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文娜聽著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你要處理的是一個悖論：你想讓對方知道你愛他，又不想讓他知道。嗯……這可能有些繞口，你想讓對方看出來的實際上是：你不想讓他看出來你愛他。我們取消了原著在這里寫的墨鏡，墨鏡和這種眼神一樣，都是愛里做作的遮掩1，我希望你能直接表演出來，給觀眾更清晰的感受。當然，查爾斯也需要表現這種遮掩，但是他不必要像你一樣明顯，博杜安是一個更內斂的人。”

        “你們兩個都很棒。”她抬了一下手指間的煙，撣掉煙灰后掐滅了煙頭，“都看出來詢問抽煙只是個借口啦，既想掩飾，又想讓對方注意。”

        查爾斯也抽完了手中的煙。按照計劃，在阿爾文娜的指導下，他和瓦爾澤排練了一遍——這次阿爾文娜變得格外嚴肅，她把停頓分得很細，以調整細節和給演員休息的時間，有些部分她親自做了示范。

        維托卡波老城區內的圣薩巴斯蒂安教堂敲了鐘。排練結束后，劇務組已經準備好了午飯，阿爾文娜宣布四十五分鐘后正式開拍。

        無詞之歌劇組的伙食不錯，每個人都有水煮蔬菜、披薩、沙拉和酸奶，還有一份餐前甜品。不過查爾斯不在劇組吃午飯，瓦爾澤似乎也不在劇組吃飯。

        瓦爾澤問查爾斯幾點了，查爾斯看了看手表說：“12:23。”

        “回酒店？”

        “嗯哼。”查爾斯摘下手表給了助理凱南。“累嗎？”

        “沒有很累。麥耶導演不會發火，還一直夸人。我和另一個導演合作，第一個鏡頭拍完，他說：差勁。我的心直接碎成一萬片了，這句話我得記一輩子。”

        查爾斯抬了一下眉毛。瓦爾澤的描述很真實。查爾斯當然知道什么是所謂的“演員的敏感”，打擊演員很容易，有時候只需要導演一句“差勁”就可以，演員會因為一句評價裂成碎片，然后只能把碎片拼起來，頂著壓力等待再次被碾碎。一個天真的小孩子認真寫了作文，然后發現老師給自己評了一個d，這種感覺和演員被導演批評本質上沒有什么不一樣。

        “感謝阿爾文娜·麥耶導演。上帝知道，面對討厭的導演的時候，我有多希望吃飯。倒不是我有多想休息，我希望食物能讓他停止說話。”

        瓦爾澤笑了笑，問：“可以問你中午吃什么嗎？”

        “蜜瓜火腿魚子醬，米蘭燴飯……”查爾斯說了一串食物名字。他倒是想吃這些東西——他的午飯只有一塊香烤狗鱈魚，和一份pinzimonio2。

        “現在好像還沒到睡覺的時候3。”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查爾斯說，“哪天你有時間，我會請客的。薩莫約特在的時候我笑場了，真的很抱歉。”

        “不用放在心上。薩莫約特來了之后，氣氛活躍多了。本來我以為你會很嚴肅。”

        “不，別這么想，我不是個嚴肅的人。”

        瓦爾澤沒有拒絕查爾斯的邀請，但是他說：“不用請我吃飯，如果下午拍攝順利的話，你請我喝一杯aperitivo吧。”

        aperitivo……查爾斯看著瓦爾澤。

        瓦爾澤反應過來查爾斯沒聽懂這件事，解釋說：“意大利語。意思是餐前酒、開胃酒。”

        “你會說意大利語？”

        “我爺爺是意大利人，我選修過意大利語。”

        “原來是這樣。”查爾斯會說英語和法語，在選修語言課的時候，他還去聽過幾節中文課——所以他能看懂自己的中國昵稱。莉莉·華特斯的昵稱很美，百合水。和莉莉·華特斯分手之后，查爾斯終于也榮獲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稱呼：渣爾斯。查爾斯覺得這個名字的意思似乎是……負心的查爾斯。

        “但是你的姓？”查爾斯問。他隱隱覺得不太對，瓦爾澤姓洛佩茲，這明顯不是意大利姓氏。

        “瓦爾澤·洛佩茲的名字不是我本來的名字。”

        “不是本名嗎。我真感興趣，對你感興趣。”查爾斯直說道。瓦爾澤就像一個查爾斯不知道含義的符號4，他能看到符號的樣式——瓦爾澤就在那里，但是他從來沒真正理解符號的意義。

        “什么興趣？”瓦爾澤問。

        “好奇。”

        瓦爾澤不太在意地笑了一下，然后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媽媽姓洛佩茲，我受夠了和我爺爺有一樣的姓氏了。你還好奇什么嗎？”

        “我不知道，”查爾斯被太陽曬得瞇了一下眼睛，“因為我好像對你一無所知。”

        即使他對瓦爾澤如果不是一無所知，那也是所知甚少。

        查爾斯知道薩莫約特的身份，薩莫約特和他一樣大，他們曾經在同一所中學上學。阿爾文娜比查爾斯年長十歲左右，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洛迦諾國際電影節上，阿爾文娜看完展映單元的《斬首邀約》，說這個片子讓人惡心眩暈，查爾斯和她想的一樣——但他說的更直白，他說那是部完全的爛片，沉迷于炫技——然后他們兩個一起被導演的粉絲罵了。這種確定的、私人的經歷讓查爾斯確定他認識這些人。

        至于瓦爾澤……虛假的名字、未知的過去，他留給查爾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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