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托卡波市區有一條哀傷的河：傳說湖仙庫阿涅想要阻止冥王擄走普羅塞庇娜，冥王卻劈開她的了湖面，于是湖水順著傷痕流散開，其中一支水流后來變成了穿過維托卡波市區的翠斯提亞河。

        水汽凝聚在河面上，微風吹過，潮濕悶熱。金色的光在水波上閃動，搖晃的流水讓人想起來透明的螢石。如果岸上沒有那么多工作人員和說話聲，那這條河確實有些像小說里寫的那條總是安安靜靜的泊綠汀河。

        太陽曬得嚇人，工作人員在不算寬敞的河邊街道上搭了一小段遮陽棚。攝影助理一面找場記單一面叫人，旁邊站著的工作人員悄悄拿柔光板扇了扇風。

        嘈雜的聲音被玻璃窗隔離開，查爾斯在街邊一家玩具店里看原著，劇組暫時租用了這家店，店里的空調呼呼吹著冷風，以前擺在門口的盒裝變形玩具、樂高積木被堆在了店鋪深處。

        美工組的人拿著一沓道具海報走了進來，把海報放在了柜臺上，查爾斯看了一眼，那是張布萊克插圖本《神曲》的宣傳海報，海報上展示了書里的第一張插圖：“在人生的中途，我發現我已經迷失了正路，走進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美工組的人把一本日歷壓在海報上，查爾斯放下手里的書，隱約看到了日歷上的字，那好像是一本圣經日歷。

        “日歷也是你們準備的嗎？”

        “是的，這本是備用的。”

        “我能看看嗎？”

        瓦爾澤在查爾斯旁邊的折疊椅上坐著，發現查爾斯的動作，問他：“是什么？”

        “日歷。”查爾斯接過日歷，讀了一遍上面印著的字：“‘經上記著說：“我要差遣我的使者在你前面預備道路”，所說的就是這個人’，《馬太福音》第十一篇第十句。”這句話似乎在指佩特里遇見博杜安。他翻了幾頁，發現每頁印的圣經經文都是這一句。

        “道具組還特意配了手機殼。”瓦爾澤掏出道具組給他的手機，磨砂手機殼上面印著布雷斯丹的黑色版畫《死神戲劇》，枯樹上站著長了老鼠腦袋和豆莢尾巴的鳥兒，兩具手舞足蹈的骷髏對著天空伸開雙臂，一個可憐鬼雙腳伸在一片沼澤前，正在死去。

        “呼，我開始有點兒緊張了。”看見那些道具海報和日歷，他好像才從夢里醒過來，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身在片場，“這種感覺來得有點突然。”

        “沒關系，這不算什么。”查爾斯把日歷遞給工作人員，側頭看向瓦爾澤，“因為等一會兒你會更緊張的，一個鏡頭拍十幾遍，阿爾文娜是個嚴格的導演。”

        “真的嗎？別開玩笑。”

        “很不幸——”查爾斯看著瓦爾澤的表情變化，他的身體甚至都因為查爾斯的話變得僵硬了，“假的，哈哈。”

        “……”

        美工組的工作人員在一旁玩起了手機。攝影組剛鋪好軌道，還在調試器械。外面很曬，不過查爾斯和瓦爾澤不用出去，他問對方：“你要再對一遍臺詞嗎？”

        “呃……”

        查爾斯發現瓦爾澤確實在緊張。他的脾氣還算不錯，即使重拍二十遍，他也會陪著瓦爾澤拍的，拍二十一遍也會——但是劇組得付他加班費了。不過，也可能是瓦爾澤陪著他重拍，意外總是那么多，誰說得準呢。

        瓦爾澤問：“你一點兒都不緊張嗎？”

        “也不是，只不過沒你那么嚴重。”直到現在，查爾斯也清楚地記得鏡頭帶來的壓力感。第一次在片場看到攝影機的時候，查爾斯并不覺得害怕，但是當場記打板、導演宣布開拍之后，那些黑洞洞的鏡頭好像瞬間都活了過來，他突然感覺到有數以萬計的人在同時看他——而他像個漏水的甕，到處都是破綻，于是他開始害怕，身體變得僵硬，舌頭打結、靈魂出竅……

        戴著帽子的阿爾文娜推門走了進來，“嗨。準備好了嗎？你們可以去書店了。”

        查爾斯說：“我想我的搭檔有些緊張。”

        “放輕松，”阿爾文娜把手搭在瓦爾澤的肩上拍了一下，“一會兒我只坐在監視器后面，手里沒有槍。我這樣說，你會感覺好點嗎？”

        “謝謝。”

        “不用擔心，我們先討論劇情，然后你們兩個實景排練、調整分鏡。練習好了再開拍。”助理拿來折疊椅，阿爾文娜在瓦爾澤的側前方坐下了，“這樣，在正式合作之前，我們先熟悉熟悉對方。查爾斯，你來講個故事。”

        查爾斯突然被叫到了名字，“嗯哼？”

        “講個故事。講什么都隨意。如果你想，可以講一個和同性的故事。”

        查爾斯說：“我覺得我可能當過同性戀。”

        瓦爾澤聽到這句話有些震驚，“啊…哈？”

        “嗯……”查爾斯抬手揉了揉左眼——形容得準確一些，他揉了揉眉毛，看起來他的話成功地幫瓦爾澤分散了注意力，“前年我去圣馬洛度假，我的一個朋友也在，他就是布列塔尼人，他是個詩人……沒準阿爾文娜已經猜到他是誰了。我們走到海邊，那天的風很大，海浪不斷沖擊著海岸。呃……他突然和我說他愛我，他問我我們兩個是不是可以一起睡覺，我覺得那樣會不舒服，所以我拒絕了。”

        阿爾文娜問：“然后，沒有了？”

        “不不，還有后續。我的朋友問我他可不可以吻我一次，我說如果這是你的愿望，當然可以——耶穌和猶大接過吻，這不是什么離譜的要求。我以為他會很熱烈地吻我，我甚至做好了思想準備，但是他只輕輕地在我的臉上碰了一下，輕得像一只做夢的蝴蝶……他親吻我的時候，我感受到了愛情，小心翼翼的，轉瞬即逝，以吻封緘。我想，在那一秒，我是一個同性戀。”

        阿爾文娜說：“你不愛他，但你感受到了他的愛情。”

        “是的，我不愛他。他吻完我，我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我想如果他更漂亮一點兒，或者他是個女孩兒，我會接受的——”查爾斯說著看了瓦爾澤一眼，“其實這些想法太可笑了，我找了一堆借口，僅僅是因為我還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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