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中開學的時間偏晚，作為私立高中的領頭羊，那些家長塞自己家孩子進來的時候砸了不少錢和功夫。學校也是明白事兒的，在這兒上學不圖什么高考狀元，圖安逸舒適的更多，七中甚至有直升的大學，只要分差不遠錢給到位，怎么著也能把人塞進去。

        江落來七中上學沒掏額外的錢，他入學的時候甚至風光了一把，以年級第一的成績入學并且參與了七中宣傳片的拍攝，作為主創憑借這個宣傳片獲得了本市高中宣傳視頻大賽的金獎，在鮮花和掌聲中度過了第一學期。雖然現在成績早已一落千丈，但他仍舊以另一種方式活躍在七中的貼吧中，只要有新生入學，江落的照片必然會在貼吧里出現并且后面跟著的一句話永遠都是，這帥哥是誰呀？單身么可以追嗎？

        高二下學期開學班級座位都沒有變化，江落到的時候班里面空無一人，講臺上放著一個愛馬仕的包大咧咧敞著口，新的一學期張女士仍然不知道要小心小偷。江落坐在倒數第二排靠門的位置，他把書包塞進桌兜里，拿出那部比老年機還慢的舊手機艱難地發了一條朋友圈：檔期很空，誰約？

        發完把手機往口袋一塞，江落從書包里抽出羅伯特麥基的《故事》，接著上次看到的地方繼續看。清晨的陽光不似正午般明媚強烈，微風掀起的窗簾舞動時深深淺淺的影子像是湖面暈開的漣漪，江落在這一片動態的畫面里靜坐著，他思索的時候習慣性咬著指尖，眉毛皺起來的時候眼睛也向下壓，睫毛遮蓋下的眼睛里倒映出書上的文字，像是一面沒有瑕疵的鏡子。

        景翊無意要照進這面鏡子里，但他進門的時候行李箱和門檻相碰必然會發出響聲，他和江落的視線對上，空氣頓時有些凝固。

        江落挑起一邊的眉毛，把書簽夾好：“這兒是八班。”

        “我知道。”景翊很平靜“門口寫了。”

        江落：“沒走錯？”

        景翊：“宿舍怎么走？”

        江落不吭聲，兩個人無聲對視了幾秒，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景翊拉著箱子轉身就往外走，背影一如既往的瀟灑。

        咯吱——江落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講臺邊，當著景翊的面扣上了愛馬仕包的扣子，隨后先他一步踏出了前門。

        “走啊。”江落回頭對他說：“帶你去認認路，不然再撞到誰說人家碰瓷可不好辦。”

        景翊扯著嘴角笑了笑，不冷不熱道：“不好意思，我走路不玩手機。”

        江落摸向手機的手停住，就這么插在兜里往前走，走了兩步覺得自己姿勢別扭到快順拐了，又把手抽出來甩了甩，偏頭嘟囔一句：“真能裝。”

        學生宿舍離教室有些距離，七中校園比尋常高中大一點，教學樓旁邊建了一座室內體育館，方便這群精力旺盛的高中生揮灑汗水。繞過體育館通往宿舍的路上有一座小型噴泉，沉思者坐在噴泉中央，一種很魔幻的搭配。江落每次路過那都會伸手摸摸沉思者的膝蓋，這次摸的時候手指上沾的全是灰，他“臥槽”了一聲，另一只手艱難地伸進口袋里找紙。

        一張紙被人塞到他沾灰的手里，景翊收回手目不斜視的繼續向前走，仿佛剛才給紙的人不是他一樣。江落擦干凈手，把臟紙握在手里打算一會到宿舍門口扔進垃圾桶，他清清嗓子：“你是才轉過來？”

        景翊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嗯。”

        江落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紙，繼續說：“住校要去領被褥，一會我帶你去？”

        景翊沉默了一會：“不能用自帶的？”

        江落聽出來了點不情愿，他笑：“用是可以用，但是學校檢查的時候床單被子都要統一，你可以領回來之后放到柜子里，用的時候再拿出來就行。”

        用一張紙換了個貼心的人形導航，江落都替他覺得劃算，雖然這位試用員話少，但起碼人長得不錯，江落落后他幾步，這個角度看過去顯得他睫毛特別長，整張臉分外骨感立體，略厚的下嘴唇很性感。

        江落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危險，可能是寒假跟他媽賭氣留下的后遺癥吧，這算什么，家庭影響的一部分嗎。

        景翊住在江落隔壁寢，他們班一個刺頭也住在這兒，他們把行李放好，江落帶著景翊去領東西。下樓的時候一群人烏泱泱往上來，為首的那位身形壯碩，皮膚曬得黢黑，江落看了他一眼，他也看過來，兩個人沒打招呼。

        “這人叫馮鞏。”他走之后江落跟景翊說：“你們一個寢室。”

        這人就是那刺頭，江落原本想提醒景翊一句別招惹他，但看著景翊這副冷淡的樣子，感覺他也不是會主動招誰的人，多提一句顯得自己多關心他似的。不做多余的事，不惹麻煩，節能人生，這是江落一貫的生存方式，并不打算為了景翊有什么改變。

        把景翊帶到地方之后江落先走一步，寒假作為失蹤人口消失了一整個假期，這回朋友圈一出現就被微信轟炸要去學校門口的搖滾炒雞聚餐。江落提了一箱啤酒過去，就當是蹭飯了。

        “新轉來的？”馮鞏斜靠在床上，穿著鞋的腳蹬在上鋪的樓梯邊，一雙吊梢眼掀起來看著景翊。

        景翊收拾床鋪收拾了一會了，他干這種事手生，鋪床單鋪半天還是一邊長一邊短，燥出了一身汗。

        馮鞏從回來到現在沒聽見這位新室友說過一句話，看他那一身衣服就知道家里肯定有錢，是個連鋪床單都不會的少爺。他覺得景翊這人太不懂規矩，新轉來的就要有新轉來的自覺。

        當景翊終于抻平了三個角，還剩一個角就能完成的時候，一只鞋從旁邊飛過來落在了床單的正中間，馮鞏“哎喲”一聲，謔笑道：“不好意思啊，踢歪了。”

        景翊直起身，馮鞏發現這轉學生原來長的挺高，起碼有一米八往上。他走過去拿起自己的鞋，朝景翊晃了晃：“不是故意的，你該不會介意吧？”

        鞋子里的味兒被他一晃更加刺鼻，景翊后退一步，迎著馮鞏挑釁的目光直接揮拳打在他的左臉上。馮鞏被這一拳打的懵了一下，緊接著扔了鞋就朝景翊撲了過來，景翊往一側避開，抓著他的頭發往膝蓋上砸。硬生生挨了兩下，馮鞏癱在地上暫時失去行動能力，景翊扯下床單丟到他身上，抬腳隔著床單在他肚子上踩下去。

        他垂眼看了馮鞏一眼，說：“不好意思，腳滑。”

        “我靠你這怎么端飯的？落兒你沒事吧？”

        江落站在餐桌邊，衣服上全是炒雞的菜汁，臉色不太好看。身邊朋友拿著紙在他外套上擦著，但無濟于事，菜汁沾在白色的外套上根本擦不掉。江落摁住那人的手，說：“我回去換身衣服，你們幾個吃吧。”

        他走出餐館把外套脫下來，想了想還是把衣服掛到臂彎上帶回去了，打算做最后搶救，這件衣服他剛放假買的，隨便扔的話他肉疼。

        路過隔壁寢時他往里看了一眼，屋里面只有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身形不像是景翊。回寢后江落翻出個大盆把衣服扔進去，端進衛生間接了點水放著，然后把洗潔精擠到衣服上。

        雖說現在已經立春了，但氣溫還是保持著它冷酷的一面，江落一雙手凍的通紅，擦手的時候莫名其妙想起景翊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感覺他和冬天挺搭的。

        裝在褲兜里的電話響了，江落隨手接起來：“喂？”

        “落兒，最近有個電影節招志愿者，你去不去？”

        江落問：“什么時候？”

        “下個月二十七號，你去的話我幫你報上。”

        江落打開日歷看了看，剛好是個周日，他說：“幫我報上吧，謝了啊孟哥，咱倆改天聚一聚。”

        掛斷電話后孟哥把地址發給他，江落又和他聊了幾句，說有機會請他吃飯。孟哥是江落初中參加比賽時候認識的，人比江落大了快兩輪了，兩人稱得上是忘年交了，有什么電影節或者講座一類的，孟哥也愿意帶帶他。

        江落和孟哥不常聯系，但一年內總會因為跑影展見幾面，孟哥曾說他也算是看著江落長大的，有種老父親的欣慰感。

        江落覺得這樣特別好，他們這群破搞電影的，平時沒必要聯系的太頻繁，費事兒。

        晚上要回班上晚自習，江落還沒走到班門口就聽見里面吵得像菜市場，一個假期過去大家就好像闊別已久的老鄉，攢了一籮筐的話來學校說。

        江落沒有和大家討論假期去哪玩了這種話題的興趣，他坐到座位上戴上耳機，掏出今天上午沒看完的書繼續看。有人伸手在他桌面上“哐哐”敲了兩下，江落沿著他骨節分明的手背往上看，景翊微微低頭看著他，明明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但江落覺得他有點煩躁。

        景翊說：“張老師叫你去趟辦公室。”

        “知道了。”江落把耳機摘下來，正打算起身的時候發現景翊還沒走，他又說：“謝謝。”

        景翊：“嗯。”

        走出教室江落甩著耳機線回想剛才景翊的樣子，他好像有什么話要說，最后也沒說出口。辦公室彌散著好聞的茶香味，江落把耳機拋上天又接住，慣性帶著耳機線纏繞在他的手指上縮緊，又被他收進口袋。

        景翊怎么樣，關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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