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查爾斯給拉法葉百貨公司的法國昆廷實體店打了電話，幫薩莫約特和伊芙琳的心愿清單1上的純銀餐具付了款。

        他能出演《無詞之歌》，和薩莫約特也有一些關系。薩莫約特去年向伊芙琳求婚成功，他們決定在今年夏天舉辦婚禮。查爾斯會去參加婚禮，再加上他想休息一段時間，所以沒有給今年的六到八月安排工作。

        無詞之歌電影的項目籌備期拖得有些長，經過一段時間的拖延，截止到開機之前，查爾斯已經完成了上半年的工作，接下來幾個月又正好空著，所以他可以直接接下這個工作。

        查爾斯不愿意在下雨天出現在室外。下午他去了放映電影的會議室，準備在那里打發時間。酒店的空調很涼，離開房間之前他隨手拿了一件外套。會議室里稀稀疏疏坐了十幾個人。屏幕上播放的是塔可夫斯基的《鏡子》。

        “你拉著我，穿過潮濕的丁香樹叢，來到鏡子的另一邊，你的領地。當夜幕降臨，我便受你惠賜……”

        查爾斯看過很多遍《鏡子》，不需要看字幕，只憑聽覺，也可以辨認出這幾句詩。電影的畫外音像是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緩慢地傾倒牛奶，狗不停地叫，房子在雨中燃燒……

        疾風吹過青草，草波如浪。

        會議室里很黑，只有屏幕發出亮光。

        有人碰了碰查爾斯的背，他往后靠住椅背，扭過頭，發現是編劇夏特里爾。他們兩個小聲聊了幾句詩性之類和電影有關的話。

        夏特里爾是個同性戀者，他的某次愛情是一場沉默而瘋狂的悲劇。查爾斯看過他的半自傳式劇本《死在黎明》，壓抑、敏感，絕望。那個時候，他還不想演同性戀者，他也不喜歡《死在黎明》的死亡結局和窒息感。

        阿爾文娜和夏特里爾一起改編了《無詞之歌》，所以這部電影更具有阿爾文娜風格，查爾斯喜歡阿爾文娜式的倔強和包容——阿爾文娜說她永遠不會拍以悲劇做結尾的同性片，同性悲劇常常意味著對社會的控訴，同時也是對社會的妥協——似乎只有同性戀者死亡或者同性感情已經逝去，這段愛情才能被大眾接受，人們只接受不幸福的同性戀者。阿爾文娜拒絕以死亡和逝去換取存在的機會，她要光明正大的愛和幸福。

        查爾斯提了一句《死在黎明》，這是個和他無關但讓他難以放下的劇本。夏特里爾說西蒙真的死了——現實里和西蒙對應的那個人確實死了。

        查爾斯后來沒再注意屏幕上在演什么，只想起來《死在黎明》2。第一次讀完劇本時的感受再次回到他的身上，英國和諧表象下的壓抑和寒冷一點點侵入他的骨髓，真實的悲劇讓他有些抑郁。

        《死在黎明》的主角里爾是個電影編劇，在二十四歲的時候遇見了西蒙，在酒吧。西蒙懷疑自己的性取向，于是他親吻了西蒙，和他做`愛，在凌晨的愛丁堡雪地里相攜而行，然后相擁而眠。第二天里爾醒過來，發現西蒙已經跑了。

        二十七歲那年——那時英國的同性戀者已經擁有了更多權利，但是離同性婚姻合法化還有兩年，里爾參加電影首映式，在臺上坐著的時候突然收到一條短信——“我在觀眾席里，我看到你了。我是西蒙。”原來西蒙離開的時候記下了他的手機號。他回了一條短信：“你知道我是誰？”

        西蒙回復：“一個死變態。”

        “要見面嗎？”

        “要。”

        里爾發了后續派對的地址，他等了整整一晚上，等到天亮，也沒等到西蒙。后來才知道西蒙自殺了。

        或許因為他不能接受真實的自己——里爾讓他明白了他是個同性戀。或許因為他害怕這個社會。

        知道西蒙自殺的里爾沉迷于各種降靈儀式，希望能和西蒙再說幾句話。

        夏特里爾在劇本里提過很多次窗戶和鏡子。被窺探、被框定的人生，照不出自己的模糊鏡面。同性戀者可能比異性戀者更恐同。靈媒的囈語和愛丁堡的冷霧混合在一起，西蒙死在黎明。

        《鏡子》放映結束后，科莫湖區依舊在下雨，天色漸黑，雨絲變得非常細，整個湖區都被籠罩在一場雨霧里。查爾斯不想在自己的房間里抽煙，所以離開會議室后去了酒店的酒吧。到酒吧之后，一摸兜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帶香煙盒。他拿出手機，給自己的助理凱南發了一條消息，問凱南要不要來抽煙，凱南回復說不要。

        查爾斯替一位女士點了一杯干馬天尼，順利地要到了一支香煙。然后他去了可吸煙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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