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棋局
當天夜里,文筠因著兩人之間有帳幔隔開還擺了高高的一摞書,所以睡得比之前幾天踏實多了。
人一旦休息好了,思維也變得暢通,所以文筠忍不住開始懷疑起馬文才這樣做的目的。
雖說她之前一直想著要換寢室,所以不敢對馬文才多做要求,但其實她心里明白這人并不是好糊弄的,而自己的偽裝不要說天衣無縫了,簡直是破綻百出。按理說馬文才有所察覺是很正常的,可是他不僅沒有咄咄逼人還十分貼心地建議在床中間做隔斷好讓自己能適應一些。
嘖,他不可能有這么好心才對。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來自己必須得提高警惕才是。
文筠用手掌撐著臉頰,盯著課桌上的書本神游天外地想著。
馬文才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開口嗤笑道:“今日上的是棋藝,你盯著論語看做什么?”
“嗯?啊,我忘了。”文筠尷尬地朝馬文才笑了笑,快速地將桌上的書本收起來。
馬文才無奈地看著她,想到她昨晚因為可以和自己隔著帳幔安寢而藏不住雀躍的樣子開口問道:“你昨晚睡得怎么樣?”
文筠聽馬文才這樣一問,心中警鈴稍作,故作平靜地回答:“還好,多少適應了一些,只是麻煩文才兄你了。”
她還記得馬文才之前分宿舍的時候說過自家的臥房比書院兩人的房間還要大,寢室的床雖然不小但是兩人睡更別提現在還隔著東西怎么也算不上寬敞,也不知道他心里會不會因此不滿呢?
文筠正打算詢問馬文才,就見謝先生款款走進教室落座在教席上,面前擺著一副棋盤,薄啟輕唇,說道:
“博弈之術,若不親手過招,無以評判。現在你們就一一上來與本席對局,若是誰贏了本局,品狀排名自然名列前茅。”
一旁的陳夫子低頭躬身向著謝先生諂媚地笑,又抬頭對著學子們開口:“謝先生說了,有誰請對第一局啊?”
“我來!”王藍田氣勢十足地舉起手,整整衣領往講席上走去。
“文才兄,王藍田棋藝很厲害么?我見他怎么這么自信?”文筠側身悄咪咪對馬文才說道。
馬文才嗤笑一聲,搖了搖頭答道:“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蠢材罷了。”
果不其然,如馬文才所說,王藍田是個連先手該下黑子都不知道的無知之輩。被謝先生訓了
一頓以后仍不不服氣,被同學們哄下臺才一臉氣惱地回到座位。
“誰再上來請益啊。”陳夫子話一出口,文筠和馬文才一同舉起手來。
文筠看了一眼馬文才,笑著說:“文才兄先請吧。”
謝先生伸出手,
“請。”
馬文才點點頭站起身朝教席走去,拱手恭敬地說了句“請教夫子高藝。”隨后便端正地坐下。
“夫子,學生想在旁觀看,可以嗎?”文筠又舉起手一臉希冀地向謝先生詢問道。
謝先生看了眼面前馬文才,隨后對著文筠抿唇微笑道:“當然可以。”
“多謝先生!”文筠開心地拿起自己的墊子,乖乖巧巧地放在教席前,而后安坐在馬文才身旁。
馬文才看著像個小孩似的文筠,失聲輕笑,然后轉過頭換了副嚴肅的神色,執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盤正中間。
起手天元?
文筠皺了皺眉,從未見過這樣的下法。
“直奔中原,好氣勢。”謝先生顯然也沒有想到馬文才會這樣下,忍不住驚嘆道。
中原地帶,易攻難守。先走天元根基不穩,至剛則虛。
這還能贏么?文才兄會不會太傲氣了點。
文筠看著兩軍對壘,情形越發焦灼,眉頭也越蹙越緊。
“馬文才啊,馬文才。快搶先投降吧。你的中原腹地已經全數淪陷了。”陳夫子見馬文才頹勢已明,忍不住開口。
“哼,那可不一定。”馬文才抬起頭,自信滿滿地看了一眼文筠,說道:“看我的。”
“哎,這活眼都讓你堵死了,你這不是自刎烏江嗎?”陳夫子看了馬文才后幾手走的棋路,兩手一拍,無奈地說道。
“夫子,觀棋不語。”文筠做出噤聲的手勢,不悅地看了一眼插嘴的陳夫子。
“哎,你”陳夫子看文筠似乎在嫌棄他的模樣,有些氣憤。
“這叫置之死地。”馬文才放下一枚棋子,解釋道。
“這”陳夫子見馬文才又下一子,皺起眉有些看不懂他的棋路。
“這叫倒脫靴。”馬文才收回手,抬起頭對陳夫子說道:“夫子,算算棋子斷輸贏吧。”
文筠在最后幾步看懂了馬文才的走法,感嘆這個棋形倒是特殊,出乎意料地置之死地而后生。
“黑子三十九,白字三十七,謝先生小勝。”
“文才兄,”文筠悄悄地拉著馬文才的衣角,輕聲道:“你也很厲害啦。”
馬文才沒有回文筠的話,沉默著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謝先生聽過陳夫子的結論后點點頭,開口說道:“馬公子棋藝精湛,想必自幼對兵家戰略多有研習吧。”
馬文才正色,略點頭謙遜地回道:“先生夸獎了,武功騎射乃強國之本,兵法韜略更是晉爵良方,學生自然不敢輕忽。”
“馬公子落棋勇武果斷,謀略殺伐具為上乘,將來必定是沙場猛將,只是”
“只是如何?”他不解地追問。
“只是馬公子用兵遣將太過無情,完全不顧兵卒的死活,只求速勝。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謝先生不禁嘆道。
“下棋如用兵,為求勝局,犧牲幾個將士又算得了什么呢。”馬文才不甚在意地開口,并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問題。
文筠見謝先生聽了馬文才的話后臉色似乎有變,看樣子不太高興的模樣頓時有些緊張,擔心是馬文才的一番話惹惱了先生。
“是啊,不過下棋可以如此。做人,最好兩者兼有……本席的話是不是講遠了?”
“沒有,有請先生品評。”馬文才搖搖頭,虛心請教。
謝先生眸光微斂,沉聲道:
“亂世梟雄,治世亦梟雄也。”
梟,惡鳥也;雄,強也。
梟雄者,乃驍悍雄杰之人。
文筠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察謝先生此言,似乎略帶諷意。
“哈哈哈,多謝先生謬贊。學生必當盡心竭力達成先生評語。”馬文才大笑幾聲,可目光轉瞬變得有些陰冷。
文筠看著馬文才似怒非怒的樣子,有些忐忑。這人孤高冷僻,倨傲自負,不禁有些擔心他忍受不了謝先生這番話。
又見他站起身就要走,忍不住再次扯住他的衣袖。
“文筠,這局你來吧。”謝先生在一旁默默看著文筠和馬文才兩人拉扯,見文筠一臉為難,便出言提議。
“好。”謝先生發話,文筠只得點點頭,順從地坐在她對面。
馬文才見文筠剛才看向他的目光充滿哀求,水光盈盈的,知道她想要挽留自己,突然不忍心拂了她的面子。于是冷哼一聲,一臉不情愿地坐在文筠搬來的墊子上,看著她與謝先生對弈。
文筠在家常與小弟劉裕對弈,倒不是自己有多熱愛下棋,而是自家弟弟喜歡。劉裕自小體弱沒怎么出過門所以沒什么朋友,父親軍務繁忙,姐姐作為長女得主持府里中饋難得有空閑,所以小弟只能和自己切磋棋藝。
說是切磋,實際上就是單方面吊打。
小弟從小機敏聰慧,學什么都極快,而自己則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本身對棋藝就很不熱衷也沒怎么用心鉆研。所以下棋的水準用弟弟的話來說,就是個十足的“臭棋簍子”。
不僅要被姐姐迫害還要被弟弟嫌棄,生活真的太難了。
文筠對上謝先生有些心虛,心里是不愿意被謝先生看不起的,可自己的棋藝實在不濟,用盡心力到最后也只是輸得沒那么難堪而已。
“先生棋藝高超,學生甘拜下風。”文筠看著謝先生放下最后一枚棋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拱手低頭朝著謝先生說道。
“文筠起手穩重,進退得宜。只是不夠果決,有時候顧慮太多恐怕反受其困。”謝先生將剛才的局勢品評與文筠聽,嘴角微揚,似乎意有所指。
“請先生賜教。”文筠聽出謝先生言語中似有深意,連忙請教道。
“《左傳》有言: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做人行事也應當機立斷,若下棋的人拿著棋子優柔寡斷,舉棋不定,此局難勝。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自己先亂了心神,對局者自然不戰而勝。”
當機立斷,當斷不斷
文筠在心底細細琢磨謝先生的教誨,想到這幾日來的心慌意亂,整日憂心忡忡,也許確實不應該。
山長也早早說過,既來之,則安之。
或許是自己杞人憂天了吧。
文筠沉吟片刻,頓覺胸中豁然開朗,站起身對著謝先生一拜,
“多謝先生教誨,文筠受教了。”
“你向來通透明理,若能明白對今后大有裨益。”謝先生微微一笑,說道。
馬文才見兩人對話已畢,拿起身下的墊子,站起身對著謝先生頷首以示意,不一會就拉著文筠離開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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