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少年目光幽遠,不答。
方才阿錚說它是御賜之物,分明就是認出了這東西不是御賜之物,他這樣說,表面上是給他一個臺階下,實則也是藏了別的心思。
“殿下”
江黎轉身問:“母后近日可好?”
侍女回過神,恭敬答道:“娘娘一切都好,只是念著殿下。”
“念著我做什么?”江黎失笑,“每次把我趕出宮的不是她?”
侍女是淑妃的人,自然不敢對她有所置喙。
“回去吧。”
煙花從半空中炸開,盛開的焰火鋪在波光蕩漾的江面上,給無邊的深邃融入濃烈的色彩。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陣喝彩。
向北而行,喧嚷熱鬧便被重重宮墻隔絕在身后。
回到住處,只見門大開。
四周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侍女。
“母后。”
江黎絲毫不意外自己母妃會出現在這兒,躬身行了一禮。
“回來了?”淑妃倚在榻上,淺淺抿了一口茶,皺眉搖頭,“陳的。”
江黎轉身吩咐侍女:“去庫房里挑些新鮮的來。”
他不愛喝茶,宮里發的茶葉也大多放在庫房里,一直沒動過。而自己母妃在茶葉上極為挑剔,陳茶不喝,尤愛明前茶,以龍井尤甚。
淑妃從榻上下來,擺擺手:“不必了,我只是說幾句話就走。”
江黎屏退侍女,關上門,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她挑了挑眉,翹起豆蔻色的指尖,指向江黎的手。
嘴角噙著戲謔的笑。
“東西送出去了?”
江黎一副你說什么我聽不懂的樣子,臉上笑得謙和。
“什么東西?”
淑妃瞥了眼他的臉,切了聲。
“得了吧,你瞞得過江姒,還能瞞得過我?”
江黎啞然,指腹在衣角摩挲了下,淺笑答:“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還能頹喪成這樣?”
淑妃不理解。
手指撫了撫下巴,她恍然大悟:“莫非是沒有認出來?”
江黎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毫不留情的嘲笑聲傳入耳中,他揉揉額角。
倒是給他留點面子。
淑妃笑完了,明媚的面容上終于顯出鼓勵的神色,拍拍少年略顯單薄的肩。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等著啊。”
江黎別的不說,相貌算是一頂一的好,她教出來的人,人品自然也不消說。難能可貴的是沒繼承她的性格,不然在宮里十條命都不夠他死的。
依著陛下的意思,是要在江黎十五歲的時候就給他定下來。瞧著日子,也就在明年。她尋了不少女子給他相看,沒想到他竟然選了個最小的。
家世在其次,最重要的還是江黎自己喜歡。
她在宮中多年,看多了太多分分合合,也見慣了指腹為婚,媒妁之言。很多夫妻表面上是神仙眷侶人人稱道,實則貌合神離,同床異夢,成為怨偶郁郁而終的,也很是常見。
只有兩人情投意合,才能相守到老。
母子二人說了一會兒話,淑妃瞧著天色已深,便回了自己宮中。
獨留江黎一人坐在高樓上。
天上月涼如水,空中白霧似霰,化出朦朧的光。
本來是空中月輪,皎然清泠,不知為何腦海中卻突然化為了少女泠泠溶溶的笑眼。
江黎雙手撐額,掩住嘴角抑制不住的笑。
這珠串原來就是她的,她六歲時隨母入宮,手腕珠串斷落,珠子零亂撒了一地。
她當時并沒有發現,正巧他同妹妹經過,便把珠子撿起存下來,一存就是好些年。
若不是存了些心思,在這串珠子里他又加了兩粒碧綠的玉珠,她或許也能認出來。
不過讓他訝異的是,她沒有認出來,阿錚卻認出來了。
江邊人潮洶涌,煙花絢爛。
納蘭初坐在納蘭錚肩頭,興高采烈揮著手,無憂無慮得像個小瘋子。
納蘭錚一邊按住她兩只腳以防她摔到江里,一邊還得時時刻刻注意她別被人擠到,累死累活不說,這姑娘還一直拿腳蹬他。
“納蘭初,你再踢信不信我給你扔江里。”
她晃蕩的腿一停,小聲嘀咕:“這么兇,難怪娘說你以后肯定娶不到妻。”
納蘭錚:“”
怎還咒起他來了?
他本來還想說幾句,望見她眸子中的煙火,突然就失了言。
納蘭初心里已經演練了三四遍回懟他的話,但卻一直沒聽他說話,奇怪之余轉過眼,對上他略顯猶豫的眼神。
“怎么了?”
她歪歪頭,這么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納蘭錚雙眸微斂,腦后系著的紅色綢帶垂落,似乎也隨著主人帶上幾分失落。
“如果我說,這是哥哥能陪你看的最后一場煙花,你會怪我么?”
納蘭初咬了一口糖葫蘆,表情不以為意。
“我才不信呢,要是過年你能不走出家門,我現在就不會在這里。”
“我的意思是,若我以后不在家“
納蘭初手里的糖葫蘆砸落在地上。
“你要去哪?”
納蘭錚避開他的目光,咬了咬牙,說道:“去參軍。”
少女剛被煙火燙熱的眸光一寸寸冷了下來,羽睫扇動,遮住心緒。
“爹娘知道么?”
“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他眼睛染上幾分迷惘,半晌又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發髻。手心接觸到她的發絲,就被她躲開。
“什么時候走?”
納蘭錚念念不舍收回手,指尖蜷曲著攥成拳。
淡淡的話語飄散在寒意未褪的晚風中。
“過完年。”
納蘭初沒說話,從他肩上掙脫下來,撥開人群往前跑去,一邊跑一邊擦眼淚。
“走就走,我才不稀罕。”
“最好一輩子都別回來了。”
“說好的每年都和我一起看煙花的,納蘭錚你這個大騙子!”
后面,納蘭錚眼中流溢著無奈。
他很早之前就設想過告訴她是怎樣的后果,但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不告訴也不可能,在心里想了好久,今天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知道她肯定會生氣,只是沒想到會氣成這樣。
他心底嘆息一聲,追了過去。
納蘭初回到國公府,啪得一聲關上門。
屋檐下,鸚鵡從精致的鐵籠子里飛出來,兩只綠豆大的眼睛骨碌碌一轉,圍著緊隨其后的納蘭錚轉了一圈,又落在鳥籠子里。
“討厭,討厭,納蘭錚討厭!”
他咬牙切齒瞪了一眼黃毛鸚鵡:“死鳥,閉嘴!”
鸚鵡站在藤架上撲棱著翅膀,絲毫沒怕,扯著喉嚨大叫:
“討厭,討厭,納蘭錚討厭!”
納蘭錚懶得理它,深吸一口氣,敲敲門:“你別生氣,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回答他的是枕頭砸門的聲音。
半晌,里頭傳來一句含著鼻音的話。
“你什么時候回來?”
納蘭錚撓撓頭,其實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但往少的說肯定更好。經過再三思量,他回道:“反正你成婚的時候我肯定是要回來的。”
語氣斬釘截鐵,肯定得不得了。
納蘭初:“”
納蘭初被他氣傻了,把床上最后一個枕頭往門上扔去。
誰稀罕!
枕頭撞倒一個花瓶,噼里啪啦碎片落了滿地。
納蘭錚心里一揪,連忙道:“四年,四年我一定回來!”
四年,還不如不回來呢!
納蘭初把腦袋埋進被窩里,壓根不想理他。
如蘭聽見兩人對話,匆匆趕過來。
“世子,這是怎么了?”
“生我氣了。”納蘭錚將手搭在額間,眉宇籠罩著一層郁色。
生氣了?
如蘭眼中顯而易見的訝異,她照顧姑娘多年,還沒見過姑娘生過幾回氣。里頭這么大動靜,怕是被氣得狠了。
她沉吟片刻,悄聲道:“世子,您先回去,這里我看著就好。”
當務之急是要把始作俑者趕緊送走,不然依姑娘的脾氣,怕是要兩三天這氣才能消下來。
納蘭錚緘默不語,形單影只立在門口,仿佛一只離群索居的孤鶴。重重的沉郁鋪天蓋地壓來,他在門口停了片刻,轉身離去。
過了很久,如蘭看里頭沒有動靜了,才扣手輕輕敲了敲門。
“姑娘,該梳洗了。”
里面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如蘭等了會,大著膽子悄聲推門進去。
屋里頭靜悄悄的,案上油燈火焰稀疏,已有幾分懨懨的衰弱。
整個房間籠罩在墨黑的沉寂中。
她放輕腳步,走到案前點了油,燈光跳動一瞬,房間繼而大亮。
層層疊疊的紗簾之間,隱約可見床上小小的身影。
如蘭小心掀開紗簾,輕輕喚了聲:“姑娘?”
床上人囁嚅了聲,翻動了下,沒說話。
原來是睡了。
她高懸的心總算落下來,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掌卻觸到被子上一片濡濕。
淚水暈開一團,熱熱的。
如蘭本想把被子換掉,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托住她的脖頸,打算給她換個地方睡。
“別走。”納蘭初手攥著她的衣角,語氣可憐巴巴。
如蘭手一頓,心軟地摸摸她的發絲。
“不走不走,如蘭永遠陪著姑娘。”
小姑娘在睡夢中點點頭,緊緊攥住她的手指不肯放手。
她攥得緊,如蘭等了許久,直到她睡熟才抽出手指。
已至深夜,國公府寂靜如往常。
夜里霜寒露重,夜里很少有人走動,今日庭院里卻立著一道頎長的人影。
如蘭想了想,最終沒去打擾,關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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