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宮道上，四人疾步朝著宣政殿而去。行走之間只有鞋底摩擦石板的聲音，和粗重的喘息聲。

        本來梅瑾萱是想讓素雪素晴回承乾宮等她的，但兩人怎么都不肯，非要跟著。

        素雪說得還含蓄些：“娘娘身體不適，身邊不能離人�！�

        素晴就直白得多了，她笑著說：“當年罪人錢氏故意找茬責罰，都是我們一起扛下來的。一人十脊杖，如今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今日想來也不會比那時更重了。”

        梅瑾萱拗不過她們，只能任憑她們跟在后面。

        這一路上劉寧海多次偷偷瞟向梅瑾萱的背影，嘴巴張了又張，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寬慰她不會有事？這么假的話，說了還不如不說。說他會幫著向陛下求情？劉寧海還是有那個自知之明的，若是貴妃都不能讓陛下息怒，那其他人都是白費。

        再次抬眼去看梅瑾萱，劉寧海忍不住憂心地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不大，卻讓本就沉重的氛圍更加壓抑。

        梅瑾萱臉上一直平穩得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那不是毫不擔心的輕松，而是甘愿付出任何代價的決絕。

        她也心頭沉重，但她絕不后悔。

        素晴也在看著她家娘娘，比起皇帝的責罰，她更擔心她的身體。

        轉眼看向劉寧海，素晴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只見她長腿一跨，強勢地插到劉寧海的面前。劉寧海嚇了一跳，緊急停下，詫異地看著她。

        素晴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攬住劉寧海的脖子：“劉公公，婢子這心里突突得厲害。要是一會陛下責罰，就勞煩公公親自上手如何？公公跟齊公公師出同門，雖然這幾年多是伺候陛下，但想來手上功夫肯定沒拉下。倒時候，公公可一定要手下留情啊~”

        “哈？”劉寧海張大嘴巴，一臉懵逼。

        素晴手臂一緊，勒得劉寧海一個趔趄：“公公沒忘了于峰那個老東西吧。當年他何等威風，打我們姐妹脊杖�，F在呢，你看他在哪？早就被我們送下去，陪他的主子了”

        素晴聲音陰惻惻的，滿是威脅。劉寧海倒不當真，但是回想起她的手段還是忍不住□□發涼。

        這姐姐可是個睚眥必報的狠人，陛下登基前那些得罪她的沒一個活過元豐三年，連狗都沒放過。

        是他師父看了都贊一聲——最毒婦人心的存在。

        劉寧海扒拉著素晴的手臂，嘴角扯出苦笑：“哎呦，姐姐我叫您姐姐還不行嘛，你可別消遣我了。我哪敢跟對你動手啊�！�

        素晴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松開胳膊：“反正你記得就行。姑奶奶要是被打疼了，管是誰打得，都找你算賬！”

        說完，一溜煙小跑到梅瑾萱身邊，討賞地說：“娘娘放寬心，婢子都打點好了�！�

        看著他們耍寶，梅瑾萱好笑出聲，拍了下素晴的胳膊，嗔道：“幼稚！”

        看到梅瑾萱不再那么死氣沉沉，素晴這心算是放下一半。畢竟心情好壞也關乎身體健康，她無法讓梅瑾萱的病立時好起來，起碼能讓她心情輕松一些。

        笑過之后，素晴也不管什么規矩了，湊近梅瑾萱貼著她親親密密地繼續走。

        素雪搖搖頭，跟上一步，來到梅瑾萱另一邊。

        三人并排走在這紅墻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光。那時她們雖然人微言輕處處受制，但相攜相伴，現在回想好像也沒那么苦了。

        來到宣政殿，梅瑾萱態度堅決不讓他們再跟著，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皇帝正在批閱奏疏。劉寧海之前察覺到不對就匆匆趕去了永春宮，所以皇帝此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梅瑾萱來到殿中，二話不說就跪了下去。

        “臣妾特來向陛下請罪。”

        說著，將自已如何親手勒死淑妃，又如何誘使永春宮宮人招供，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沒有一點點隱瞞和敷衍。

        梅瑾萱從懷里掏出一疊宣紙，雙手捧起，俯身拜倒。

        “這是永春宮宮女琉璃的證詞，絕無半句虛言。此事皆為臣妾一人所做，請陛下責罰�！�

        皇帝從梅瑾萱進來就停下了筆，而后越聽越心驚。本來就被太傅等朝臣問詢淑妃和皇后的奏章氣得無處發泄，此刻更覺得胸膛血氣翻涌，順手就把手邊的奏章扔了出去。正砸在梅瑾萱的身邊。

        而后，皇帝猛地起身，從書案后出來，黑色的衣擺在他身后翻起波浪。他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梅瑾萱的面前，拽起她的胳膊，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紙張紛紛像雪花散落，這傾訴著淑妃累累罪行的證詞卻得不到九五之尊絲毫青眼。

        皇帝此時的注意力都在眼前人身上。

        “好一招釜底抽薪，我當年教你讀書就是讓你今天先斬后奏，欺瞞于我？”

        命脈被掐在別人手中，梅瑾萱卻不慌亂。她仰視著那雙被怒火點燃的漆黑眸子，坦白地說：“我是有私心，也的確沒有先與陛下商議，但我絕不敢欺瞞�！�

        可這話并沒有平息帝王的怒火，反而燒得更旺。

        皇帝咬牙：“就為了一個沈星辰？”

        “我還記得陛下當年執著我的手教我識字，學得第一個詞就是——信義。陛下說，人無信不立，人無義則不足與之處。這么多年我一直謹記于心。他人一分一毫的善意，皆不敢忘�！�

        梅瑾萱語氣平靜，皇帝甚至覺得聽出了點理直氣壯。

        他被氣笑了：“這么說，我還得夸你不是？”

        梅瑾萱垂眼：“臣妾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皇帝這時候突然記起來，眼前這個跟他相伴了二十余年的人，遇見他的第一天就騙了他。

        當年還是四皇子的小小的皇帝，看著新來到他宮中同樣小小的梅瑾萱，親切地問她：

        “你識字嗎？”

        梅瑾萱當時怎么說的？她低著腦袋搖頭：“不識�！�

        后來他才知道，她早在三歲就啟蒙了。連那些歪歪扭扭寫得大字，都是在他面前裝相。

        他怎么就忘了呢，這人自小最會騙人，也最是——膽大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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