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隊辦公室在村子最中央，位置特別好。

        坐在堂屋里往外頭一瞧，就能看見村里的土路。

        李麗霞家里住在村子東頭，黃明發家里住在村子西頭，中間必定得經過這條土路。

        余念早上過來的時候，沒在路上碰見陳蓮鳳。

        她當時心里頭還覺得奇怪，黃明發他們這么老實，都不打嬌嬌和旺旺的主意？

        現在看來，陳蓮鳳這老婆子精明著呢，指不定貓在什么地方瞧她，就等著她進了大隊辦公室，再去李麗霞家里搶孩子。

        還好她一早想到了這個情況，直接讓李麗霞帶著孩子往鎮上去了。

        果然，沒等幾分鐘，陳蓮鳳就過來了，把大隊辦公室的門拍得砰砰響。

        大隊長皺了皺眉頭，嘟囔道：“誰啊？敲門敲得跟催命一樣。”

        他把木門一拉開，就看見陳蓮鳳站在門口，兩只手叉著腰，滿臉的皺紋擠在了一起，沖他氣勢洶洶的喊：“干什么？我孫子被人偷了，還不許我來找找？”

        劉主任不動聲色的將文件袋收進抽屜里頭，起身坐在了余念的身邊。

        “陳蓮鳳，大呼小叫什么？這是大隊辦公室，不是你家地頭，”劉主任一臉嚴肅，“我們在辦正經事，外人不能進來。”

        陳蓮鳳一聽，頓時不樂意了。

        她嗓門大，說起話來吐沫星子亂飛：“我怎么就算外人了？我兒子媳婦離婚，我還看不得了？”

        余念死死盯著她，見她一臉氣急敗壞，手上也沒牽著孩子，方才放下心來。

        老天爺知道，她剛剛看見陳蓮鳳來了的時候，心都快跳出來了。

        生怕陳蓮鳳追上了李麗霞，把兩個孩子帶走了。

        ——

        陳蓮鳳仗著自己年紀大，壓根就不把大隊長和劉主任看在眼里。

        她一把推開大隊長，沖進了辦公室里，跟條惡狗一樣四下轉了一圈。

        “孩子呢？我寶貝孫孫呢？”

        陳蓮鳳惡狠狠的盯著余念：“你把我孫子藏哪兒去了？趕緊交出來！”

        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樣，余念卻是一點都不慌。

        現在，陳蓮鳳已經是她的前婆婆了，要是她還敢像原來那樣，大隊長和劉主任都不會坐視不理。

        余念臉上表情都沒動，依舊氣定神閑的坐著，回答道：“我跟黃明發已經離婚了，孩子跟你們沒關系了。”

        陳蓮鳳被她氣了個仰倒，眼睛都紅了一圈，喊道：“沒關系？那是我們老黃家的種！”

        眼見著她又要伸手拽余念的衣服，大隊長連忙給旁邊幾個嬸子使了個眼神。

        這幾個嬸子都是余念托大隊長特意叫來的，平時就跟陳蓮鳳不對付。

        一聽說隊上怕陳蓮鳳過來鬧事，立馬就自告奮勇要來幫忙了。

        這會兒看見大隊長的眼神，嬸子們就一擁而上，把陳蓮鳳按住了，七嘴八舌的說：

        “孩子不能沒媽，你都這把年紀了，怎么還不明白？”

        “明發都跟余念離婚了，黑紙白字寫著的，娃娃們歸余念。”

        “是啊，陳婆子，你這么大喊大叫的，說出去多讓人笑話。”

        明著看是在安慰陳蓮鳳，其實句句都戳了她心窩子。

        陳蓮鳳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開了：“什么白紙黑字，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們老黃家的種，怎么能不歸我們呢？”

        大隊長說：“陳婆子，現在是新社會了，得講法律。”

        劉主任跟著幫腔：“對的，黑紙白字寫著，不能抵賴。”

        余念抬起眼睛，瞟了陳蓮鳳一眼。

        這老婆子以前對她多刻薄啊，什么話難聽說什么。

        她剛生嬌嬌那會兒，孩子還沒滿月，陳蓮鳳就在她面前說，不會下蛋的母雞，光生賠錢貨，叫她趕緊再生一個。

        別人家坐月子，不說頓頓喝雞湯，那紅糖雞蛋是不能少的。

        她就不一樣了。

        別說吃那些葷的，陳蓮鳳連口飯都不想給她吃，頓頓讓她喝米湯稀飯。

        營養不好，自然就沒什么奶/水。

        可憐嬌嬌剛出生，連口奶都喝不上，只能跟著她喝米湯，從小就長得面黃肌瘦。

        陳蓮鳳當初在她面前威風成那個樣子，現在還不是坐在地上邊哭變撒潑，要大隊長給她做主。

        瞧瞧誰理她。

        當著黃明發的面，余念故意說：“大隊長，我現在離婚了，你看這回城的事兒？”

        黃明發和陳蓮鳳在辦公室里鬧成這樣，大隊長是一肚子火氣。

        余念一問，他就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回城申請表，遞給了余念。

        大隊長：“你填一下，我給你報上去。”

        黃明發看見余念要填申請表，心里急得不得了。

        余念是下鄉來的，家里住在隔壁市，過去一趟得花錢坐客車。

        她要是跑了，再抓回來可就費勁了。

        “余念，你敢填！”黃明發目眥欲裂，“信不信老子回去打死你！”

        余念理都不理他，借了大隊長的鋼筆，一筆一劃的寫起了申請表。

        她寫得一手娟秀小字，看著就讓人舒坦。

        劉主任瞧著她的字跡，心里對她有多了幾分欣賞。

        這么好的姑娘，要是能留在村里，那村小以后還愁么？

        要怪，就怪黃明發，讓他們村里失去了一個人才。

        劉主任呵斥道：“黃明發，婚都離了，還胡說八道什么。”

        “劉主任說得對，我現在是自由人，想去哪兒就去哪，”余念將申請表交給大隊長，看著他收進抽屜里，“我想我爸媽了，我就回城去，你管不著。”

        劉主任和大隊長說什么話，都沒有余念一句“你管不著”殺傷力來得大。

        黃明發脾氣一上來，就要往余念這邊沖。

        兩個小伙子手上使勁兒，才把他給按住了，可耐不住他一張嘴還要罵人：

        “余念，你還回城，你做夢！我就是今天給你打死了，你也得埋我家祖墳里。”

        旁邊的陳蓮鳳也跟著叫道：“就是，你趕緊給我把旺旺送回來，我就讓你跟明發繼續過。”

        黃明發是喝大了，不知道現在什么狀況，陳蓮鳳卻是看懂了的。

        這余念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變得這么厲害，讓村里人都向著她。

        幾滴眼淚一掉，就搞得他們家沒法在村里做人，當真是個狐貍精。

        陳蓮鳳在心里頭呸了一聲，準備先說幾句軟化，把余念給穩住了。

        先把孩子搶回來，再把這女人踹了，給兒子娶個乖媳婦。

        陳蓮鳳心里的算盤打得嘩嘩響，眼珠轉個不停。

        余念一看就知道，這老太婆又在想什么歪招了。

        估計是覺得她還是以前那個軟包子，隨便勸上幾句，就會乖乖跟他們回去了。

        之后搶了她的孩子，再把她掃地出門。

        這種事，想都不要想，她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余念身子一抖，裝出一副被黃明發嚇著了的模樣，往劉主任身后縮了縮。

        她底子好，風吹日曬這么多年，皮膚還跟凝脂似的，露出點怯生生的模樣，看了就叫人心疼。

        劉主任一看，就想起了自己的閨女。

        她閨女嫁到隔壁村里頭，離娘家沒多遠，沒事就回來轉轉，抱著媽媽撒嬌，說當人家媳婦不容易，做什么都難。

        這余念家里爸媽都不在村里，陳蓮鳳和黃明發又這么蠻橫，日子不知道過得有多苦。

        劉主任動了惻隱之心，說：“余念，你等會就搬我家來住，我看看誰還敢欺負你。”

        余念離了婚，又還沒回城，帶著孩子無處可去。

        她是村里的婦女主任，幫助有困難的婦女，也是她的分內之事。

        余念抬起頭，滿臉驚喜的問：“真的可以嗎？謝謝劉主任。”

        劉主任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別擔心，我是咱們村的婦女主任，你有困難，我當然幫你解決。”

        余念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不好意思的對劉主任笑笑：“那就麻煩您了。”

        陳蓮鳳出現之后，余念就一直在擔心這個問題。

        她跟黃明發簽了離婚協議，白紙黑字寫了孩子歸她。

        她本來想著，她先讓黃明發簽了協議，事情定下來，陳蓮鳳再怎么精明，也改變不了什么。

        再讓大隊長嚇一嚇他們，興許陳蓮鳳就這么認了。

        那樣一來，她繼續住在李麗霞家里也不錯，反正要不了半個月，她們就能一起回城了，正好說說心里話。

        但是，看陳蓮鳳和黃明發的架勢，鐵定是要跟她搶孩子搶到底了。

        這樣的話，再住在李麗霞家里，就不太安全了。

        要是半夜陳蓮鳳貓進他們家里，把孩子抱走了，她哭都沒處哭去。

        劉主任家里條件好，住的是瓦房，門口還上鎖，外人輕易進來不了。

        再說了，劉主任怎么著也是村里的婦女主任，能鎮得住人，陳蓮鳳不敢這么放肆。

        要是惹著了劉主任，以后記工分的時候給他們穿穿小鞋，有他們好受的。

        想到這些，余念心里是稍微安定了些，沒那么擔心了。

        現在，她就盼著快些熬過這幾天，帶著嬌嬌和旺旺回城。

        只要待在這村里，陳蓮鳳就有機會搶走她的孩子。

        她光是看陳蓮鳳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想什么法子，琢磨著把旺旺抱走了。

        只有等真的回了城里，她才不用再擔心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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