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沒什么!”她急急道。
眼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納蘭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縮了縮手,把方才用來擦血的紙連同染上了血的袖袍,死死藏在身后。
走到她身邊時,祁敘忽然伸出了手。
就在納蘭初以為他要抓住她的手的時候,祁敘手微微一偏,停在她嘴角,輕輕一蹭。
濃黑的墨水染在指尖,暈開一團深深的痕跡。
祁敘上下掃了她一眼,沉下眸子,不出意外看到了床下被納蘭初胡亂塞進去的紙張。
借著月光,被壓在床角半年有余的紙張重新見了光。
“宋初。”
納蘭初像只鵓鴣縮著脖子,戰戰兢兢,不敢搭話。
祁敘手指拂過才干沒多久的墨跡,蹲下身,把床底下一大疊紙張一張一張拿出來。
“宋初,你好好想想,如何解釋。”
他眼底風暴凝聚,語調平平,但納蘭初聽上去,分明就是暴風雨前的平靜。看似平淡的外表之下,壓抑著風雨欲來的怒氣。
她怯怯看著他,見他冷厲如此,語調不覺染上幾絲難受,“祁敘,我只是想抄完,你別生氣……”
她探出手,想牽住她的衣角,卻被他不動聲色避開。
手落了空,納蘭初低著頭,默默收回。
祁敘一低頭,便看見她一臉失蹲在床角,又生出不忍。
“宋初,我早先同你說的話,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凈。”
“我記得的。”
他說讓她好生休養,一切事情由他來做。
可是他是人啊,又不是神。他既也沒辦法讓夢境停下來,也沒有辦法改變她“死”的結局。
祁敘看著她,說道:“若你真記得,我便不會大晚上出現在這里。”
他話說得有些重,納蘭初忍了好久的眼淚從泛紅的眼眶滾了下來,語調染上幾分哭腔,“祁敘,你別兇我。”
她也不想這樣,不想讓他擔心,不想一步步走向夢境給她安排的死亡,更不想告別這里的一切獨自離開,可是尋神無路,尋佛無門,她找不到任何能留下來的辦法。
祁敘忍住不去看她,怕他自己心軟。他俯身拾起一張張寫好的白紙,雙手抱起出了門,臨走時還不忘帶走硯臺。
臨出門時丟下一句你自己想想便毫不留情地關門而去。
之后幾天納蘭初過得很是安閑。
自從祁敘拿走紙張和硯臺之后,她每晚都睡得很早,有時候半夜醒來,半夢半醒之間總會感覺門前站了個人。
但也只是感覺而已,往往風一吹那影子就不見了,連半片蹤跡都尋不到。
一晚狂風暴雨,樹枝拍打在窗戶上,噼里啪啦作響。她從床上爬起來,正要去關窗戶時,突然聽到門外傳出動靜。
她悄悄走過去,試探喚了一聲。
“煎餅?”
門外,一道淋濕的人影立在雨中,手中抱著一只同樣一身濕露露的貓。
“喵?”煎餅舔舔手掌,睜著眼睛看看祁敘。
祁敘垂下頭,揉揉它的腦袋,溫聲道:“進去吧。”
煎餅搖起尾巴,從他懷里跳了出去,幾步越到窗戶上,竄了進去。
房里,納蘭初冷不丁瞅見一道影子跳了進來,連忙伸手抱住它。
“怎么濕成這樣了。”納蘭初眉頭微皺,趕緊找了塊干凈的帕子將它抱起來。
納蘭初揪了揪它的小臉,笑道:“真是傻貓,不知道躲雨嗎?”
煎餅喵了一聲,圍著她的手蹭來蹭去撒嬌。
這幅可愛的模樣磨得納蘭初沒了脾氣,她嘆了口氣,認命給它擦干水。
門外狂風依舊猛烈,秋雨淅瀝,帶著將至冬日的寒意。
房中的燭火重新暗了下去,門外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天邊泛青時才悄然離開。
轉眼就是中秋。
這幾日納蘭初消瘦得厲害,張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知道祁敘陪她出去之后,心中很是高興。
中秋浮安城有賞月會,往年還會在浮安河上放花燈。
納蘭初很晚才起來,起來時眼前一片模糊,在床上待了許久才恢復。
如平時一樣咳完血,她小心翼翼把血跡毀掉,把雕好的木簪壓在桌頭。
臨走時,再多看了屋里一眼。
她有預感,這次離開,應當不會回來了。
中秋的浮安城處處張燈結彩,街坊熱鬧,人生鼎沸。
納蘭初走在街上,覺得這情景有些似曾相識。
當初納蘭錚告訴她要去北疆的時候,也是這樣繁華的盛景。
兩人沿著長街慢慢地走,誰都沒有說話。
浮安河上漂浮著無數的河燈,燈燭透過薄薄的燈紙,折射出的釅釅的彩光暈染在靜默的河水上,一片璀璨。
納蘭初蒼白的臉上流溢出艷羨。
“喜歡?”祁敘問。
“喜歡。”她輕聲道。
祁敘走出幾步,停在賣河燈的小攤前,兩人似乎交談了幾句。過了會,祁敘拿著兩個蓮花式樣的河燈走了回來。
他遞給納蘭初一個河燈,另一只手順勢牽起她。
“走吧。”
身邊到處都是人,摩肩擦踵的,連根手指都插不進來。納蘭初艱難護住懷里的蓮花燈,一步一步往前挪。
眼前越來越模糊,要花費很大的功夫才能辨認出面前人的臉。
納蘭初知道,時辰不多了。
不遠處的高樓上,有兩人憑欄而立,目光落在喧嚷的人群當中。
一位玄衣男子坐在窗戶上,漫不經心調侃旁邊人:“我說納蘭錚,你今天怎么有閑心跑這兒來看花燈了。”
“這浮安城是你家開的?怎么,我來都不能來了?”
玄衣男子被他噎了一道,并不生氣,挑眉看他:“怎么了今天,這么大火氣,誰又惹我們納蘭世子不快了?”
“還不是那群狄人,昨日屠了一個村子。”他神色郁郁,眼底的戾氣仿佛滴得出水來。
“原來是這事。”玄衣男子從窗戶上跳下來,與他并排站在窗邊。
“你也別憂心了,總有一天,咱們會把這些人一個不落地趕回老家。”他拍拍納蘭錚的肩膀,感嘆道:“朝廷有你們衛國公府,也算是了卻了北疆一大心患。”
納蘭錚語調低沉,嗓音中深藏著幾分難與人言的不甘。
“只可惜,朝廷并不在乎。”
整個鎮北軍被不停割裂,分權,架空,只剩下一個名不副實的空殼子,早就沒了昔日所向披靡的戰力。只待狄人加強攻勢,鎮北軍便如同一輛破爛馬車,隨時都會分崩離析。
邊境守軍不強,朝廷不僅不為之警惕,反而因此為榮,不斷把都城里一群酒囊飯袋送進鎮北軍里。
美其名曰是歷練,實則是分權,想要削弱納蘭家在鎮北軍中的影響力。
為此,朝廷謀劃了十年。納蘭錚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朝廷成功了。
“誒,納蘭錚,你妹!”
納蘭錚皺眉,不爽道:“你罵我?”
“哎呀不是!”他掰過納蘭錚,手指著樓下,“我說的是納蘭初!你妹妹站在哪兒!”
“怎么可能。”納蘭錚眼中寫滿了不相信。初初在都城,這里是北疆,兩地相距幾千里,她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他隨意往下掃了一眼,并沒有記憶中的人影。他面無表情回過頭,用力捶了他一拳。
“下次別同我開這種玩笑。”
“我真看見了,肯定是她!”
納蘭錚懶得理他,獨自一人下了樓。
納蘭初好不容易擠出人群,看著懷里完好無損的蓮花燈,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河邊有個賣墨筆的小販,見兩人手里一人拿了一個河燈,連忙招徠生意。
“兩位可是要放河燈?”
納蘭初點頭。
小販臉上笑意更甚,后退半步向他們展示著自己的筆墨,神色十分自得。
納蘭初掃了一眼。
說實在的,他水平實在一般,幾個字歪歪扭扭的,一不見風骨,二不見筆力。不過趁著節日寫些吉語還是綽綽有余的。
他說了許久,最終納蘭初一句話就輕飄飄地拒絕了他。
“我自己寫就好。”
她這話一出,小販就多看了她一眼。
浮安城女子多不識字,這姑娘一身粗布麻衣,看上去年歲也不大,竟然會寫字,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不過吃驚歸吃驚,付完筆墨錢,還是給她讓了位置。
納蘭初執筆在蓮花燈上寫下幾個小字,轉而把筆遞給祁敘。
秋風撩起袍角,落在沾了墨的硯臺上,染上指尖大小的墨痕。
納蘭初目光恍了恍,手腕像被巨石猛然一壓。手一松,筆失去控制下落。
祁敘接住筆,直起身放在桌上的筆擱上。
“走吧。”
“你不寫?”納蘭初抬起眼,眸中閃過些許錯愕。
“不了。”他說道。
兩人循著人流,慢慢走到河邊。
河堤上不少男女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笑聲陣陣。
“祁敘,我冷。”
她身子抖了抖,臉上血色盡褪。
祁敘停下腳步,伸手把她摟進懷里。
“還冷?”
“好一些了。”她小聲回答,指著河上,“你看這些河燈,真好看啊。”
蒼穹之下,滿目皆是絢爛。
她看著河燈,祁敘低下頭看她。
小小的臉縮在領子里,稚意褪去,已有少女的嬌妍。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個雪天,她穿著一身寬大的衣袍,瘦瘦小小的,卻拼了命地把他拖了回去。
她揚起頭笑:“祁敘,我們去放河燈吧。”
“不冷了?”
“嗯。”
祁敘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
納蘭初摟得緊了些,蹲在河邊,點燃了蓮花燈中的火燭。
蓮花燈飄在水上,蕩開圈圈漣漪。隨著水流遠去,漸漸與其他河燈漂在一起。
祁敘蹲下身,像她一樣點燃了河燈,放在水里。
大抵是沒有做好,河燈漂在水面上,搖搖晃晃的。像是失了群的幼崽,找不到歸處。
納蘭初皺皺眉頭,失望道:“這些離太遠了。”
她還想說什么,心卻突然一疼,冷汗接連不斷流下。
她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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