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期末成績，你自己心里有數嗎？”張女士指著文檔里標著江落名字的那一行“咱們班一共四十二個人，你排二十九，嗯？”

        江落知道自己期末考的不怎么樣，但沒想到居然會這么爛，看著屏幕上剛過四百分的成績，他干笑：“確實有點出乎預料”

        張女士：“有點？”

        江落立馬改口：“非常、非常出乎預料。”

        張女士之所以被大家叫張女士，是因為她很多時候看起來不像個班主任，更像是一個甲方，她負責布置任務，同學們要擔負起乙方的責任，交出一張完美的答卷給她。

        今天張女士穿了一件深紅色的風衣，這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干凈利落，更像開會時發布任務的領導了。她說話語速偏快，帶著不容置啄的強勢：“下次考試回到前十五，你有這個能力。”

        江落的成績不穩定，但在這一年半時間里掉出前十五的次數屈指可數，他點點頭誠懇道：“保證完成任務，絕對不給組織丟臉。”

        張女士被他這一句插科打諢逗笑，伸手抽了他一下：“整天沒個正經樣，都快高三了，收收心吧江導。”

        江落厚著臉皮跟她逗：“不行啊，新一代電影人不能沒有我，我還準備去戛納走紅毯呢。”

        “紅什么毯，先把高考這一仗打漂亮了再扯其他的！”一個頭頂地中海的男人突然插話，他用手里卷起來的卷子戳著江落的肩窩：“小小年紀不務正業，這次數學考成什么樣了？后面兩道大題為什么空著？啊！”

        怪就怪學校把數學安排在最后一天早上考，前一天江落緊趕慢趕把片剪出來，捯飭到半夜兩三點。第二天完全是靠著強大的意志力行尸走肉般進入考場，考試還剩十五分鐘的時候他才寫到第一道大題，已經盡最大努力去做了，結果還是答題卡兩塊空白。

        江落看見地中海就想跑，這小老頭一絮叨就像《大圣娶親》里的唐僧念經似的，念的觀音都恨不得扇之解脫。他胡亂應付幾句，腳底抹油似的跑了，進班門的時候江落正扭頭確認地中海沒追上來，“嘭”的一下撞上了里面要出來的人。

        剛撞上江落就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一回頭看到撞到的果然不是別人，正是被他“碰瓷”過的景少爺。

        景翊挑起眉毛：“又？”

        江落這十七年第一次體會什么叫六月飛雪，什么叫百口莫辯，而且莫名有點想笑：“是啊，我就專門碰瓷你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江落率先移開視線捂住嘴，景翊也有點繃不住，低聲笑了笑。

        這時候江落才注意到景翊右邊臉上有一個酒窩，笑起來的時候凹進去一小塊，江落手比腦子快，反應過來的時候指尖已經戳在了景翊的臉上，觸感比他想象中還要好。

        江落迅速抽回手：“你這兒沾了點灰。”

        景翊看著他，江落把手塞進口袋，捻了捻指腹，狀似無辜：“要上課了。”

        直到手心有些發汗，江落才把手從兜里抽出來，他盯著講臺上小老頭的時髦地中海發型發呆，后背被人戳了戳。

        “落兒，落兒。”后桌小聲道：“跟你打聽個事兒唄，你認識新來那帥逼？”

        江落：“算是吧，什么事兒？”

        后桌狗狗祟祟的：“那帥逼怎么惹著瘋狗了？你沒回來的時候他跟班里人說帥逼是個事兒精，還動不動就打人。”

        瘋狗是馮鞏的外號，班里私下都這么叫他。馮鞏坐在倒數第一排，那是班級最里角的位置，在那干點什么偷雞摸狗的事不容易被逮。江落收回視線，說：“是嗎。”

        “嗯啊，你能避就避著點吧，瘋狗見人就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嗯。”江落說：“謝了。”

        后桌：“謝什么啊，對了，你有那帥逼聯系方式嗎？”

        江落不得不扭頭了：“干嘛？”

        后桌扭捏：“我女神讓我幫忙要的。”

        “…”江落有點服這種精神：“沒有。”

        臺上的小老頭咳嗽兩聲：“某些同學，以為自己拿書遮著我就看不到你說話了？”

        江落一激靈，老老實實轉過去開始寫題，小老頭兩道大題的賬還沒跟他算，他不敢在這個時候惹他。

        做題的時候江落消化了一下剛才的對話，雖然瘋狗這人說話不能信，但他既然這么說了，就不全是無中生有，景少爺剛來學校就把室友兼班級刺兒頭惹了，之后的日子估計不好過。

        放學之后江落溜達到操場，準備自己漫步兩圈，想想劇本該怎么往后寫。他經常一個人這么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推敲劇本發展的邏輯情節，有的時候想嗨了，還會自己分飾兩角表演。

        今天還沒來得及沉浸進去，就聽見附近有些不同尋常的動靜。操場西南角建了個廁所，天高皇帝遠，教務處不怎么來查這里，這個廁所就成了學校不良的聚集地。江落實在搞不懂他們的癖好，好像不一塊聚在廁所抽一根接力煙就不是一路人一樣。

        江落捏著鼻子走過去，虛掩著的廁所門配上昏暗的燈光，里面人挨揍發出的聲音讓這一切看上去像是懸疑片開場的第一個鏡頭。要不是后桌今天跟他說瘋狗可能會找景翊麻煩，江落覺得自己不可能會走過來，他往里探探腦袋，試圖分辨出里面的人是誰。

        這會兒他們好像完事兒了，江落探頭探腦看不清情況，突然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抵在他的額頭上，濕漉漉的，頂著他往后推。

        江落：“我操什么鬼？！”

        他急著往后退，連腳下是臺階都忘了，慣性帶著他向下倒的時候，人本能的求生欲讓他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東西。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他的后腦勺被什么東西墊了一下，他聽見有人低哼了一聲。

        “景翊？”江落覺得自己心臟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墊在他后腦勺下的手被人抽走，江落連忙爬坐起來，問：“你手沒事吧？”

        景翊看著自己的手，活動了一下，小拇指最上面那一節根本彎曲不了。江落注意到他的異樣，現在也顧不上兩個人之間關系如何了，他捧著景翊那只手看，神色凝重。

        “我送你去醫院。”江落拉著他的手腕外走，另一只手拿著手機打車“這會校門口不好打車，我叫一輛。”

        景翊說：“沒事兒，不用急。”

        江落哭笑不得：“這事兒我能不急嗎！看著都疼死了。”

        景翊其實覺得還好，他早就習慣這種痛了，沒什么不能忍的：“不算特別疼。”

        門衛老大爺攔人，沒有批出門條的不讓出去。江落直接把景翊那只手給他看，大爺“哎喲”一聲，說：“你這確實不能耽擱，但是學校有規定，要不然你給你們班主任打個電話，登記一下。”

        “他媽的一堆破規矩”江落給張女士撥電話過去，把景翊手受傷的事跟她說了。

        張女士：“我現在不在學校，你把電話給門衛，去醫院看完回來告訴我一聲。”

        好不容易出了校門坐上車，江落氣的直噴火：“之前出校門要出門條還特么要去找德育處蓋章，這次得虧是張女士，要不然什么時候才出得來？操。”

        景翊看著窗外倒退的路燈、斷斷續續的綠化帶，還有掛在天上不曾移動的月亮，他說：“我床單臟了。“

        江落：“啊？”

        景翊說：“沒什么。”

        江落回過味來了：“早上沒提醒你一句別惹瘋狗，對不住。”

        “無所謂。”景翊說：“沒事。”

        一瞬間，江落的心里涌上一種想要把風抓在手里的沖動。坐在這里的景翊就是風，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會為誰停留。

        江落問：“為什么轉學？”

        這個問題應該等他和景翊再熟一點再問的，但是在這種氣氛下，在這種兩個人坐在同一輛車的后座的情況下，這句話不受控制的被他說了出來。

        景翊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久久沒有回答。直到江念在心里默數到第七十六只羊，他才說：“家里出了點事，就轉了。”

        江落心里咯噔一下，踩雷了啊精準踩雷了落兒！他說：“七中挺好的，除了莫名其妙的規矩有點煩人，但是平時犯點小事也不會怎么著，老師也都很負責，活動娛樂也挺多的。”

        他說：“不管過去怎么樣，現在七中歡迎你啊，景翊。”

        江落看他沒說話，謹慎補充：“瘋狗不算人。”

        景翊眼睛里好像有光，藏在朦朧的薄霧中，他笑：“知道了。”

        到了醫院江落忙前忙后跑著去給景翊掛號拍片，帶他去診療室找醫生，自己站在旁邊聽的比上課都認真。醫生說這個指頭骨折了需要摁回去然后綁夾板，江落作為一個沒有骨折過的人，被這粗暴的方式震撼的想要掏出手機查百度。

        傷在右手小拇指上，明亮的白熾燈一照，江落才發現他手背也被劃傷了。醫生摁他手指的時候，江落下樓去買了藥膏和棉簽，又在自助販賣機那買了兩瓶阿薩姆奶茶，等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回去。

        他進去，景翊說：“還以為你畏罪潛逃了。”

        他額頭上出了汗，臉色蒼白，小拇指上已經綁好了夾板。江落說：“給你一個提要求的機會，過期不候。”

        景翊：“身份證帶了嗎？”

        江落：“干嘛？”

        景翊穿上外套，人已經走出去了，話卻飄到了屋內：“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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