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燁是個聰明人，他只愣了片刻就反應過來。

“芷蘭軒的事不是我做的，是我大哥做的。”

他解釋道。

“我也是逃到大熙后，才聽說這件事。”

蕭清音嗤笑：“你大哥做的和你做的有什么區別？這件事本質上就是你們北金耍陰謀詭計掠奪我們大熙的財富。”

赫連燁苦笑了一下。

“你這么說也有道理，不過我和我大哥真的不是一伙的，他現在巴不得將我除之而后快。

這次我受了致命傷，要不是蕭大夫你妙手回春，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蕭清音一臉漠然。

“誰知道這是不是你們赫連氏的苦肉計。

說不定你們騙了兩千萬兩還不夠，還想再來一局。”

赫連燁嘆了口氣。

“你要是不信，盡管給我用真話丸什么的，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他來過大熙，回國后也一直關注大熙的動靜，對蕭清音的本事相當清楚。

蕭清音收起手術刀，慢條斯理道：“既然這樣，你就交代一下你們兄弟鬩墻的經過吧。”

“這事說來話長。”

赫連燁悵然地望著帳頂。

“得從我母妃說起……”

他的母妃是平民出身，本來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兩人約定等竹馬高中后就成親。

不料竹馬遠赴皇都參加科舉時，她在街上偶遇南巡的皇帝，并被帶回皇宮，成了他諸多妃子之一。

她寧死不屈，但皇帝以竹馬要挾，她不得不從。

進宮沒多久，她就有了身孕。

彼時竹馬中了進士，娶了新婦。

她了無生意，得過且過。

他一生下來就有怪病，她也不是很在意，只小心遮掩，不叫旁人知道。

待他年紀漸長，展露天分，便有人開始對付他們母子。

出手最狠的，便是如今那位大哥的母妃。

她在他們母子的飯菜里下了毒。

那是夏天的一天，天氣炎熱，他沒有胃口，沒有吃飯。

母妃一個人吃了。

然后沒了。

留下他在群狼環伺的皇宮里孤身搏斗。

他私下把自己的怪病透露出去，課業也不再上心，漸漸的，對付他的人少了。

皇帝知道他的怪病后，許是覺得他這么個兒子傷了他的顏面，不讓人對外宣揚。

也不再把一絲一毫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像一棵無人照料也無人過問的野草一樣在宮中長大。

出宮開府后，接到的最大的差事也不過是率領使團去大熙迎接和親公主。

大熙卻給了他一個驚喜。

他從蕭清音手中得到了控制怪病的方子，從此只要堅持吃藥，就能做個正常人。

這給了他莫大鼓舞。

回國后，再次遭到兄弟欺辱嘲諷時，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種叫野心的東西。

他不再甘心只是活著。

于是想辦法調去邊境，當起了鎮守邊塞的將軍。

邊塞荒涼，連個像樣的歌舞伎樓都沒有，他的兄弟們不屑一顧。

他卻十分歡喜。

邊軍也是軍，當個手握軍權的將軍總比在皇城做個閑王要好。

且山高皇帝遠，他在這邊做了什么布置也沒人知道。

只要積蓄足夠力量，他遲早會有重回皇城的一天。

但他萬沒想到，他那智多近乎妖的大哥居然打起了大熙金銀的主意，利用那位平王妃設了騙局，坑了人家幾千萬兩銀子。

那些藏在蜂窩煤里，從大熙運到北金的銀子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蜂窩煤是大熙的特產，他們北金沒有，北金很多富人愿意花大價錢購買，作為他們區別于庶民的御寒物資。

但蜂窩煤是過境后需要經過他駐守的邊城。

他的好大哥怕出意外，安插了大量人手到邊城。

久而久之，他的怪病好了的事就泄露出去了。

他的好大哥向來寧殺勿放，發現秘密后立刻安排刺殺。

他的暗衛前前后后不知道攔下多少次刺殺。

他的實力也因此暴露。

于是招致更瘋狂的刺殺。

百密一疏，終究被得手了一次。

他傷得太重，邊城的大夫根本無法醫治，唯有冒險趕來大熙京城，找蕭清音救命。

這一路上他大哥的人馬窮追不舍，他和屬下不得不一再變更身份，更改路線。

險而又險地趕了過來。

因在城外發現有人埋伏，他不得不就近躲藏。

“這一躲，就躲到這個莊子來了。”

他勉力笑道。

下意識看向孟珠，后腦勺隱隱作痛。

孟珠冷哼了一聲：“你看我作甚，你半夜三更出現在我房間里，我沒將你亂棍打死已經足夠仁慈了。”

赫連燁乖覺點頭：“姑娘說得對，是我冒犯了，還請見諒。”

孟珠沒說話，算是接受他的道歉。

蕭清音放在邊桌上的手輕叩了兩下：“你現在已經得救了，準備怎么支付診金？”

赫連燁眼里掠過一抹欣賞之色。

“和蕭大夫說話就是省力氣。”

他輕笑道。

“其實我這次來京城，除了求醫之外，還想和你們談個合作。”

他口中的“你們”自然是蕭清音和易水寒了。

“什么合作？”

“你們派人護送我回國，我幫你們追回我大哥騙走的那兩千萬兩銀子，怎么樣？”

蕭清音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一個連自己都保全不了的邊將，我憑什么相信你能追回銀子？”

赫連燁臉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這次被刺殺是我疏忽了，定不會有第二次。

邊軍編制有五萬人，但實際上我還養了五六萬私軍，這些人和邊軍混在一起，都是聽我指揮的。

十萬人雖然不能橫掃北金，但趁亂割據一方還是可以的。

我父皇如今纏綿病榻，我的好大哥和其他兄弟爭得不可開交，我要是能順利回國的話，可以趁先制造一點混亂，再聯合依附我的勢力，來個清君側，起兵攻皇城。

等奪下皇城，抄了我好大哥的家，自然可以追回那兩千萬兩。”

聽起來似乎有幾分可行性。

蕭清音不置可否。

只問他：“你大哥智謀過人，會對付不了你這點招數？”

赫連燁展顏大笑。

下一瞬，又因為扯動腹部傷口而痛得倒抽涼氣。

“他能對付，不過到時候恐怕他自顧不暇，顧不上我這邊。”

蕭清音挑了挑眉：“他怎么自顧不暇了？”

“我會把他最大的秘密公布出去。”

蕭清音露出幾分好奇之色。

“什么秘密？”

赫連燁還沒開口，孟珠就道：“我先出去了。”

大人物的秘密可不是她這種小嘍啰能聽的。

她離開后，赫連燁輕笑：“這位姑娘倒是自覺，不知她是？”

蕭清音回道：“我們禮部尚書的千金，也是我的學生。”

“原來如此。”

赫連燁恍然大悟。

“難怪她會把你找來，我方才還以為這是你的莊子。”

蕭清音微微一笑。

赫連燁旋即說起自己那位好大哥的最大秘密。

“我大哥并不是我父皇的血脈，而是他母妃和他表舅生的。”

蕭清音不怎么意外。

能威脅到一個皇子生存地位的，也只有血脈不純了。

“你能證明？”

“能。”赫連燁點頭，“我有確鑿證據。”

“可他要是有足夠實力逼宮的話，你就算爆出來，也未必能給他添堵。”

赫連燁搖頭。

“我們北金很看重血脈的，若他身世暴露，先前擁護他的大臣肯定會投到別的陣營，我父皇也不會放過他們母子。

他手上沒有兵權，只養了大幫暗衛和刺客，就算逼供，也很難俘獲人心。

能全身而退就不錯了。”

蕭清音覺得事情肯定沒他想的樂觀。

不過那兩千萬兩銀子肯定是要追回來的，不然涉及到的百姓都要絕望崩潰。

銀子如今在北金境內，他們不好追尋。

有內應肯定方便許多。

便對赫連燁道：“我會和易水寒說的，應不應得看他。你先在這個莊子休養吧，我們會撥人保護你的安危的。”

赫連燁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他這一路過來，人手所剩無幾，若是蕭清音他們不愿意合作，他肯定活不了多久。

“好，我等你們的決定。”

蕭清音便去找孟珠說了：“這處莊子我們暫時征用一下，我會派人和你爹說的，至于莊里的人，能疏散的盡量疏散。”

赫連燁如今不方便轉移，追殺他的刺客估計也想不到他會在這么個地方。

留在這里比轉移到其他地方要好。

孟珠愣了愣。

“我也要離開嗎？”

蕭清音：“？？？”

“難道你想留下來？這里可能會有刺客過來。”

孟珠露出一絲苦笑。

“其實我并不是只是因為和堂弟妹玩太晚了才歇在這里的，還有和我爹我娘吵了一架，不想回府的原因。”

“鬧矛盾了？”

“嗯。”

孟珠點了一下頭。

“我爹他們一直反對我上醫學院，說女孩子拋頭露面不好，尤其看病還要接觸病患。

他們最近給我找了門親事，希望盡快把我嫁出去。

我不想退學，也不想這么早嫁人，怕在府里受困，才跑來莊子上的。”

孟家能在柏家出事后，立刻退親，又養得出孟琦這樣不擇手段的女兒，蕭清音對他們做出這樣的事情一點都不意外。

她拍拍孟珠的肩膀：“我理解你的處境，你放心，朝廷很快會頒布婚姻法，到時候你父母要是敢強行婚配，會受到律法處置的。”

孟珠瞪大了眼睛。

“新律不給強行婚配嗎？”

“是的。不管是父母還是別的什么人給你找的對象，只要你不樂意，都不用成親。”

孟珠喜出望外。

“太好了！”

她不用擔心自己一覺醒來被綁上花轎了。

“這個律法什么時候頒布呀？”

“可能還要半個月？”

蕭清音不是十分確定。

易水寒讓她給修改意見時，她聽他提過一嘴，但不確定是不是就按當時說的執行。

孟珠琢磨著，赫連燁在這里養傷，這里肯定會被重重保護起來，就算她爹想抓她回去成親也進不來。

便眼巴巴道：“那我這段時間可以留在莊子上嗎？我可以幫忙照料那位二皇子的。”

赫連燁做了大手術，確實需要大夫在身邊照料。

孟珠雖然學了不到一年醫，但外科課程都掌握了，且成績優異，照顧赫連燁不成問題。

只是……

蕭清音提醒：“這兩天是需要守夜的，你白天還要回學院上課，應付得來嗎？”

孟珠點頭：“我最近課少，忙得過來的。”

蕭清音繼續道：“還有一點，赫連燁是外男，傳出去可能對你名聲有礙。”

孟珠笑了笑。

“您不是說醫者眼中無男女嗎，我自己不在意就好，別人怎么看，我才懶得管。”

這可是一次難得的實踐機會，她才不要放過呢。

蕭清音見她都想清楚了，便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來吧，我跟你說說用藥和護理細節……”

安排妥當后，蕭清音才返回府里。

等易水寒下朝，她把赫連燁的事和孟珠的事都和他說了。

易水寒回道：“赫連燁那邊，我會再找他談的。至于婚姻法，是在下個月一號，和女子可以科舉入仕的律例一起頒布。”

蕭清音聽了，很是高興。

但又有點擔憂。

“一下子變革這么多，會不會遭到很大反抗？”

易水寒輕笑：“反抗也沒用，我連科舉都改制了，不只招治理人才，還招術算、冶煉、造物等方面的，一個民間匠人，只要有足夠的本事，以后也能獲得優厚待遇，他們要是還像原來一樣狹隘，只會連原有的地位都失去。”

蕭清音從他這番話聽出了他的雄心壯志。

他想要開創一個文明時代，讓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享有同樣的權利，獲得同樣的機會。

看著他微微泛青的臉頰，她眼里掠過一抹心疼。

這人一股腦地推出各種新政，忙得連胡茬都顧不上刮。

她一把把人推倒在椅子上。

說了句“我幫你刮一下胡子吧”就去找剃須膏和刀子。

她本意只是想幫他刮胡子。

但是刮完后，看著他光潔的下巴和山巒一樣凸起的喉結，忍不住俯身貼了一下。

易水寒眼眸一深。

“我就知道你動機不純。”

他長手一勾，蕭清音就落入他懷中。

“現在是大白天！”

“是你先動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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