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陰雨朦朧(四)
雪停了,雨勢不止,天色陰霾黯淡,像壓著人胸口的千斤頂,委實不暢快。
蓮凈撐傘經過院中假山,揣著京城輿圖在懷,護得嚴密不給雨氣侵染的機會,走進廊檐下收了傘,黑靴挨水洼濺濕。
刺客話不停地講了半個時辰,最終將可能染上怪疾的地方圈在了京城外西南一處,這處地方是他們安身最久的地方。
“所幸是步行,七日腳程的距離不長,范圍可以縮小,在下認為重點是水源和野物,還有這一帶的綠植。”林兔指頭點在輿圖,提議道。
“嗯,林大夫所言甚是。”風荷贊同地點了頭。
刺客交代完畢,連同著霜離一塊帶回地牢,沒繼續將人留在前廳。事到如今再糾結話的真假已經毫無必要,溫離張口說是要查病源不假,但其原因不完全是為了怪疾。
他和刺客交談里察覺出了問題,這次針對鶴卿的刺殺有可能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
“敬德門。”溫離指尖抵在離初定范圍最近的城門。
京城四面各有三處城門,敬德門是當時流民聚集最多的一處,出敬德門沿路可通往黔渡十九州的地界。
“鶴卿曾提到流民因何都集中在這處城門,南晉多是山群環繞,西南方尤甚,自敬德門出,由于地勢原因,通向黔渡的官道修建極少,多是高山野林,平整的官道與崎嶇的山道斷續相接,夜間常有野獸山賊出沒,因此少有人往來,途中設有的關卡也相對減少。”溫離此話說得是再明白不過。
黔渡流民奔走北方,除了考慮路途遙遠會餓死他鄉外,還有一點,那就是沿途關卡,走官道,會有士兵阻攔,走山路,運氣不佳極有可能成了虎狼豺豹的口中食,所以不難發現,流民大量涌向京安和靈朔,行徑集中密集,走的是經人細選的路。
這也是當初梅鶴卿猜疑有人背后操縱的重要關鍵。
風荷臨案單膝跪地,疑惑不解道:“公子,我們的設想不無道理,但在流民案起,北衙六軍就這一片區域進行過搜查,并無所獲。”
“二爺與三公子皆下令再仔細搜尋,這兩點間的范圍內我們已經踏尋三回,”風荷以拇指與食指連接兩個方位,“單發現了幾具尸骸,骸骨有明顯的利齒啃咬痕跡,推斷不出死亡時間,除此以外再無任何可疑的發現。”
溫離點著敬德門的標識,眸光隨思緒漸沉,“那就拉長距離,擴大范圍,根據霜玄的口供進行搜索。”
他眼瞼一抬,視線離開輿圖落到風荷面上,說:“這一帶有沒有比較特殊的地理現象,比如天然形成的山洞。”
風荷垂頭瞇眼回想之前搜山的經歷,兩指并攏點輿圖的一處,“大概是這個方位,它不包括在禁軍搜查的范圍之內,不過屬下為免有所遺漏,將范圍再展開五里,干脆探進山林深處,發現這里有一處天坑。”
“坑底不深,屬下親自放繩下到底部查看過,里頭漆黑一片,積有污泥和潰爛的落葉殘枝。”風荷比劃深淺,道:“屬下用刀刺探過,大概這么深的長度,都是爛泥。”
蓮凈站在案旁安靜聽著,搜山的任務他同樣參加了,天坑他也查探過,結果和風荷大同小異。
溫離直覺天坑一處不對勁,然而風荷在這處地方沒有得到一絲與之有關聯的線索,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多慮了。
林兔是第一次參與進來,他的關注點放在怪疾的來源,對于他們討論的事情,聽著只言片語,似懂非懂。
“你們言下談的是半年前的流民案?”他困惑地睹了眼風荷,又仰起下頷看著蓮凈問。
蓮凈掛刀在側,抱胸應聲示意。
天冷茶水涼得快,風荷便在前廳里沏茶,不必丫鬟隔斷時辰來換新茶。前廳合了門,風進不來,溫離也就不覺得多冷,手里離了湯婆就去持著隨身攜帶的小折扇,端著茶順林兔的視線偏頭也瞧著蓮凈,“坐吧,也談談你的看法。”
蓮凈被問得挺突然,畢竟因著上回受罰的緣由,他感覺公子對他是生有了間隙的。他卸刀坐到風荷身旁,佩刀擱在邊上說:“天坑的情況和風荷所得的結果大致一樣,沒什么出入之處,有一點的不同還是林大夫方才提醒了屬下。”
“我?”林兔不明地看蓮凈,“在下剛有說什么嗎?”
“有。”蓮凈肯定道:“半年前的流民案。”
溫離抿口茶,“說說看。”
“流民案立案起,負責外勤的是禁軍,他們搜查無果以至于案件一直押后案前。而我們三次上山深入,其中間是相隔一段日子的,屬下每回進山都能搜到遭過野獸啃食的人的骸骨。”蓮凈指尖在敬德門西南畫了一個圈,“屬下以為是城中獵戶,可是一番巡察下來,沒有找到完整的遺骸或者是獵戶用過的弓箭之類的捕獵器具。”
“骸骨零散根本無法拼湊,缺失的部位很多,甚至沒有發現頭顱,屬下當是疑心作祟,沒有過多留意。”
溫離沉默地捏著杯子,林兔落坐在溫離對座,瞄眼溫離的臉色,說:“西南群山連綿不絕,多有飛禽猛獸出沒,死幾個人尸骸不全也是正常。”
“是嗎?你為何不及時派人走訪城中獵戶,詢問幾番,他們都常去何地打獵,有沒有相熟的同行失蹤?”溫離微微不霽,他放了茶杯說:“搜查的范圍內有無人跡,例如夜里驅趕野獸的篝火堆,樹身上有無留下的利器劃痕,還有地上的腳印或者運尸時的車輪印。”
“山里不會無緣無故出現人骨,你有疑點可以去求證,它給出的答案或許是失望的,但,假如真有獵戶失蹤,又或許他們在打獵時碰見了怪異之事。”溫離打住,沒再往下說。
蓮凈默默垂了頭,聆聽溫離的訓斥,態度誠懇道:“公子所言甚是,是屬下大意。”
溫離不看蓮凈,不作聲。
風荷找準時機給公子倒茶,一同認錯道:“屬下接過一趟這差事,也在山中發現過人骨,錯在是屬下事先未與蓮凈提過,實乃疏忽大意,請公子責罰。”
溫離皺眉睨著二人,廳內鴉雀無聲,連著林兔都不敢抬頭,后腦勺仿若被無形的力量往下摁著。
溫離小折扇敲著案,一下一下地過去半晌,最后朝風荷和蓮凈的腦門打了兩記,握過茶杯喝了茶,氣氛才算是緩和過來。
“行了,都過去多久了,這會問責沒有意義。”溫離撂杯底的聲響不輕不重,才被敲打的二人依舊在琢磨著公子到底是氣消了,還是正氣著,豈敢把頭抬正了。
“不論是怪疾還是舊案,你們都需再進山一趟,”溫離盯著人,側首枕著手背,神色如常道:“多帶些人手,林大夫同往照顧,以免他們線索沒找到,還染了怪疾回來。”
“是。”林兔當即應道。
風荷和蓮凈沒回聲,溫離又用扇子敲二人腦殼,悶聲發響,二人趕忙稱“是”。
溫離又坐了會,待茶涼了才緩緩起身,其他三人也跟著一塊起來,聽公子吩咐:“林大夫,霜玄氣血也補有兩日,是時候動手了,梅家不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幫也幫了,要討的也不能落下。”
“處理好傷口就扔出去,給他留半條命。”
“在下明白。”林兔領命,行了禮。
蓮凈推開門,替公子打好傘步入雨幕。溫離坐久了腰酸,腿側的牙印還隱隱作痛,坐進馬車內便不禁發困,他斜靠著閉眸養神。
霜玄的幕后恩人本事通天,這是溫離的錯覺。溫離針對這個錯覺現下作有一個假設,他假設此人以報恩的名義,利用霜玄給梅家送來消息,而消息的內容關乎流民案,流民案大有可能牽扯尹家。
霜玄在輿圖中指出的地點就在敬德門,這幾乎讓溫離的錯覺否定了五分,為何會是敬德門西南,不正是要告知他西南方有秘密。此人給梅家下了套,而溫離如他所愿一頭栽了下去,倘若真能查出蛛絲馬跡,便是借了梅家的手掀翻京城的暗流,暗處的秘密翻到明處來就成了不可控的危險,屆時會發生何事誰又可知。
溫離如今倒希望是自己多慮了,他不相信有人的算計能這般厲害,從霜玄進京,霜離染疾,刺殺失敗,擂臺被捕,到一步步將他引向流民案,這當中還有突發的意外,乞丐的失蹤又是誰的謀算,謀的什么。
一場刺殺下的錯綜復雜,難以梳理的線索痕跡,光靠推測根本沒有可信度和說服力,溫離自己都說服不住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時隔之久,風荷再次帶人搜山的舉動和意圖,足夠使某些人方寸大亂。
溫離仿佛要睡著了,其實心里沒斷過思緒,假若染疾是人所為,那就說明幕后主使手中有怪疾的病源,但如果按照林兔的判斷,霜玄卻說他們一路沒有同行,難道是霜玄。
溫離胸口有些悶,如若不是,霜玄此舉不僅自己被利用,霜離也為此掉了命,他還愿意絕口不提幕后之人的名字,不是癡傻便是這怪疾真真是進京途中染上的。
不管哪一件事都可大可小。
溫離聽著雨聲,真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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