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迎親的儀仗浩浩蕩蕩走過大半個旭京城，瞧熱鬧的隊伍都生生圍堵了好幾條街。

        好不容易進入皇宮，向太后與少帝奉禮完畢，陳琬琰終于得以來到王府。

        幸而少帝年紀小未置后宮，不然她今日要見的人只會更多。

        前世陳琬琰低嫁，又是趕著成親，全然不似這次禮數(shù)周全，一番流程走完，她只覺得自己眼睛一閉就要栽倒過去。

        季明誠還要去前廳待客，走前對她道：“王妃想必已經(jīng)乏了，暫且先歇息片刻，本王去前廳與幾位大人說幾句話便回來。”

        陳琬琰再次屈膝行禮道：“妾就在此處恭候殿下。”

        季明誠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王府的侍女圍攏上來，替陳琬琰托起寬大的裙擺引她到案前坐下。

        陳琬琰坐定以后，抬眸環(huán)顧四周，看著寢殿中獨屬于親王規(guī)格的華貴布置，略微有些失神。

        因為念著前世的浩劫，一心想阻止陸懷瑾，即便得知要嫁給晉王，她也有種不真實之感。

        直到此刻，她方確定自己的確是換人嫁了。

        她輕輕嘆出一口氣。

        只覺得未來一如窗外的夜色，飄忽不定，叫人看不明晰。

        圓月高懸，初秋的寒風帶了幾絲涼意。

        陸尚書瞧著自家兒子對月獨酌的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來到院中。

        斟酌片刻，開口問道：“吾兒在想什么？”

        陸懷瑾回過神，勾唇笑道：“父親擔心我想不開？”

        陸尚書的確有此擔心，不過這個兒子從小就心思重，他也不確定自己能摸準兒子的想法：“父母的顧慮在兒女眼中，難免會顯得杞人憂天。”

        陸懷瑾坦然承認：“孩兒的確心有不甘，也知道父親想說什么，只是……忘懷一個人并非易事，還請父親給我一些時間。”

        陸尚書也知此事難勸，拍拍兒子的肩，折身回房里去了。

        夜色愈發(fā)深沉。

        陸府的一名家丁自花架處的陰影中出現(xiàn)，來到陸懷瑾身后，低聲稟報道：“主上，一切均已安排妥當。”

        陸懷瑾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杯子，沉聲吩咐：“讓他們處理好后事，盡快撤出。”

        “是。”家丁聞言退了回去。

        陸懷瑾緩緩飲著杯中殘酒。

        事情比之前世出現(xiàn)偏差，他需要更加小心謹慎。

        不能誤了大計。

        陳琬琰戴著繁重的頭飾，無法直接躺床上，只好以手撐頜囫圇睡了片刻。

        她的確已經(jīng)累得不行，即使是片刻的休息也做了個簡短的夢境。

        “姑娘？”

        夢境中響起芷蘭的聲音。

        似乎是怕她醒不過來，芷蘭只得提高了聲調(diào)：“王妃——”

        陳琬琰撐著下頜的手滑了一下，瞬間清醒過來。

        因為嫁入王府，心里一塊石頭暫時落地，她不由得睡得沉了些，嘴角似乎有些濕。

        “殿下回來了。”芷蘭小聲提醒道。

        陳琬琰趕緊拿起帕子擦了下嘴角，迅速整理好儀容，轉(zhuǎn)頭看到晉王信步走來。

        燭光映襯下，身著婚服的季明誠格外豐神俊朗。

        他的目光落到陳琬琰嘴角附近，嘴角微挑，有些揶揄的意味。

        陳琬琰再次確認嘴角已經(jīng)被擦干凈，然后才起身行禮。

        “坐吧。”季明誠說著，在她對面坐下：“王妃睡得可好？”

        “咳……”陳琬琰被自己口水嗆了一下，恢復鎮(zhèn)定道：“謝殿下關心，妾睡得很好。”

        季明誠點點頭：“飲合巹酒吧。”

        侍女呈上飲酒的器具，待二人喝完以后，又為陳琬琰摘取頭飾，關門退下。

        季明誠起身走到陳琬琰身旁，彎腰向她伸出手。

        陳琬琰遲疑片刻，搭著他的手臂起身。

        季明誠帶著陳琬琰向床榻走去。

        陳琬琰走著走著，變得神色僵硬，手不自覺地有些抖，季明誠注意到她的動作，停下來問：“王妃不愿？”

        愿不愿的……晉王是怎么將這種話坦然問出口的？！他除了是武將也是一國親王吧？！非要問這么直接嗎？！

        “不……不是。”陳琬琰垂眸道：“妾是第一次，難免會覺得緊張。”

        前世成婚后，陸懷瑾心里裝著那么大的秘密，自然不肯與陳琬琰親近，免得一不小心說出夢話，將事情泄露給自己的枕邊人。

        于是陸懷瑾借口兩人剛成婚，不必著急同房，將此事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如今她才剛同晉王成婚，就立馬要……同房嗎？

        正當陳琬琰打算說服自己下定決心時，晉王悠悠開口道：“既然王妃還不習慣，今夜就先安歇。”

        “……”陳琬琰覺得晉王今日就是故意來搞她心態(tài)的。

        “王妃應當不介意同床？”

        陳琬琰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你我新婚，若本王今夜從這里走出去，難免會惹來些風言風語，于王妃不利。”季明誠慢條斯理地分析著。

        新婚之夜，晉王舍下新婦出門，的確會讓對這樁婚事寄予厚望的太后和少帝多思，也讓陳琬琰的王妃之位坐得不穩(wěn)當。

        “不、不介意。”陳琬琰只好答道。

        季明誠點點頭，客氣地抬手：“王妃請。”

        居然讓她先請……

        陳琬琰頭皮發(fā)麻，頂著季明誠視線的壓力來到屏風后面，除去外衫，換上中衣，又回到榻前，躺到榻上。

        季明誠也換上中衣，躺到床榻的外側(cè)。

        雖說兩人并排躺著什么也不做，但陳琬琰卻是實打?qū)嵉那笆澜裆�頭一次與男子靠得如此近，緊張得身體僵直，目光直直望著帳頂。

        不知過了多久，陳琬琰側(cè)過頭。

        夜色之下，季明誠的側(cè)臉堪稱完美，鼻梁挺直，下頜線條清晰，呼吸勻長，猶如沉睡著的俊美天神。

        看他睡著以后，陳琬琰終于放松下心神，感到困意襲來，再撐不住上下眼皮打架，腦中繁雜的思緒歸于平靜，漸漸進入了夢鄉(xiāng)。

        季明誠睜開眼，側(cè)頭看向陳琬琰，想起她剛才清醒時的樣子，不禁感到一絲奇怪。

        她明明在家中言明執(zhí)意要嫁自己，為何真嫁了卻又這般緊張？

        自己新娶的這位王妃還真是有意思。

        季明誠嘴角染上些許笑意，閉眼睡去。

        第二日陳琬琰醒來時，身側(cè)的床榻已經(jīng)空了。

        “王妃醒了？”芷蘭轉(zhuǎn)過屏風進來，為陳琬琰掀起簾帳。

        陳琬琰直起身子，在榻上坐好，與芷蘭打趣：“聽你叫我王妃，好不習慣。”

        “奴婢也不習慣——”芷蘭調(diào)皮地吐吐舌頭：“不過夫人說了，晉王殿下乃輔政親王，位高權重，雖說不喜計較虛禮，其他人卻不能如此，而且王妃今后總要與皇室及其他夫人打交道，若奴婢還一口一個‘姑娘’的叫著，會叫旁人看輕了王妃。”

        “母親總是這般多慮……”陳琬琰說到這里，不由得頓了頓。

        母親說過，父親原不想讓自己卷入這些，如今不僅卷入了，她還要去做一件在世人眼中看來難以理解的事。

        這些就已經(jīng)足夠令父母擔憂，她要再說他們多慮，只怕會讓父母傷心。

        于是陳琬琰又改口道：“不過還是聽她的吧，我們都改改習慣。”

        “是。”芷蘭邊給簾帳系繩邊答道。

        陳琬琰洗漱完，趁芷蘭替自己更衣時問道：“殿下在何處？”

        “在西院射箭。”芷蘭說完，又小聲補充道：“奴婢之前曾聽聞殿下打壓政敵心狠手辣，還以為定會是個冷酷無情之人，不想竟如此愛重體貼王妃，走之前告訴我去向，說免得王妃擔心。”

        溫柔體貼或冷酷無情都可能是身居高位者偽裝出的假象，想要在這波詭云譎的朝堂中屹立多年不倒，一般不會輕易將自己真面目示人。

        陳琬琰低頭想了想，說：“以后在王府，即便只有我們兩人，那些京中的傳言也盡量不要再提。”

        “哦——”芷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道：“殿下還說，若王妃有興趣，也可去西院找他學學弓箭……要不要去呢？”

        “去吧。”陳琬琰說：“殿下有示好邀請之意，我不可置之不理。”

        陳琬琰和芷蘭都是剛進王府，不可能識路，只能由王府侍女引到西院。

        她進入西院時，季明誠手中的箭剛剛離弦，正中靶心。

        季明誠耳力極好，聽到腳步聲便轉(zhuǎn)過頭來。

        他站在院中對著廊下的陳琬琰溫柔一笑，猶如春風拂面：

        “王妃可想試一試？”

        院中除季明誠以外還有崔峰及幾名侍衛(wèi)，以及一名武裝打扮的女子，見陳琬琰過來，紛紛向她行禮。

        陳琬琰回禮后，走到季明誠身邊，遲疑著道：“妾……從未學過射術。”

        季明誠寬和道：“無妨，本王教你——取玉韘來。”

        侍衛(wèi)奉上玉韘，陳琬琰從托盤中拿起，疑惑地看向季明誠：“妾對這些了解的不多，只知射箭時將韘戴于指上可免于被弓弦劃傷，一般多用動物的骨骼制成，畢竟這東西經(jīng)常損耗毀壞，竟……也有用玉的嗎？”

        “的確是多用動物骨骼制成，但王妃手指應當不似行軍之人的粗糙，用玉更合適些。”

        “哦……”陳琬琰看著手中玉韘的成色。

        用這種成色的玉來當消耗品未免太勞民傷財。

        她暗暗想著只是這次用一用，以后還是不多射箭了。

        陳琬琰將玉韘套于指上，拿起弓箭。

        姿勢自然不大標準。

        季明誠站到她身后，抬手幫她調(diào)整。

        男子身上的氣息漫過來，陳琬琰不由得紅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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