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陰雨朦朧（一）
翌日清晨，梅鶴卿終于將人哄睡，他拂去溫離額間的碎發(fā)吻了吻，輕手揪出溫離繞在指尖的青絲，他戀戀不舍地吻過雙唇，咬去耳廓，溫?zé)岬臍庀姙⒍希瑴仉x睡夢里哼了哼。
分離的兩百多也不曾如此讓他不舍。
他掖好被角，借廊道的籠光下床，撿起散落一地的衣衫掛在衣架，他換上干凈的袍子推門而出。
溫離睡醒已過正午，他雙腳占地時險些腿軟摔倒，他摸著書案上的鶴羽代面，愣了會神。
今日出行不便，冰雪里夾著雨，砭骨難耐。溫離拉開門，蓮凈抱劍在檐下候著，見公子出屋幾步到前道：“公子可要用膳？”
“閬居的刺客，怎么樣了？”溫離罷手不用，他倦意猶在胃口不好，吃不下。
雨雪打濕廊道，寒風(fēng)伴著潮意吹入長廊，溫離攏了衣領(lǐng)看著苑子里濕漉漉的景致。
蓮凈想勸公子回屋，卻不敢多言，只稟說：“鑒于刺客腹部大量失血，林大夫還不曾用刑，怕人受不住直接死了，這兩日都在服藥。”
冰冷的風(fēng)驅(qū)散困倦，溫離清醒許多，少頃，他道：“備馬車，去閬居。”
溫離夜里放肆過火，耐不住身子乏又在馬車內(nèi)小憩片刻，蓮凈在軟簾外喚了幾聲，他方醒，不想能睡得這般熟。
蓮凈側(cè)身打傘為公子遮雨擋風(fēng)，進屋檐下背已經(jīng)洇濕，丫鬟福身接過傘柄，蓮凈走在前頭沿著走廊引公子入府。
風(fēng)荷還在地牢，聽底下人來報公子到了，掏出帕子擦手，對一旁的林兔說：“上去吧。”
林兔頷首，把喂掉一半的湯藥放回木盤，端著木盤隨風(fēng)荷離開。
前廳剛點燃火炭盆，溫離落坐，丫鬟奉來了幾樣吃食和熱茶，他舉杯抿茶間聽聞小孩的玩鬧聲，手臂頓了頓，落了茶杯。
有頃，院中靜下，蓮凈命丫鬟帶走孩子，莫擾到公子清凈。
溫離徹底醒了，他悵然地盯著杯中的茶水，似乎離開愛人一刻就打不起精神，這雨雪飄蕩身披蓑衣也得濕個透。
蓮凈守在外頭，風(fēng)荷進屋前讓他去換套衣服，免得受涼。
“公子。”風(fēng)荷拱手喚道。
溫離平日沒有冠發(fā)的習(xí)慣，憑著絲帶挽發(fā)，發(fā)尾擺到肩前，他應(yīng)聲抬眸，視線掠過風(fēng)荷，定在風(fēng)荷身側(cè)的白衣男子，溫聲說：“想必這就是林大夫了。”
林兔瞧了一眼溫離便垂首，這位就是二爺?shù)男募馊耍似は喙簧靡黄丑@鴻，他心里嘆到，行了揖：“正是在下。”
溫離和悅點頭，示意他們坐下談。
“刺客還不肯招嗎？”溫離問。
風(fēng)荷坐在下方，眉頭蹙著回話，低頭道：“是屬下無能。”
溫離沒責(zé)怪，握住茶杯說：“你是顧他身子沒下狠手用刑，如若再問不出點有價值的東西，留著命也無用，還白費林大夫的一片苦心。”
林兔聞言抬眸，好巧撞上了溫離的目光，明明是溫和的神情，卻讓他心驚，不可直視，迅速地移開了視線，說：“此乃在下分內(nèi)之事，公子言過了。”
溫離轉(zhuǎn)起杯子玩，話里客客氣氣，“實話實說罷了，我前些日子偶感風(fēng)寒，也是林大夫夜里出診醫(yī)治，我還未與你道聲謝。”
他雙手端茶敬道：“以茶代酒，多謝。”
林兔緊忙給自己斟茶還禮，“公子客氣了。”
溫離抿盡了茶水，撂杯說：“往后還需林大夫多多幫襯，料理閬居的事宜。”
“自當(dāng)盡心盡力，請公子放心。”林兔咽了茶，說。
閬居要打理的事情不多，它和普通的宅邸沒有不同，有小孩也有丫鬟仆人，統(tǒng)計起來不過二三十號人，府內(nèi)花銷不大，請個賬房先生足矣。梅家愿意接納林兔，最大的原因是他知曉閬居底下的地牢，同時他們也需要一個大夫。
“嗯，”溫離還是用了備在桌上的湯婆，他捂著手說：“我今日是來見刺客，無論他招或不招，此事都不能再拖，將人和那姑娘一并帶過來吧。”
“是。”風(fēng)荷起身退了。
前廳里只剩二人，溫離待人沒有做派，對林兔知之甚少，便思忖道：“林大夫年紀(jì)輕輕，從醫(yī)幾年了？”
林兔稍微側(cè)身答話，“五年，從前在軍里學(xué)的。”
“在軍中所學(xué)，對外傷的處理當(dāng)是輕車熟路。”溫離垂著眼瞼看手腕的鐲子，“你可曾傷過人？”
林兔沒有作猶豫，如實答道：“傷過。”
溫離抬首，頗有意味地看著人，“醫(yī)者救死扶傷，你是何故傷人？”
“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雖然老套，但在下還是遇上了。”公子要聽，林兔自然不瞞，他試著放松，當(dāng)趣事聊，說：“那年正逢大雪封山，軍備物資送不進來，加之又起戰(zhàn)事，止血的草藥緊缺，軍里只好派年紀(jì)輕的大夫到山里找。”
“隨行的還有數(shù)名士兵，山林雪大霧重難辨方向，極易走散。林某自認(rèn)倒霉，偏偏在離隊時碰上了潛進邊境的敵人，對方喬裝打扮成村民的模樣，起初我不感懷疑，見人傷了腿腳，我便好心給做了簡單的包扎。”林兔自嘲道：“不料他套我話，知道我是軍醫(yī)竟起了殺心，我趁他有傷在身，用割草藥的鐮刀斷了他的喉。”
“林大夫膽魄過人。”溫離聽人講故事時吃了半塊點心，他擱筷說：“你殺他，沒有錯。”
話音剛落，外邊傳來動靜。
風(fēng)荷命人潑醒刺客押到前廳，一路的冷風(fēng)肆虐凍得刺客直打顫，他發(fā)絲滲水，干裂的唇瓣發(fā)紫，裹著六七日未換的里衣，悶聲雙膝跪地。隨之，一副擔(dān)架被抬了進來，架上躺著久病不醒的姑娘，病容憔悴，唇線緊抿。
難兄難妹。
擔(dān)架就放置在刺客身旁，刺客手腳戴有鐐銬，他安靜不動，眼神深深凝視著仿佛已經(jīng)死透的妹妹。
溫離開門見山道：“你妹妹如今為何得病，得的何病都尚未診個明白，你打算怎么辦？”
刺客轉(zhuǎn)頭看他，灰白的面容擦拭干凈，不像這里衣那么臟，染著濃黑的血。
“你想要他的消息，不管問多少遍，我都不會說。”刺客嘶啞著嗓子，他不懼溫離直直釘來的眼神。
溫離態(tài)度和善，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你不想救你妹妹嗎？太醫(yī)署興許能救她。”
梅家勢大，要請?zhí)t(yī)署幫忙并不是難事。
刺客雙眼微陷，眼白里熬出了血絲，一副精神萎靡的疲態(tài)，風(fēng)荷唯一動過一次刑，就僅是在手背處劃了道口子，他這鬼樣是病痛和憂慮折磨的，這要多虧了林兔。
林兔每次喂藥，總會脫口而出霜離的病情，還會帶來霜離身上的物件，譬如頭發(fā)，指甲，甚至是染血的帕子。
林兔還令人將霜離抬進地牢，看著她不省人事，在昏迷中不停嘔血。
沒人會給霜離喂藥，因為眼前人下的命令，除非他能給出對方想要的答案。
刺客的意識還算清醒，他很痛苦卻沒有就范，每日都在懺悔對妹妹受病痛折磨的不作為。
刺客沉默，是咬緊牙關(guān)不說了，溫離因此也不心急，他耐著性子說：“我們手底下的兄弟在藥鋪見過霜離姑娘，她當(dāng)時正給人背著去藥鋪看診，而后她便被人丟棄在巷子里。”
“風(fēng)荷派人就藥鋪方圓搜查，發(fā)現(xiàn)深巷的破瓦房里住著一群乞丐，他們說有個乞丐三天沒出現(xiàn)了，是個女子，弟兄在附近的破屋里找到了煎藥的爐子和碗勺。”溫離審視著刺客的表情，他停頓一會，繼續(xù)道：“殘留的藥渣和霜離第一次服藥的藥方大致對上，你認(rèn)識那名乞丐？”
刺客咳了兩聲，聲音比方才清晰，他微微皺眉道：“那大嬸出什么事了？”
溫離盯著人重復(fù)說：“你認(rèn)識那名乞丐？”
“入京時為了付診費，沒錢住到客棧里，找落腳地方時結(jié)識的，只是互相幫忙，并不熟。”刺客對于乞丐的事并沒有何好隱瞞，“我托她幫忙照看霜離。”
“你們不熟，你竟敢將妹妹交于她手？”溫離試探道：“她背著霜離去找大夫，自稱是霜離的兄長，還將自己扮作男相，她有所掩蓋。”
“我只當(dāng)她是個可憐人，你說的事，我半點不知。”刺客預(yù)感不妙，他解釋著，溫離口中所言他聞之亦然是不甚了了。
“她帶霜離看診途中被人劫走了，跟蹤的弟兄跟上前只發(fā)現(xiàn)了昏迷不醒的霜離。”溫離邊倒茶，邊說：“乞丐名喚什么，你總該知曉。”
“李嫂。”
溫離抿了茶，他覺著和刺客談話是在費口舌，他仍舊潤著聲色道：“你知道京城里多少人被喚作‘李嫂’嗎？你但凡給出一條有價值的線索，都將會好過些。”
“無人會莫名劫持一個乞丐，沒有乞丐會莫名扮作男相尋醫(yī)看診。”溫離消耗耐心問：“你想清楚了，當(dāng)真不知乞丐姓名？”
刺客搖頭，“我當(dāng)李嫂是個好心的乞丐，完全沒料想過，否則怎會信任地把霜離交托她照顧。”
“此事與他無關(guān)，僅僅是個湊巧。我句句屬實，沒有任何需要隱瞞的必要。”
溫離扶了扶額頭，破瓦房里的乞丐同樣問不出姓名，連著李嫂的來歷都查不到痕跡，幕后和李嫂兩個方向皆是毫無收獲，他轉(zhuǎn)念再次看向刺客。
“她染疾前，你給她吃過用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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