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雷師傅
是夜。
花繁來這老嫗的小院是想來看看二人,傅宗書現在把她當鬼防著,卻不代表不會對二人動手,果不其然,夜風中出現了一個影子。
一個身披黑色披風的中年男人穿行于寂靜的巷道,月色亮,照得他手中利器寒芒湛湛,其濃眉單眼皮,卷著一身凜冽殺氣,一看就來者不善。
那日破板門,花繁張開神識時見過此人,正是六分半堂的雷損。
這人來這,顯然是來殺王小石和白愁飛的。
然而巷口柳樹下,卻有一兩鬢斑白,須發長垂的布衣老者環胸而立,擋在了雷損面前。
“焚河槍沃夫子啊。”雷損見他,眼皮子一動,一派高深莫測的姿態,“沒想到金風細雨樓把你給請來了。”
“我欠蘇遮幕一個人情,他兒子請我來保護這兩個人,老夫義不容辭。”沃夫子環胸而立,坦然一笑,“當年我幫你去打關七,你也欠我一個人情,我讓你不殺這兩個人,行不行?”
那方的雷損閉了閉眼,皮笑肉不笑,“行啊,這個人情我還你,但是我有一個底線,就是此二人不能去拍金風細雨樓的門,如果拍了,他們必死,誰都攔不住我。”
沃夫子微微瞇眼,神情嚴肅下來。
雷損目露寒意,轉身,卻見月下一白色衣衫的女子提著燈籠而立。
月涼如水,銀輝為女子鍍上一層朦朧感,她生得嫵美又氣質溫柔,風一過,衣袍隨風而起,給人一種仿佛會翩然飛去的錯覺。
此人他見過,破板門會面那日,他布好了殺局等蘇夢枕,卻等來了白愁飛和王小石,還有此人。
彼時氣氛膠著,大戰一觸即發,連蘇夢枕都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唯獨她進門開始就在吃,活像是來破板門游玩賞景的。
吃完餅還跑門口切西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布了個菜市場。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而后雷恨歸來又匯報遭此人打劫,可以說是很囂張了,就是不知傅宗書是為何留下那等叮囑。
“喲,賞月呢雷師傅。”花繁提著燈籠,朝他揮了揮手,那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和哪個打鐵匠打招呼。
雷損聽得眼皮子一抽,根本就不想理她,直接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呀,這氣派,不愧是雷師傅啊!”花繁又是一句陰陽怪氣,還抽手來鼓了個掌,可以說是欠揍得沒誰了。
“”
前方的雷損聽得腳下一頓,有一種倒回來給她刀了的沖動。
簡直豈有此理!
太欠了!
感覺到殺氣的花繁也不覺得有何緊張不自在,緩緩迎著那沃夫子去,“麻煩老先生了。”
沃夫子摸著胡須笑了笑,“小姑娘客氣,敢在他雷損面前陰陽怪氣的人可不多。”
花繁樂了,一挑眉,頗有幾分灑脫,與其一派溫柔嫵美的長相氣質倒是大相徑庭:“哎,老先生您這嘴,怎么揭我底啊,我那分明是很有禮貌在給上了歲數的人打招呼。”
“哈哈哈,好一個打招呼,來看那兩小子的吧?”這上了歲數的人看事到底不一樣,一打眼就知道花繁和里邊兩個歲數瞧著差不大,這心性就大不一樣了。
花繁點頭,由沃夫子引路進了小院。
這院子不大不小,在這個時候的京城不知價格,但要是放在現在,沒個上千萬就去夢里想想得了。
古人沒什么娛樂活動,夜里睡得早,現在也就約莫是個十二點左右,屋里的王小石和白愁飛已經睡了。
花繁進去的時候,看見門口撒了些綠豆,忽然有只老鼠一竄而過。
一把飛刀破窗而出,唰地就把老鼠扎穿了。
花繁站在老鼠毫厘之處,看著自己的腳陷入了沉默。
“”哥,你這一刀但凡歪一點,今天你就要被雷劈了。
屋里的王小石也被驚醒了,和白愁飛趕出來,兩人急了忙慌的,也沒來得及穿外袍,就看見花繁和地上的死老鼠。
“沒事吧?”瞧她和死老鼠這么近,明白情況的白愁飛抓住她手腕,心有余悸。
花繁搖搖頭,心中不由感嘆這人真的很沒安全感,“沒事,你不會睡覺還捏著刀吧?你就不怕做個夢反手給王小石開膛了?”
王小石蹲下去看地上的綠豆:“這里怎么這么多綠豆?”
白愁飛:“我撒的。”
王小石:“這是干什么?”
“為了防六分半堂的人,還有刑部半夜過來偷襲,只要他們一來,咱們就能立刻發現。”顯然白愁飛比王小石這個愣頭青更懂江湖險惡,目光深深地看著綠豆。
聽見這話,王小石不由嘆息一聲,說話語氣都帶著幾分氣悶,“哎,連個安穩覺都不讓人睡。”
白愁飛環胸靠著門,神情也是帶了分煩悶郁氣,“是啊,醒了反而心煩。”
王小石:“對了,花繁你怎么這么晚來了?”
花繁:“看有沒有人過來刀你們啊。”
王小石這下明白了,就自己一個人愣頭青,沒想到這一點,點點頭,“反正也睡不著,我出去走走。”
見王小石出去,花繁轉頭問白愁飛:“再睡會兒嗎?”
“怎么這么晚還出來?我們兩個自己沒關系的。”后者答非所問,伸出一雙白且修長的手接過她的燈籠。
“你的沒關系就是睡覺還拿著刀啊?”見他關心,花繁笑得眉眼彎彎,一雙狐貍眼笑起來時總是恍若湛湛清泉,亮得讓人愣神,“進去吧,安心再睡會兒吧,我守著你。”
他清俊的眉眼極是好看,笑起來時明朗的樣子格外動人,偏此時卻皺起了眉,“不行,你守著我不睡怎么行?你趕緊回算了,我送你到金風細雨樓門口。”
他轉頭去屋里拿起武器。
花繁搖搖頭,“我不回去,白天再睡。”
他試圖阻攔,“花繁!”
“好了,把這個收起來。”花繁這種時候向來不聽話,伸手拿走他的飛刀,放在一旁。
知道她固執,白愁飛眼神微閃,忽然覺得心頭有些酸澀,“那你白天好好休息。”
這般寂落時,有三兩好友,還有她在,總是不那么叫人煩悶。
花繁溫聲答應,“好。”
她似乎總是喜歡照顧他,但她很聰明,有她在身邊的時候,比之孤身一人或者跟王小石在一起時,他不用那么警醒,連睡覺都不安穩。
畢竟王小石江湖經驗尚淺,有些事想不到,他得顧著兩個人的安全。
但花繁在的時候他似乎可以輕松一點,因為她做事全面,所以進了刑部他們才能有口東西吃,他才睡得著,且在刑部時,雖然不知道花繁去見了傅宗書之后說了什么,但任勞任怨也沒有再找他和王小石,定然她做了什么。
他其實很想知道,但她沒有說,他也就不問,這江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沒必要追根究底。
夜里燭火昏暗,火苗跳動的影子映在墻上。
白愁飛側躺在床上,沒有閉眼,剛好能看見燭火邊安靜思考的女子,在他幼年還未與父母走散時,他似乎看過相似的一幕。
夜里娘精神頭好時不愿入眠時,爹累了在睡覺,娘就在燭火前繡花。
人常說,此心安處是吾鄉。
他這風雨坎坷的一路走來,似乎只有她在時,才有一瞬安心。
花繁見他合上眼睛,撐著頭看著那種清逸的臉,細細品著心臟里愉悅的情緒。
看他開心,她也開心,這樣的感覺很好。
王小石回來的時候,花繁就悄悄走了,雷損不會再來,她回金風細雨樓的時候,天已經微微亮。
楊無邪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正好跟花繁撞見。
他意有所指地調侃:“喲,花繁姑娘啊,鵲橋相會去了?”
花繁轉頭,笑意懶散:“我可不是蘇夢枕,見個人偷偷摸摸的,讓我們跟著喂蚊子。”
“哎,這形勢所迫,命運弄人啊。”想起蘇夢枕與雷純的事,楊無邪不禁感嘆,“倒是姑娘,既然那傅宗書與六分半堂沒算上姑娘,可有想過做些什么?”
花繁:“你管他們吧,我有的是活干。”
王小石和白愁飛被六分半堂針對,在京城里現在靠拳腳,想要做些正經活,可是真的暫時沒有路可以走。
楊無邪頷首:“這是自然,王小石與白愁飛本就是因我們金風細雨樓才遭此橫禍,去刑部走了一遭。”
而后金風細雨樓悄悄買了個藥鋪,暗中聯系安排,讓不知情的王小石到了藥鋪里幫工,白愁飛則畫了畫,去了街上賣畫。
花繁不太懂畫這個東西,她只能看得出好不好看,其他的什么也不明白,給不出什么意見,也就老實做自己的事去了。
當天夜里下了雨,王小石只覺得那青草香讓他仿佛回到了白須園,白愁飛卻在想,如果雨下到了早上,他的畫攤便出不了了。
兩個人一個理想主義,一個現實主義,白愁飛沒有那么多的詩情畫意,更像是蕓蕓眾生里的普通人,有夢想,但也要面對現實。
花繁這段時間在到處跑,但是時不時還是回去給兩個人送點好吃。
這日雨來的突然,花繁趕緊買了兩把傘就去白愁飛擺攤的地方了,她到的時候雨已經下起來了,正巧遠遠看見白愁飛和王小石二人提著箱子鉆到別人屋檐下躲雨。
即便這般處境,二人滿腔兄弟義氣,竟然還挺開心的。
花繁見此心情愉悅,撐著傘從橋上走過去。
白愁飛一轉頭,就瞧見了她。
她今日著的是一襲繡竹紋的青衣,竟如那日初見般的場景。
舉步而來羅裙曼曼的姑娘依舊氣質溫柔,一把油紙傘,一張美人臉。
白愁飛忽然感覺到心底的一切情緒都安寧下來,“你來了。”
“看見下雨了,猜到你們兩估計又沒帶傘。”花繁點頭,把手里另一把傘遞給王小石,然后靠過去給白愁飛撐傘。
王小石:“謝謝啊,又麻煩你了花繁。”
花繁:“沒事兒,送把傘有啥啊。”
白愁飛太高了,讓她這樣撐傘總有些別扭,舉高了累手,舉低了容易蹭到他頭,他便把傘拿過去,“我來。”
任由對方將傘拿走,她抬手自然地挽住對方,仿佛這親昵的舉動沒什么不應該一樣,“走吧,我們回家。”
回家?
白愁飛側目,剛好由上而下看著她的側顏。
察覺到他的視線,花繁抬頭,朝他露出一個甜膩溫軟的笑來,那雙漆黑的狐貍眼是繾綣溫柔,是他一個人的影子。
他心頭驀然一跳。
他們之間好像需要說清楚些什么,又好像,根本不需要語言來贅述。
然而這樣平淡自在的日子沒過多久。
白愁飛的毛筆都畫禿了,拿走他畫的販子卻道一幅畫沒賣出去,眼看著王小石終于要發工錢了,幫工的藥材鋪卻讓人縱火燒了。
夜涼如水。
王小石盤腿坐在屋頂打坐,那方白愁飛也離得不遠,正坐在石桌邊喝水。
看他衣衫單薄,白愁飛出聲道:“穿這么少小心著涼,咱們現在可沒錢去看病,總不能全靠花繁。”
睜開眼,王小石嘆息一聲,“哎,大白,你說我們現在在京城的生活也太難了吧,這住房難,看病難,掙個錢更難,我就想著掙兩個錢給你買一支筆吧,都不容易。”
聞言白愁飛眼中也掠過一絲悵然,卻還是勸慰道:“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走水的事,你也別在意,天干物燥,掌柜的應該也能挺過來。”
卻見王小石搖了搖頭,“不,是我連累了掌柜的。”
白愁飛倏然抬頭。
王小石一手搭在膝蓋上,“我今天就覺得不不對勁,總覺得有人盯著藥材鋪,我當時覺得我看錯了,就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這掌柜的為人這么簡單,肯定不會有人為難他的,那就是沖著我來的,是六分半堂的人。”
白愁飛蹙眉冷笑,轉了轉手里的杯子,“又是六分半堂?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我們都這副田地了,他還不肯放過我們?”
“怎么?六分半堂的人也為難你了?”
“為難我們的,可不是六分半堂。”白愁飛呵笑了一聲,顯然心氣受了影響,“是老天爺。”
王小石嘆了口氣,干脆往后一倒,躺在屋頂上,卻把身邊沃夫子家的狗大黃給嚇跑了。
王小石:“哎?大黃?”
見大黃跑遠,他不僅嘆氣:“呵,哎,就連狗都嫌棄我們。”
白愁飛也望著天幕上的皎月嘆息一聲。
但隨即他眼中又閃過一抹柔和。
總歸還有花繁。
花繁來的時候,沒有往頭上看,進了屋里,就看王小石拿著張被揉成一團的宣紙。
花繁過去一看,上邊是對未畫成的鴛鴦。
這一看,花繁當即就領悟了,白愁飛先前畫的一直是山水,從不見他畫人與花鳥,更別說這種更適應市井市場的鴛鴦了。想來是因為山水畫不好賣的緣故,他畫到一半又揉成一團扔了,怕是到底過不去心中那道坎。
白愁飛有他自己的驕傲,他不愿意畫。
“你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花繁問王小石,先前白愁飛可是畫筆畫禿了沒賣出去一幅畫,也一直畫山水的。
王小石嘆了一口氣,“我幫工那家藥材鋪被燒了,是六分半堂的人。”
花繁眸色一涼,“既然打工賣畫行不通,要不你們跟著我去行俠仗義吧?”
“什么?”王小石沒明白她的意思,“什么行俠仗義?”
花繁搖頭:“到了你們就明白了,早點休息,明天我來找你們。”
花繁跟王小石說了一聲,就往房頂上去了。
那長身玉立的白衣人,可不就是白愁飛嗎?
日子一日日過去,天氣也變了,夜里有風卷來,帶起絲絲涼意。
花繁看他明顯心有郁結,在屋頂吹風,表情有一瞬間扭曲,只是留意到對方警醒回頭看來的目光,又忙收斂起來。
“怎么又這么晚來,多不安全?”
花繁揚眉,似有不悅,“不這么晚來,怎么知道你在這吹冷風?”
白愁飛目光一閃。
花繁走近去,溫軟的手去把他手抓起來,察覺到他手指泛涼,捧著輕輕給他捂住,“這么涼,還吹,趕緊回屋去。”
他低頭看著那雙溫軟的小手,悵然暗淡的眸子微微亮了些,“好,不吹了。”
“真乖。”花繁從他的嗓音里聽出了些情緒,心尖一顫,忽然踮起腳尖在他唇角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
白愁飛:“!”
他瞳孔放大,懵然看向花繁,耳根不由有添了幾分顏色。
兩人的關系雖然未曾言明,但花繁對他的好和特殊半點掩飾都不做,他只要不是腦子被驢踢過都看得出來。
但是這樣親近還是第一次。
花繁在他愣神時,溫聲說了一句:“晚安。”
白愁飛還沒理清楚自己的思緒,就見她翩然而去了。
都已經看不見她背影了,他才緩緩抬手觸了觸唇角被碰過的位置,反應相當慢地笑起來。
那邊。
離開白愁飛的視線瞬間,花繁的表情就扭曲了,突兀地笑了一聲,從墻角抄了把燒火鉗走了。
“惡心誰呢狗仗人勢的,喜歡搞是吧,來,老子陪你搞,從中作梗是吧,老子能混到今天,不作到你心梗老子找塊石頭撞死去!”
她本來想搞明白之后再連根拔起這個與傅宗書掛鉤的利益集團,現在她脾氣上來了,決定先教教明面上這幾個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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