獄,在刑部大牢受周素照顧,活得還算是人模狗樣,沒有和其他囚犯似的受刑,糟糕得像個乞丐瘋子,又臟又臭。
“老久不見。”周素命值班的獄卒把牢門打開,端著食盒邊打著招呼邊進來。
葛齡見來人訝然于表,他看著葛齡自顧自地打開食盒,一道一道菜肴地擺開在陳舊布有灰塵的破桌上,不明何意地說:“你這?大過年的你不在家好好過年跑來這鬼地方作甚?”
周素端盤的手一頓,抬眼看著葛齡的神情,悲涼一笑,“媳婦死了,兒子死了,家里無人能和誰過去?”
葛齡聽了心頭突然的不是滋味,也僅是嘆息一聲。
“哎呀,過年呢你這嘆什么啊?別把心情搞糟了。”周素擺完菜肴怪道:“不還有你陪著么,咱兩能過一年算一年。”
葛齡不語也不動,就杵著看他。
“站著干什么,坐啊。”周素催促一聲發愣的葛齡。
兩人幾杯烈酒下肚暖和了身體,吃上幾口好菜,默默無言半晌,葛齡終是開口問道:“她還好嗎?外邊現在怎么樣了?”
葛齡入獄最放心不下的,是七年前被他狠心一紙休書休掉的結發妻子,李氏。一切皆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卻害她跟著自己一塊遭報應。
周素筷子夾著菜,放進嘴里嚼,咽下了才說:“挺好的,放心吧。”
“那就好啊。”葛齡苦笑,給周素滿上酒,起立舉杯敬道:“這一段時間多謝周兄照拂了。”
“說什么外人話,咱兩打小的情誼。”周素起身碰杯。
二人一口抿盡再落坐,長吁短嘆年少的光陰和仕途的憧憬,誰都不曾料想后來的他們會是如今的局面,落得個妻離子散的惡果,這大概就是報應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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