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青石板路上,祁敘摘了一支初開的桂花遞給納蘭初。
她伸手接過,搖了搖花枝。金黃的花蕊零零落落搖墜而下,馥郁的香氣撲扇開,染了滿懷。
桂花的香味暫且驅散了她心中的郁悶,她目光看向祁敘,滿含愧疚:“我沒想到,他們會這樣。”
她一直以為只有都城的書院才會做這些蠅營狗茍的事情,卻不想如今連上個縣學都要走后門找關系。這還只是在浮安城,這天下和浮安城差不多的縣數不勝數,由此可見不知道又有多少英才俊彥因此埋沒,明珠蒙塵。
納蘭初越想越覺得氣憤,連帶著看路邊的石頭都開始莫名不順眼,一腳踢飛好遠。
她沒站穩,身體不受控制往后傾倒。祁敘扶住她,重新讓她站好。
“祁敘……”納蘭初回頭看他的臉,杏眼里寫滿了不甘不愿。
“書我自己會讀。”他理了理她被風吹得散亂的烏發,低頭獨自道,“你無需牽掛這些。”
“可是……”
“你不相信?”
“我當然相信。”她踮腳望著他的臉,語氣無比確信。
她的視線一寸一寸掃過他的臉,似乎要把他說著話的模樣牢牢印在心里。
祁敘眼尾染上幾分笑意,連帶著周身的寒氣都消散了些許。
“回去吧。”他道。
納蘭初點點頭。縣學的人都已經拒絕了祁敘的入學,現在也想不出什么別的辦法,只能借些書來給他抄。
她想得入神,目光黏在地上都不帶動一下。
祁敘從她身邊經過,順手捏住她的手,牽著她往山下走。納蘭初就任由他牽著,直到他松開手的時候才有所察覺。
“祁敘。”
“嗯?”
“咱們把肉煮了吃吧,別便宜那些捧高踩低的人。”
祁敘淡淡一笑,回答:“好。”
未曾想,納蘭初剛坐在飯桌邊上,便感覺到腦袋一股天旋地轉,接著身體不受控制地一頭栽下去。
緊接著,納蘭初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在國公府的床上。
她撐著身體站起來,朝外喚了一聲。
“如蘭?”
等了片刻沒有任何聲響傳來,如蘭沒有來,倒是有值守的小侍女揉著朦朧的眼睛匆匆忙忙走進來,問她有何事。
納蘭初三言兩語打發了她,又問了下時辰。
天還沒亮,繁星點綴在天空中,一閃一閃發著光。
納蘭初重新躺下去。如蘭每日都是平旦時分起來,今天沒喚來人,很明顯是還沒到時候。
而平時這時候她都是在夢境里,從未像今天一樣在晚上醒來。
難道夢境中的她出了什么狀況不成?
她又伸手按了按額角,感覺不到一絲痛意,剛才腦袋里那鉆心似的疼痛好像是幻覺一樣。
她從床上重新爬起來,獨自一人點了一根燭火,倚在窗邊賞月。
過了許久,身體仍是沒有任何反應。
“難道真是錯覺?”
她搖了搖腦袋正準備重新回去睡覺,一道亮光卻驟然從腦袋中閃過,讓她立時僵直了身子。
剛才的疼痛……不是幻覺,分明是……夢境在排斥她!
納蘭初眼中含著一包淚,幾乎頃刻間就要流下來。她咬緊牙關抑制住,移動著微顫的身體,重新躺回床上。
望著帳頂繁復的花紋,她擦完眼角的淚水后趕緊閉上雙眼。
只是睡一覺,夢境肯定,肯定不會消失的。
但這一次,納蘭初沒能再成功回去,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始終難以入睡。
一大早的,天剛亮,小橙又站在鳥籠上跟人打招呼。
叫聲尖銳而高昂,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遇到不理它的,還特地跑到人耳朵邊上叫。
因為知道這鸚鵡是是納蘭初的,仆從侍女無不心驚膽戰,但又卻不敢動它,只好避著它走。
納蘭初從房門中走出來,手臂倚著門,面容倦怠。
“小橙,閉嘴。”
小橙眨眨眼,撲棱著翅膀跳來跳去,一會蹦到房梁上,一會兒飛到鳥籠架子上。
“姑娘,醒了?”如蘭端著茶盞跨入門檻。
納蘭初點點頭,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桂花開得正盛,黃白的花蕊之間,隱約可見有蜜蜂穿行。
如蘭放完茶盞折回來,見她眉目之間彌漫著倦意,擔憂問:“姑娘,你怎么了,昨日沒有睡好?”
納蘭初坐在院中的小亭里,蜷縮著雙腿,手臂圍攏著,搖搖頭。
如蘭正要繼續說些什么,忽然瞥見門外走來一人,她虛虛行了一禮,急忙退了下去。
“小初,這么早就起來了?”
許章綰剛跨過院門,聲音遠遠地就傳了過來。
納蘭初抬起頭,頭頂上還沒梳理過的呆毛翹起來,直挺挺立著。
許章綰剛登上小亭,就見她頭頂上的呆毛隨風而動,她一邊笑一邊走過去把她的翹起來的發絲壓下去。
她順手揉了下她的發絲,低頭嗔怪:“你這孩子,怎么頭發都不梳?”
“娘,你怎么來了?”
納蘭初不愿讓她擔心,勉強揚起一絲笑。
“給,你哥的。”她從身后拿出一封信遞給他。
納蘭初唰得一下站起來,正要拆信,許章綰擋住他的手,說道:“先不急著拆,陪你娘去玄都觀走一趟。”
說著,她瞅了一眼她的臉,不滿道:“你都許久沒出去了,待在家里遲早要發霉。趁著今天天氣晴好,出去走走。”
與其他高門宗婦不同,許章綰從小就是在馬背上長大的,每逢月中旬,總要出去走走。有時甚至夜宿廊下,流連忘返。在納蘭初小時候,納蘭昀還會因為尋不到許章綰而急得跳腳,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只讓她每次出門多帶些侍衛。
納蘭初拗不過她,一番梳洗之后便跟著她出了門。
“娘,信還沒拿。”納蘭初走出幾步,發覺剛剛納蘭錚的信件還留在亭子中央。
許章綰拖著她的手,“放在哪兒就是,等會如蘭只會替你收著。”
玄都觀在朱雀大街以西,春來時滿觀桃花,葳蕤嬌妍,姿態萬千。都城人每逢春天常來此地踏春,也算是都城一處勝景。
但如今已經孟秋深了,桃花無處得見,只滿觀的枯萎花枝。
納蘭初不大明白她娘為何趕在這時候來玄都觀,明明這時候萬花都凋零了,沒什么景色可看。
馬車在巷子里徐徐而行,突然一個轉角就拐入了寬廣的朱雀大街。又行了半刻,緩緩停在玄都觀前。
許章綰先下了馬車,隨后掀開車簾,伸手牽著納蘭初走下來。
她轉頭吩咐車夫去巷子里等著,便著納蘭初進了玄都觀。一進門,便聞到一股及其濃郁的松香味,讓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見娘要往觀里走,納蘭初忙尋了個理由留在外面。
她不愛這種氣味,甚至說得上厭惡,但每次一到年關,這味道總是彌漫了整個都城。
許章綰知道她抗拒這味道,也并未強求她,只說讓她好生待在外面,切勿亂走。
玄都觀她來過三四回,大致的路線她還算清晰,隨意轉了轉,便將她娘的話置之腦后了。
她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后院,走的是往日來這里賞花的路。秋日早不見桃花的身影,只有幾根光禿禿的枝干挺立著,像是凌亂的枯手伸向半空中。好歹今日天氣不錯,風和日麗的,倒消減了幾分可怕。
她在落了花的桃林中百無聊賴地走,頭頂上的小呆毛隨著步伐一搖一晃,臉色卻懨懨的。
“姑娘。”
在桃林盡頭,突然走出一位身穿灰衣的女冠,她手握一串佛珠,微微躬身。
納蘭初停住腳步,還了一禮。
“姑娘來觀中可是有所求?”
“我……是隨母親來的。”
那女冠點點頭,嘴邊一笑:“我看姑娘眉頭緊蹙,眉間郁結,以為是有煩事纏身。如今看來,許是貧道想多了。”
納蘭初踢了一腳腳邊的石頭,低頭訥訥:“倒也沒有想錯。”
“哦?姑娘可否說說,指不定貧道能幫的上忙。”
納蘭初抬起頭,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但略去了夢境,只是把事情大致告訴她。
女冠聽完她的話,微微一笑。
“姑娘是喜歡他?”
“才不是!”納蘭初想也沒想道,臉上卻染上薄紅,“我只是,只是把他當作友人……”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對朋友的幫助,只是對朋友的幫助而已。絕對,絕對不是什么喜歡!
女冠笑著點點頭,表示了解。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離開?”
“我不想離開,只是現在,好像不得不離開了。”她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消失在都城的午風中。
女冠見她如此,心里升起一股憐惜。
她伸手夾來一枝枯敗的桃枝,“你看,這世間萬物都有其倫常,春去秋回,云銷雨霽,枯萎之后又是盛開,盛開之后又見凋零。樹猶此,人亦然。”
“那些看上去留不住的,以后終究會回來。若你們二人友情至深,他日定有相見的一天。”
“真的嗎?”
她抬起頭,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自然是真的。”女冠笑了笑,把方才折下的桃枝遞到她手中,莞爾。
納蘭初從來不信神佛,如今望著她的眼睛,卻不由自主相信了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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