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定
皇帝回憶起往昔,目光難免有一瞬間游離。
梅瑾萱抓住這個機會,她抬手覆上男人的手,冰涼的手心與炙熱的手背相碰,皇帝下意識皺眉。
梅瑾萱開口:“臣妾雖是為了私仇,但卻從未有過一刻忘記陛下。皇后薨逝,中宮空懸,怎會不讓人心生野望。陛下幽禁淑妃一陣子,的確能震懾陳家,但之后呢?等事情慢慢被遺忘,等他們徹底將證據銷毀干凈,那淑妃依舊是清清白白,活蹦亂跳的,陛下又能奈他們何?陳遠道被太傅相中,不出三年就會被推舉繼任其職,現在朝野上下都已經默認了,陳遠道就是最年輕的相公。到時候陳遠道位列三公,家里又有一個穩坐妃位的女兒,就算陛下再冊立他人為后,恐怕也阻擋不了陳家如日中天。”
皇帝盯著梅瑾萱的眼眸動了動。意料之中,梅瑾萱言之鑿鑿得接著說:
“陛下的確可以冷落淑妃,讓其有名無實,但焉知陳家就沒有應對的手段?這雖說是陛下私事,但那些士大夫不也總是叫囂著‘天家無私事’嘛。到時候陳太傅攜群臣上諫陛下,請陛下不要獨斷專寵,為國祁著想理當潤澤后宮,陛下又當如何?接著賜避子藥嘛?陛下,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淑妃能有孕一次,就能避開我們第二次。而若讓她再懷子嗣,她定更加小心,讓人無可趁之機。他日淑妃產下皇子,陳太傅,陳家,朝中太傅一黨又會如何動作陛下一定比臣妾更清楚。”
皇帝目露深思,放在梅瑾萱脖子上的手也緩緩松開?梢哉f梅瑾萱這些話,正說在他的心坎里。
梅瑾萱順勢加重籌碼。她跪倒在地,謙卑又赤誠。
“陛下,今日之事,若不是淑妃,若不是陳家,臣妾斷不會行此險招。陛下欲開鑿運河,本是惠民惠國之利事,此中長遠好處連臣妾都看得懂,偏偏陳尚書要煽動群臣,駁斥陛下。他若真是看出隱患,死諫不從也就罷了,偏偏最后又服軟。由此可見,陳道遠不過就是故意與陛下拉扯,想借此試探陛下的底線。說得再難聽些,他就是狼子野心,妄圖復辟先皇在時,士大夫裹挾天子之勢!陛下,如今太傅還未乞骸骨呢!
皇帝垂眸,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女人,久久沒有說話。
直到梅瑾萱覺得自己有冷汗滴落,眼前發黑,即將要跪不住的時候,皇帝終于開口。
“后宮不得妄議前朝,朕當真是對你太過縱容。”
說完,黑色的衣擺在梅瑾萱眼前劃過,等她回過神時,皇帝已經走出宣政殿,留給她的只余背影。
梅瑾萱身體一歪,坐在地上。這時才發現,自己膝蓋軟得厲害,想站都站不起來。
不過幸好這一關算是過了。
梅瑾萱被素晴素雪攙扶回宮。
一進門,梅瑾萱就癱軟在塌上,素雪趕緊去倒水,素晴則是用手試探梅瑾萱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熱。甚至因為出了汗,被風吹得冰涼。
素雪把溫熱水端過來,給梅瑾萱喝了一口,剩下的被梅瑾萱捧在手里取暖。
此時回到熟悉的宮殿,素晴素雪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其實剛才她們在宣政殿門口跪著,也擔心得厲害。
倒不是擔心她們自己會不會被責罰,而是擔心梅瑾萱和陛下。
素晴一邊幫梅瑾萱脫著鞋襪,一邊說:“娘娘且安心養病吧。婢子看陛下雖然有些生氣,但一沒懲罰二沒治罪,想來還是顧念這些年的情份的。過一段日子,也就不氣了。”
梅瑾萱咀嚼著那兩個字:“情份”
而后嘲諷一笑,搖了搖頭。
不知是不是這幾天發燒腦子糊涂了,一時沒忍住竟講心里話說了出來。
“情份是有,但今日靠的可不是情分。”
素晴的動作一滯,抬頭疑惑地看向梅瑾萱。
梅瑾萱撥開素雪為她脫外衣的手,俯身摸著素晴的臉頰,目光深深好似帶了點悲哀。
“素晴,你要記住。這世上無論什么東西,總有一日都會被消耗干凈,唯有利益,永遠不會!
“娘娘”素晴怔住:“娘娘何必如此自輕,那么多年的相扶相持,我們都是看在眼里的!
梅瑾萱收回手,眺望窗外。好像在回憶,卻又眼神空空。她嘆了口氣。
“是啊,今日這情份還是有的,不然又怎么輪得到利益。哎終究還是損耗了,之后想來要更加小心,珍重愛惜。”
素晴還想說些什么,但被素雪眼疾手快地拉了一下,把話咽了回去。
兩人沉默快速地為梅瑾萱更衣洗漱。梅瑾萱全程閉著眼睛,看起來疲憊極了。
梅瑾萱心里也清楚,不管怎么彌補,她今日所舉就是“恃寵而驕”,其實跟淑妃別無二致。只是淑妃仗著的是陳家的權勢,而她是陛下。
她當然看重與陛下之間的感情,甚至那是比她性命更重要的東西。但越是珍重,才越小心,不忍有分毫損失。既然今日不得已必須為之,那她希望能使這感情消耗得最少。而利益,就是最好的補償品。
梅瑾萱聽過一句話,只要利益一致,血海深仇都能相濡以沫,刀山火海亦能如履平地。
皇帝下令,罪人陳沐芳謀害皇后罪無可赦,褫奪封號,貶為庶人,賜白綾一條。尸骨埋入羽冠山,立碑以鎮,警戒后人。
本來皇后突然小產而死就引得廟堂江湖議論紛紛,如今淑妃再被賜死,更是靜水擲石,波浪翻涌人心浮動。
但偏偏聲音本該最大的陳家卻沒有任何意見和疑問。陳尚書上書請罪,然后就關緊宅門,老老實實地閉門思過。
期間也就老太傅上門,陳尚書見過一回。但很快,太傅就嘆息著走了出來,直道可惜。
明眼人都看得出,陳尚書這太傅之位肯定是黃了。
朝中愁云慘淡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
唯有陳家,安安靜靜的好像要把自己隱形一般。
失去掌上明珠般疼愛多年的女兒,陳尚書能不心痛嗎?肯定痛。但他更要為家族、后輩著想。
皇后之死肯定是他女兒做的,他知道,更還有樁樁件件的罪行,陛下沒提,算是給了他們陳家一個顏面,也是給了他陳遠道一個機會。他不能不知好歹。
今日,他的太傅之職是沒了,但只要他陳遠道還在朝中一日,他的兒子,陳家的其他族人,總還有希望,焉知多年之后不能出一個陳太傅呢。
所以就算再痛,陳遠道也要感激涕零地謝恩,把琉璃渣子和著水硬生生地吞下去。
而再說梅瑾萱。陳沐芳死得第二日她就徹底病倒了,臥床不起得那種。高燒燒了好幾日,甚至都開始說胡話。
皇帝就算再氣,也不忍心看她這樣。找了齊居正,用最好的藥,日日下朝就來看她。
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皇后病逝,淑妃賜死,后宮權力巔峰的三個人只剩下貴妃還活著,但病得半死不活。
后宮事務繁雜,還需要人為皇帝分憂。
皇帝思來想去,便點了已育子嗣的宮人,給予恩典。
“朕惟贊化宮闈。必賴柔嘉之質。服勤內殿宜邀錫命之榮。爰沛綸音。式加象服。爾令昭儀秦氏、夙嫻內則。早侍深宮。雅協珩璜之度恪勤效職?讼逄O藻之榮。以冊印封爾為賢妃。爾其欽承休命。永流翟舀之芳。只荷鴻禧。勉奉掖庭之職。欽哉。爾其淑慎有加、尚其承夫休命。溫恭益懋、期永集夫繁禧!
秦昭儀,不,現在該叫賢妃了。
她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真能天降寶物砸在她的頭上。
再回想起一個多月前王美人說的話竟然
賢妃雙手接過寶冊,腦中思緒萬千。
劉寧海溫和卻不諂媚地笑著說:“恭喜賢妃娘娘。陛下有旨,貴妃如今病重,應安心修養。這后宮的諸多事務,就煩賢妃娘娘費費心,暫為代勞吧。”
賢妃這回是真的懵了,沒想到這寶物還能砸下第二個。
統管之職,這哪是需要煩勞的累贅,這明明是她之前望而不及的權力。
賢妃定了定神,露出了進宮以來最明媚的笑容。
“臣妾定不負陛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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