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太陽高高地掛在方塘村頂上,將溫暖的光芒灑下。
納蘭初昏迷已經一天一夜。
“她怎么樣了?”張氏忙湊過去問。
楚崀從屋里走出來,神色莫辨。
張氏是個急性子,見他這副表情,心一早就提了起來。
“她到底怎么樣了,你倒是說啊!”
楚崀走到她面前,搖搖頭。
“她身體有虧,想必是以前受了凍后遲遲未愈,一直拖著,如今身子已經受損,今后若不好好調,怕是……”
他看了張氏一眼,沒有把剩下的話說下去。
張氏卻好像沒有看到他眼中的隱喻似的,跺跺腳,“怕是什么,你倒是說呀!”
楚崀:“要是不好生調養,怕是時日無多了。”
“你,你說什么,什么時日無多?”張氏眼前一黑,幾欲倒下去。
祁敘眼疾手快扶住她,臉色同樣不大好看。
“你說的,是真的?”
楚崀無奈:“我騙你們做什么。這姑娘想必出生的時候就體虛得很,這么多年沒能調養好,病情反而越來越重,這才導致她這次昏了過去。”
“這病急不得,要慢慢養,切記不可勞累過度,不可觸碰生冷,不然到時候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
他擺擺手,沒等站在門前的兩人說什么,獨自就出了門。
張氏望著院門外的人影逐漸縮成一個小點,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睛。
“都怪我,要不是我每天逼她出去打草,她也不會成如今這模樣。”
她不停捶打著手,任由身體倚靠在門廊,忍不住哽咽出聲。
“娘?”
門內,納蘭初剛醒,聽見外面有哭聲,試探地問了一句。
“誒。”張氏撩起袖子擦擦眼淚,開門走進房間。
她快步走到納蘭初床前,右手在她額間探了探。
“可還難受?”
“不難受。”納蘭初蒼白的面容上浮現一絲笑,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門外,“娘,剛才外面,是誰在哭嗎?”
“沒有誰。”張氏迫不及待回答道。“你肚子餓不餓,我給你溫了粥。”
“娘,我不餓。”她眨眨眼,略帶迷惘看著她,“郎中可有來過,有說我為何會昏倒嗎?”
張氏聞言臉色一白,但很快又裝出一副輕松的模樣。
她摸摸納蘭初的腦袋,溫言道:“沒什么大不了的,郎中說你只是受了寒,調養調養就能好,你別掛心。”
“好。”納蘭初很乖巧點了下頭。
張氏見她乖順,心中又疼又酸,像是被磨坊碾過一輪似的。眼見著眼淚又要流下來,她急忙別過臉,好不讓納蘭初瞧見。
納蘭初咳嗽了聲,問道:“娘,祁敘呢?”
“在外面,可要我喚他進來?”
納蘭初正要搖頭,門突然開了,祁敘手里端著一碗粥,徑直走過來。
“瞧這孩子的,都給你端過來了。我今天剛煮的,你多少吃點。”
張氏在側身那一瞬,淚水終于不受控制滑落。她忍住鼻尖酸意,快步走出去。
祁敘把碗擱在床旁邊放置的小桌上,目光從一開始就停留在她臉上,從未離開過。
暗淡的眼神細細描摹她清妍的眉眼,慢慢往下,停在她虛握著的雙手上。
“你都聽到了。”
嗓音淺淡的,是陳述的語氣。
“什么聽到了?”她遲疑回望著他,仿佛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祁敘只是看著她,眼中似乎尋不出一絲剛才的悲傷,但只有細看,才能覺察出他看似平淡的外表下隱含了多少愴然。
“好吧。”納蘭初知道瞞不過他,只好默默低頭,“我是聽到了。”
不僅聽到了張氏在哭,而且還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死一般的沉寂從房間里蔓延開。
納蘭初卻始終低著頭,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她不是要死了,是要離開了。可是,她找不出說出這句話的理由。祁敘或許會將他們的相識當成一場欺騙,張氏說不定也會不認她這個女兒,還有宋硯哥哥,還會教她讀書嗎?應當也不會了吧。
雖然這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境,但她從未把他們當作是夢境中虛無的人。他們都有七情六欲,都有愛恨嗔癡,都是活生生的人。
浮安城小販此起彼伏的吆喝,秀祁山清晨飄渺的云霧,照陽坡上的溫暖燦爛的余暉,每一樣她都舍不得。
還有祁敘,她也舍不得。
她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好讓眼淚不要輕易掉出來。
“我不相信。”耳邊忽然傳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納蘭初抬起頭,驀然間對上他眼底閃爍的晶瑩。
“祁敘……”納蘭初抓住他的衣袍,眼淚落下來,“對不起。”
要是這夢境再長一點就好了,就算是和她一生一樣長都可以。現在才不過第三年,夢境就在催她要早早地走。
時光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如流水般悄無聲息溜走,不過須臾間。
漫長的沉默。
祁敘側身端過粥碗,湯匙攪了攪,把粥送到她嘴邊。
“喝粥吧。”
納蘭初擦擦眼淚,小心喝了一口。
粥有些燙,祁敘放在唇邊吹涼,再重新喂給她。
納蘭初抬起眼,望見面前人低垂的眉眼和泛紅的眼眶,心像被煙熏似的,眼淚又重新涌出來,一滴一滴砸進碗里。
粥有點咸,不知道是鹽加多了,還是眼淚流得多了。
祁敘微微探出手,溫柔擦拭掉她眼角的淚。
“好了,別哭了。”
“祁敘……”
“宋初,就算是我死了,也要讓你活下來……”
納蘭初愕然抬頭,看見他平淡的眼眸,卻錯過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決然。
楚崀診斷的時候她雖然是昏睡著,但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寒癥早已經無可轉圜,與其說是病入膏肓,不如說是這夢境在催她出去。不管她做什么,都沒有辦法改變她即將離開這里的事實。
她一邊喝著粥,一邊默默想著。離開之前她總要做些什么,才不負來了一趟。
張氏有宋硯哥哥照顧著,沒有什么大礙。她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祁敘。
上縣學是行不通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科考。但如今書貴如油,根本買不起。唯一的辦法就是抄。但科考要的書實在是卷帙浩繁,單她一人根本抄不完。
只能是能抄多少就抄多少。
白日里有張氏和祁敘看著,她不得不安安靜靜待在屋里。楚崀說她受不得風,張氏便把她拘在屋里,哪兒都不許她去。
一日三餐都是祁敘做的,剛開始他非要親自喂,后來納蘭初據理力爭才讓他把筷子給她自己吃。
被她拒絕之后,祁敘表情一臉遺憾,好似她做了什么虧心事。
“祁敘,你就讓我出去走走吧。再這樣待著,我遲早要憋死在這屋里。”
不知道是哪個字觸動了他,祁敘眼睛驟然蒙上一層化不開的陰翳。
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神情,上次見還是兩年前。如今乍然浮現,讓她心底莫名有些發怵。
“你怎么了……”
他抬起眼,漫不經心把筷子遞給她,眼底濃郁的陰沉仍未消散。
“以后在我面前,不許說死。”
她點點頭,從那以后在他面前,她再沒有說過這個字。
不過對于她想出去的愿望,祁敘還是毫不留情否決掉了。不過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祁敘答應中秋的時候同她一道出去。
秋來之后,白晝縮短,夜晚漸長。
每次晚飯一過,祁敘就不再過來。每逢這時候,她便點上一豆燈燭,借著微弱的燈光開始抄書。
練了半年多,她的字寫得愈來愈快,在床下堆了一大摞抄完的紙,一直沒能給祁敘。這些紙張是上次用束侑換的錢賤買過來的,紙張粗糙不說,還容易滲墨,每次都只能寫一面。
為了節省紙張,她只好把字寫小。一張紙上密密麻麻的,如螞蟻一般排列著。
她只希望祁敘將來看到了,別嫌棄她的字就好。
晚上燈火暗淡,字是越寫越小了,眼睛卻越來越模糊。納蘭初估計著照這種趨勢,估計還沒等她離開,這雙眼睛就要先瞎。
馬上就是中秋,天上的月亮已經開始變圓。高高地掛在樹梢上,溫柔又無情注視著這亙古世間。
夜晚寒意漸漸升騰而起,納蘭初為了自己不打瞌睡,只穿了件單衣。
“咳咳。”
咳嗽聲如水波傳蕩開,在寂靜無聲的夜晚顯得格外明顯。
她急忙用袖子捂住嘴,慢慢等咳嗽平息下來。伴隨著呼吸,喉嚨里傳出嘶嘶的聲音,像一張薄薄的紙被風吹得上下飄搖。
納蘭初輕輕移開手,借著晃動的的燭光,她突然瞳孔一縮。
暗紅的血點如梅花,散落在衣袖上。
她四下看看,連忙把燈燭吹熄,在床下翻了翻,找出一張寫廢的紙拭去嘴角的血絲。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敲響。
祁敘的聲音隨著晚風傳過來。
“宋初?”
納蘭初忙把硯臺藏起來,用被子把自己蓋得死死的。
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來。
“我沒事!”
說完納蘭初就后悔了。這話聽著實在是太欲蓋彌彰了些。
門外遲遲不聞聲響,納蘭初以為祁敘走了,便重新掀開被子。
身子一受涼,又咳嗽了幾聲。
門忽然被推開,祁敘沉著臉走進來。
剛一進來,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旁人或許不大能聞得見,但祁敘畢竟從下就被毒打到大,這味道幾乎伴隨他整個小時候,又怎么會聞不見。
他一抬眼,碰上她閃躲的眼神。
“宋初,你背后藏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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