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真讓你給朝野補課啊？”

        “嗯。”路恩掰了塊馬步魚尾巴放在嘴里咂，魚尾酥脆，香味繞著唇齒打轉纏綿。

        背后破舊的“老楊燒烤”大字招牌，打著圈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小燈泡，映在人臉上還挺滑稽。

        小店門頭很破，卻是路恩和周淵光顧了七八年的地方，這地兒味重肉香分量足遠近聞名，倆人時不時得來祭回五臟廟。

        “那你怎么說的。”周淵把路恩喜歡的蒜掰肉放到他跟前，轉頭招呼端燒烤的小哥拿兩瓶可樂。

        “我能怎么說，我有除了答應以外的第二條路可選嗎。”

        他媽說了，他要顧及朝野他媽的感受，他自己媽的感受，還有倆媽之間的感情。

        至于他和朝野的感受，不重要。

        “艸……”

        周淵舉著簽子笑的身體后仰差點折斷塑料凳的凳腿。

        “幸災樂禍？”路恩斜睨了他一眼。

        “沒有沒有，哥心疼你。”周淵言出法隨把自己跟前的五花肉羊肉培根卷魚豆腐淀粉腸全推過去，豪爽地喊：“吃！大哥買單。”

        “削你啊，”路恩一口下去半根淀粉腸，口齒不清地嘀咕，“也奇了怪了，我媽都兩三年沒再把我跟朝野硬往一塊湊了，晚上放學突然拉著我說脾氣好一點耐心一點給朝野補課，我以為我做噩夢呢……”

        “哈哈哈哈哈怎么整的跟包辦婚姻一樣，不行了不敢想，越想越他媽想笑……”

        周淵還想接著往下說，對上路恩“我想刀了你”的眼神咻地把嘴閉上了。

        自知閉上還不太夠，雙手合十一拜，給自己做了個拉拉鏈的嘴部動作。

        路恩開了兩瓶可樂遞給他一瓶，不怎么高興地說：“我媽上輩子，肯定是個職業扭瓜人，甜不甜不重要，扭就完事了，扭下來她就高興了。”

        周淵吸成小雞嘴，他憋著笑沒敢接話茬：“我很好奇啊，小時候朝野不是天天在你家吃飯嗎，你倆因為啥關系差成這樣的？”

        因為啥？路恩停下咀嚼地動作。

        朝野剛搬來的時候父母上班都忙，那會路恩他媽還沒開分店空閑時間多，平日閑著就研究菜譜，聽說樓上小孩天天吃冷飯吃外賣干脆跟朝菁依商量了一下把人接到自己家吃飯。

        一來二去的按理說倆小孩總該有點交情。

        可朝野跟路恩愣是沒培養出來。

        路恩皺著眉回憶，“忘了，他剛來我家那會你是沒見著，跟個鋸嘴葫蘆一樣，和我一句話都不說，來了就是阿姨好謝謝阿姨吃完飯踩著小馬扎非要洗碗洗完就走，屬塑料袋的特別能裝，”路恩吃掉剩下的淀粉腸，再往下想怎么也沒想起來，“后來怎么著我忘了，就記得他在我家騎我身上掐我脖鎖我喉了。”

        “艸，他跟你動手了？”

        “昂，”路恩從底下抽出根瘦肉串，二郎腿一疊接著說：“狗東西下手重，我小時候基本沒贏過他。”

        “你早跟我說啊，咱倆摞一塊怎么也能摁著他打。”周淵抄起兩根串鐺地疊了個有殺氣的十字。

        “咱倆？”路恩瞄了周淵一眼，“你跑他面前搞促銷買一送一？”

        “艸，我很能打的。”

        路恩鼓了下掌，翹著音說：“哦~”

        “你不信啊？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個猛男中的猛男。”周淵擠了下肱二頭肌。

        “ok猛男，培根卷推過來點。”

        周淵把培根推給他：“你另一只手留著干嘛呢，打狗啊？”

        路恩晃了晃空著的手，沖離的近的一條流浪狗扔了塊肉。

        “路兒……”

        “嗯。”路恩垂著眼，細長的手指接連擠了五六顆花生，仁被扔進空碟里。

        “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朝野他說不準真能找你補課去。”

        “不會。”路恩沉迷擠花生，沒一會小半盤鹵煮花生讓他剝了個干凈。

        “為什么不會？”

        “小時候他為了不跟我搭伴學游泳，都離家出走了。”性子剛的一批。

        “牛逼，那萬一……”

        “哪來的萬一，他敢來我頭給他削掉。”

        兩人對上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路恩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正經人誰去死對頭家補習？又不是吃飽了撐地找架打。

        心如止水：恩仔，你小姑來了……

        心如止水：哭泣x30

        循著聲路恩點開微信，三十個哭泣的系統表情迎面撲過來，食欲仿佛瞬間被沖散了，胸口像塞了tnt一樣發悶，煩躁。

        鐵簽子被擰了兩道彎，路恩嘆口氣跟周淵招呼：“我先回趟家。”

        周淵鼓著腮幫子，見人走的飛快沒等嚼完肉口齒不清的追問：“你串不吃啦？回家干嘛呀？”

        路恩頭都沒回，說：“打蒼蠅。”

        “都九月了哪還有蒼蠅……”人已經飛速消失在拐角，周淵環顧了下四周沒見著蒼蠅，納悶地嘬了一口可樂。

        路恩站在家門口深呼吸緩和一路奔跑加速的心臟，伸手在緊皺的眉頭處摁了兩下，狀態恢復了才推門進去。

        他媽把控的時間剛剛好，茶水正冒著熱氣，蒸騰著往上竄。

        “呦，小姑來了。”路恩不咸不淡的打招呼。

        “啊，”路興梅攏了攏發，有點心虛的撇開眼，她對這個外甥是有些怕的，畢竟路恩是他們家出了名的白眼狼，九歲就敢當著全家人的面掀年夜桌，厲害的很，“我來……找你媽有點事，小孩子就先回避一下吧。”

        “回避？我都18了算哪門子小孩，你們聊你們的我隨便聽聽。”路恩大馬金刀往沙發上一坐，兩條長腿頂著茶幾壓迫感直逼路興梅面門。

        路興梅清了清嗓子，見路恩低著頭玩手機，放輕聲音說：“嫂子，你看看小黎剛考上高中正好是個用錢的年紀是不是，那個學費呀校服呀都可貴可貴了，如果我們有錢哪能跟嫂子開口呢是不是……”

        于暖抿了口茶水，余光掃了自己兒子一眼，笑著敷衍道：“你跟你哥說過了？”

        “是呀！”聲音突然拔高被路恩瞅了一眼路興梅壓回嗓門，絲毫沒有求人姿態的接著說：“我哥說了幫扶自家人是應該的，哥剛給二哥拿了三十萬買房子哩，我這都不跟嫂子要三十萬，就二十萬，也不多對不對。”

        “是不多……”于暖敷衍地笑了笑。

        “那是呀，畢竟我也不能坑嫂子你是不是，實在是家里困難吶，我帶著小黎過來要交好大一筆借讀費哩，現在的學校就是黑心無底洞，這個錢要收那個錢也要收，嫂子，這個忙你可要幫幫我們……”

        橫在沙發上的手臂動了動，路恩沒抬頭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了兩下，他動靜不大卻嚇了路興梅一跳。

        路興梅清了清嗓子說：“嫂子，你看，這錢今天能給嗎，今天不行我明天來拿。”

        路恩點開好友申請，id我是帥比，頭像是只表情非常欠的熊貓表情包，還把腿特意拉長了。

        什么人能用這玩意當頭像。

        路恩勾了勾嘴角，點了同意。

        于暖迂回地說:“我最近要開……”

        “不能，今天不能明天不能哪天也不能。”路恩冷淡開口，息了屏把手機扔沙發上。

        他就知道這家人突然從c市北上來h市借讀沒按什么好心眼。

        “路恩，我在跟你媽說話，有教養的小孩可不能插大人的話。再說了你家的事是你爸做主可不是你做主。”路興梅不大高興捏緊了懷里的假lv，她是問了他哥家里就嫂子一人才來的，不是逼不得已她不想跟路恩對上，這孩子小么丁點的時候那眼神就跟恨不得殺了他們全家一樣，現在大了高了更不好對付。

        路恩水汪汪的桃花眼笑地下彎：“不好意思啊生子肖父。我把話挑明了吧小姑，我們家以后這些錢啊店鋪啊都我的，所以我現在看見你們要錢渾身不舒坦，在我身上摳肉我能答應嗎。”

        路興梅瞪大眼，提醒他：“你可姓路是我們……”

        路恩截停了她的話：“我跟誰姓不是我自己決定的。小姑，拋開你跟我媽要的包和項鏈，咱只算現金，去年你跟我媽拿了三萬塊錢還了嗎？”

        路興梅抿著嘴不吱聲。

        “哦，看樣子就是沒還，這么著吧，你先把三萬還了，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這二十萬呢打個欠條摁個手印，寫清楚明年這個時候還錢或者表弟畢業了還錢，咱算清楚了也省得收著法院傳票的時候不知道哪來的賬。”

        一聽法院、欠條，路興梅噌的一下站起身，瞪著大眼像準備掏羚羊腸子的鬣狗，從胸腔發出刺耳的尖叫：“路恩我告訴你這個家你說了不算，我親哥給我錢打什么欠條，打什么欠條！你不是我們老路家的人，我哥是！你是不是就想看你弟弟上不起學好給你機會嘲笑他，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弟級部前三百呢以后指定有出息。”

        路恩冷哼一聲，氣笑了：“卡著線進普通高中……”

        “小恩……”于暖放下茶杯搖搖頭。

        路興梅胸腔里憑空被扔了一把火，爬滿繭皮的手指頭劇烈地抖動憤怒地點著路恩：“普通高中怎么了！普通高中就不能當老板了？重點高中了不起啊？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會給你弟打工？！”

        “重點沒什么了不起，普高也不低人一等，但問題是小黎考上了九中。九中去年高三一共上岸十個三本，文三理七，連個二本都沒有，統招專科一共上線二百多個人。你兒子連好點的專科都摸不到。”

        “那又怎么樣！又怎么樣！”

        “不怎么樣，”路恩其實不喜歡吵架，真讓他碰上了他吵架就一個路子，釜底抽薪掀桌子，你罵我我往你心窩子上捅刀一擊致命，“我就是告訴你，所謂的高學歷注定給低學歷打工不過是你的意|淫，你兒子連大學都考不上他怎么當老板？你能給他一年付幾十萬的學費去留學還是能掏出一百萬給他做創業啟動資金？你能墊的資本趨近于無誰給你的自信跟我作參照。”

        “你，你，你……”路興梅指著路恩氣的胸膛起起伏伏恨不得纏在他身上咬死他，“嫂子，原來你們家是路恩做主的，是嗎？”

        沒等于暖答話，路恩先一步說：“你甭問我媽，她對你們路家沒意見，我的意見海了去了，問題在我這。小姑，前兩年你兒子理直氣壯說畢業來我們家做主管，我今兒就把話給你們說死了，只要我活一天，你和你兒子你們所有人誰都別想從我們家再扒一寸皮吸一滴血。”

        于暖悄摸給他比拇指。

        路恩起身大步走向大門，擰開鎖，等了兩分鐘把門開到最大。

        “你干什么，你還想攆我？”路興梅往沙發深處埋了埋，再怎么著她也不能在個晚輩面前示弱。

        “攆你？”路恩眼睛彎成月牙，笑的分外無辜，“我是那種人嗎。”

        “……”

        路恩大步邁出門，眼上掛著淚正巧撞上了跳完廣場舞回來的幾個阿姨。

        廖阿姨看見小孩站在樓梯口委屈地抹眼淚一步邁了倆臺階，摟著路恩心軟成了水。

        “怎么了孩子，跟阿姨說這是咋的了？”

        “廖……廖阿姨，”路恩哽咽了下，瑟縮地看了一眼他家門里，“我表弟今年考上了九中，我小姑跟我們家說九中學費貴讓我們出二十萬，我們家沒這么多流動資金，小姑說……說讓我輟學把讀書的錢先給表弟……”

        朝野評價過路恩這人除了學習好以外，能裝。裝著天生嘴甜哄的樓里樓外的叔叔阿姨見著他就高興，高興完還要湊一塊夸，所以路恩這一嗓子搶白喊完，幾個熟悉的阿姨當場炸了鍋了。

        從路恩嘴里說的話，她們自然是沒有不信的。

        畢竟在路小少爺短暫的十八年生命力，只有朝野那條狗窺見了他乖巧外衣下躁動地本性。

        廖儷沖門里招呼：“怎么著誰這么離譜讓我們孩子輟學啊，于暖你出來，這怎么回事啊。”

        “小姑子，來要錢……”于暖欲言又止，半遮不遮的說了句想象空間很大的話。

        “你就是脾氣太軟了，來，我來。”

        廖儷是她們廠出了名的小辣椒，脾氣爆，正義感強，從二十到如今四十八吵遍廠里無敵手，敢找她跟朋友茬的無一不見了她夾著腿跑。

        廖儷上前，一指頭差點戳路興梅腦門上：“你讓我們孩子輟學？”

        “我沒說過這話！”路興梅又委屈又氣，但站在人家的地盤上自知趕緊走才是上策，抬腳就想繞開廖儷。

        “想走？把我們孩子欺負成這樣了你拍拍屁股就想走啊？哎呦讓我們一中年年考第一的孩子輟學供你孩子上九中的學瞎了你的心了，我瞅你長的像個人咋就不會說人話辦人事呢。你媽生你的時候沒給你配個健全的腦子？”

        “你……”

        “你什么你，我就沒見過什么正經人供孩子上學摳嫂子錢的，九中那學校是公立的吧，一年學費才幾千塊錢你都拿不出來？拿不出來你生什么孩子啊？哦自個不是金雞生個孩子趕著讓他飛？飛不動跑來吸嫂子血？”

        廖儷輕佻的上下瞄了一眼，落在路興梅眼里這套動作就是實打實地蔑視他。

        “我哥讓我來拿錢我為什么不能拿，大的幫扶小的天經地義！我沒讓他輟學，是他自己瞎編騙你們！你們都讓他給騙了！”

        “蝙蝠身上插雞毛——你算只什么鳥啊，這一會功夫又給我們孩子編排上騙子啦？嘖嘖嘖癩□□跳腳背不咬人膈應人脊梁骨上長膿瘡壞到根的玩意，我告訴你啊，想要錢有能耐自己掙別成天惦記別人兜里的。”

        路興梅大口大口喘著氣，指甲蓋掐著肉，發出的嗓音沙啞又陰毒：“我跟你們這群賤蹄子沒什么好說的，我去找我哥……我哥會給我做主。”

        路興梅以為她的話會對路恩母子倆造成威脅，撞開人堆昂著頭往樓下走，邊走邊念念叨叨：“這棟樓里的都是賤種賤蹄子……”

        “這棟樓里有不少人殺人放火剛服完刑，下次想進來的時候掂量掂量有沒有命回去。”

        路興梅聽見清冷的聲線抬頭看見斜靠在欄桿上寸頭側影，腦海里頓時閃過那些今日說法里的勞改犯，身形抖了一瞬，著急忙慌的往樓下跑。

        “噗……小朝更能扯……”廖阿姨捂著嘴笑。

        男生穿著白色長袖，往上挽了幾道露出緊實的肌肉線條，手臂隨意地搭在扶手上，西斜的月光攀上他的脊背，襯出修長的身形，路恩頭一回對沐浴在月色里的人產生了討厭以外的情緒。

        趁著幾個阿姨正跟路恩他媽搭話，朝野跟盯著他的路恩擺嘴型：演技不錯啊，影帝。

        路恩拉直嘴角露出“果然”的表情，收了離譜的遐想，回他：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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