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的時候，江落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袖衫走在街道上，他伸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想起今天早上跟他媽吵架的時候穿的那件衣服被茶水潑了，煙和車鑰匙都在里面。江落低聲罵了一句，掏出手機低頭擺弄著，跟著斑馬線上的行人陸續往對面走。

        他點開微信，忽略幾十個未讀小紅點，耐著性子往下翻。平時一直發消息逼逼的幾個人現在像失蹤了一樣，他手機上下滑動了半天，堪堪壓下去的火又有復燃的趨勢，他媽尖銳的嗓音在他腦子里像鋸木頭一樣來回折騰“你要是喜歡男的你就給我滾出這個家！自己搞你的破電影去，別再問我們要一分錢！”。

        “喜歡男的犯法了是吧？同性戀惹著你是吧？我樂意喜歡誰就喜歡誰！你們他媽的管不著我！”江落跟她對著吼。

        他媽抄起茶桌上的杯子朝他摔過來，茶杯的碎片和茶水飛濺到他身上，浸濕的布料貼在他身上，那種冰涼的感覺像是一條蛇從他的身上爬過去，勒緊了他的喉嚨。

        那種窒息感并沒有因為江落從家里出來而消失，就像高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落下來把他砸個血肉模糊。江落的手指僵硬地滑動著，眼前陣陣發黑，壓根沒注意前面什么時候來了輛車，他小腹猛的一痛，人被撞得后退幾步跌坐到地上，手機甩飛出去好幾米。

        “操？”江落被撞懵了，自尾椎骨炸開的痛感沿著神經末梢迅速蔓延，他扶著地想站起來，卻發現腿疼的厲害。車門一開一合，有人從駕駛座上下來，幾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丟下來一句：“碰瓷的？業務這么熟練？”

        “我碰你媽”江落甩了甩手，地上的石子扎在手心里，磨破的地方鉆心的疼。他抬起頭，只能看到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頜線，這什么bking，眼睛長他媽頭頂上去了吧？

        “沒空跟你扯皮，說吧，要多少？”那人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拿錢包，江落看著他來回摸了兩遍，沒掏出東西來，他嗤笑：“沒錢還裝少爺，你有癮啊？”

        那人彎腰把江落從地上拽起來，江落總算看清楚這bk長什么樣了，說是雙眼皮，但褶子很淺像是隨意劃上去的一道，鼻子很挺很立體，下嘴唇有點厚，抿起來的時候能看到唇邊有一顆黑色的小痣。bk不說話的時候看著賞心悅目，一說話就能用他冷淡的聲音讓氣氛“火熱”起來：“沒長眼還走路，干脆捐了吧。”

        江落被這火燎的耳邊嗡嗡響，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兩個人不顧形象的扭打在一起。江落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bk一腳踹在他的大腿上，江落疼得麻木了，罵了聲狗崽子抬腳跺在他腰上。bk皺著眉也罵了句什么，江落還沒聽清楚就被人抓著胳膊拉到后面去了，扭頭看見一個五大三粗的花臂哥拉著他，沖他搖了搖頭。

        這時候江落才聽見警笛的聲音，不知道是哪位好心路人報了警，警察趕到直接把他和bk都帶上警車，兩個人坐在警車后排，江落把手機撿回來了，手機屏碎的徹底，摁開機鍵只能顯示一屏雪花。

        這是他上個月剛換的新手機，到手還沒捂熱乎，里面還存著前兩天寫的劇本，今天手機報廢，劇本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搶救回來。他瞥了bk一眼，bk從頭到尾黑著臉，像是誰欠了他幾百萬。

        到了派出所后兩人挨著坐到一張桌子旁，一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中年男人坐在對面，兩只手捧著透明保溫杯笑呵呵：“說說吧，怎么回事？”

        江落不吭聲，bk除了嘲諷他那幾句根本就沒再說過話，中年警察在他們兩個之間來回看了看，若有所悟：“有什么話不好意思說？我們處理你們這種小年輕的糾紛處理的多了去了，最多的就是感情上的問題，你們兩個看著也不像會為了女生打架的”

        “我倆沒感情。”江落說：“我倆不熟。”

        bk看他一眼：“他碰瓷。”

        江落立馬不愿意了，誰碰瓷還賠一臺手機進去：“我說了我沒碰瓷，我老老實實走著就挨撞了，

        我找誰說理去？”

        中年警察調出監控，畫面先是江落低頭翻手機慢吞吞往前走，他說：“走路玩手機，你這怨不得別人。”話音剛落，另一視角的監控下一輛騷包的法拉利sf90呼嘯著闖過了紅燈，等到駛入小路才放慢速度，正好和低頭玩手機的江落撞上。三個人面面相覷，江落想問問叔叔你臉疼不疼，看著原本和藹的叔叔板起臉，他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

        “把表填了，然后叫你們家長來。”兩個人身份證都出示了一下，江落看到bk叫景翊，剛十八沒幾天，竟然比他就大幾個月。

        警察聯系了他們的家長，給他們兩個找了個角落坐著寫檢討。三千字檢討寫起來比擠牙膏還艱難，江落寫了幾行，余光里看景翊筆就沒停過，江落第一次看到比他還能編的人，不由好奇地往旁邊瞄。

        景翊的字寫的瀟灑，他實在看不清楚這寫的什么東西，頭不知不覺都快歪到景翊面前了，景翊視線里突然出現一個毛絨絨的腦袋，頭頂有一個發旋，他正在寫字的手一頓，直接推著寫完的那張紙推到江落面前。

        江落大腦空白一瞬，頭也不歪了，盯著這張紙看了三秒伸手把它推了回去，覺得這展開有點微妙。

        “嗒、嗒”有人穿著高跟鞋來到派出所，最搶眼的是紅色的五厘米細跟，大波浪深紅色卷發披散在肩頭，江落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這是景翊的母親，兩個人長得很像，只是景翊看上去更有銳氣。

        景翊好像根本沒察覺到有人來似的，自顧自埋頭寫著檢討。江落扭頭盯著他看了一會，有些摸不清現在的情況，但他不愿意多管閑事，尤其是在派出所里。從小到大江落都很叛逆，小學和同學打架、初中逃課翻墻去看電影被逮到了高中還會因為各種奇葩事被叫家長，他和他媽總吵架，又總在和好，從來沒像景翊這樣過。

        “寫完了嗎。”打斷江落胡思亂想的還是景翊。

        景翊握著筆側頭看過來，高挺的鼻梁顯得他眼睛更加深邃，像是一座沒有溫度的雕塑。

        江落眨了眨眼，從這股寒氣中掙脫出來：“沒，還不到一半。”

        “那你亂瞟什么？”景翊拿著檢討站起來，走向正在交談中的兩人。

        江落一時間分不清楚他是在說自己看他的檢討，還是在說剛才看了一眼推門進來的女人，左右是他理虧，只能默不作聲忍了。忍到一半派出所的門又被人從外面推開，這次的腳步聲很熟悉，江落不用抬頭就知道，是他媽來了。

        早上剛吵一架摔門出去，現在又讓他媽來收拾爛攤子，江落臉上有點掛不住，從他媽進來開始就沒再抬起頭過。景翊站在他斜對面，正好能看清楚他緊繃的嘴角和順著脖子沒入衣領的青紫色的血管。

        “對不住，對不住啊孩子。”面前這個陌生女人賠著笑臉“江落不懂事，我替他給你道歉，需要賠償的話你盡管說”

        景翊說：“不用。”

        女人訕訕笑了一下，看上去松了口氣，嘴里嘀咕：“這死孩子”

        江落把檢討寫完的時候景翊已經和警察保證不會再犯，準備離開了。他媽大步走過來，伸手就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拍下去不痛不癢的，卻把江落一直不順的氣拍岔了，咳的驚天動地的，景翊都停在原地往后看了一眼。

        警察叔叔給江落端了一杯水，江落小聲說了句謝謝，仰頭一飲而盡，總算覺得緩過來了點。再去看景翊已經走出門外了，扭頭看見他媽還是對他橫眉冷對的，他說：“怎么，不是說不認我了嗎？”

        他這張嘴就是欠，永遠不給人找臺階下。他媽指了指他，氣得發抖：“真是真是沒救了你！”

        江落往椅背上一靠，面前放的是他寫了半天手都酸了才寫完的檢討，旁邊這個看上去像他仇人一樣的人是他媽，成為仇人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喜歡男人。

        他突然覺得有些荒誕，今天的事加起來簡直像是電影里才會出現的情節，江闊不介意讓一切更加戲劇化，他勾了勾嘴角，懶懶地抬起手指向門外：“就剛才那酷哥，我就喜歡他這種的，您說怎么辦吧？”

        人情緒上頭的時候往往會忽略掉一些事，江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其實大到外面的人都能聽見，也沒注意到景翊站在門外面抽著煙還沒來得及走遠，這句話一字不落的都被他聽入耳中。

        就算注意到了，江落也不會把這當回事，這么大個城市兩個陌生人能相遇的幾率是十萬分之四，他壓根不在乎這微乎其微的幾率。

        但是他媽為了這十萬分之四的幾率拉響了十萬火力的警報，把江落帶回家之后直接禁足，手機也沒說給他新買一個，就讓他拿之前換掉的舊手機湊合用著。

        江落拿著一部聽歌都能卡黑屏的手機，每天聽著他媽出門時候落鎖的聲音，自己房間屋門的鎖早就被拆了，留下一個黑黢黢的洞，像一雙無時無刻窺視著他的眼睛。

        他在這樣無死角的監控下熬日子，他媽能在假期關著他，開學之后一樣要把他放走。這看似負隅頑抗的一個月就是江落在給他媽表明一個態度：我不會讓步，我就是喜歡男的。

        他媽下班回來了，能聞見她在廚房里做菜飄出來的香味。耳機里音樂正放到：“愛恨就在一瞬間。”江落坐在窗邊，窗外一輪皎白的月，開學的前一天，天氣總算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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