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牛犢不怕虎，乖嘴蜜舌，伶牙俐齒！”

        常玉龍沒想到，成南年紀輕輕，竟有如此一面，可在場的人，誰也看不出，他是在贊賞，還是在譏諷。

        常三被自己的叔叔弄得一通糊涂，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為什么不直接還寒晟和成南幾顆子彈，偏偏要這么廢話連篇。

        他悶悶地獨自飲了一杯酒，又吩咐身后的人，把他挪了挪，離成南又遠了些。

        “寒晟，”常玉龍突然又把視線轉回到他身上，“身為小輩，你不該給我點根煙嗎？興許，一根煙能換一命。”

        大佬說話就是這樣，從來沒有章法，誰都不知道哪句話，輕描淡寫就要了你的命，又或者放你一馬。

        常三幾乎要憤怒地站起來了，成南也跟著一怔，心想，幸好幸好，剛剛給寒晟一個打火機。

        可寒晟不急不慢道：“五爺，我沒帶火兒。”

        “……”成南下巴要驚掉了。

        或許常玉龍都沒想到他今天要說這么多廢話，“你不是常年吸煙嗎？居然沒火兒？”

        寒晟顯得無比堅定，倔強，“確實，但是今天，沒帶。”

        那是成南送他的打火機，他不可能給任何人用，死都不可能。

        成南心里一急，余光瞟見常三手邊正好有一個，他迅速搶過來往寒晟那兒一扔，“接著！”

        寒晟手一抬，穩穩接住。他知道成南一定會看見常三手邊那個，也知道成南聰明得很。

        常三：“……”

        “五爺向來不說假話，所以這顆煙——”啪得一聲，他把那束火光舉到常玉龍嘴邊，看著他極其堅定道，“這顆煙，我換成南的命！”

        “不行！”成南陡然拍桌而起，焦急地高聲喝道。

        寒晟和常玉龍四目相對，竟誰都沒理他。

        片刻，常玉龍低下頭，點燃了那只雪茄。

        他沒看成南，卻夾著煙沖他揮揮手，示意他，坐下。才看著寒晟，似乎有些想不明白，“這些年，你對小雯殷勤示好，感動的了小雯，卻騙不過我，你無非，是想保住你寒家的產業。可是發生了什么？明明自私自利，和你爹一樣唯利是圖，今天竟能，舍己為人了？”

        成南蹙起眉，從常玉龍口中他聽得明明白白，以前的寒晟似乎和他認識的寒晟，完全就是兩個人，到底怎么回事？

        包括在別墅外面，他親眼見著寒晟把時影按在身下時，在場所有人似乎都有些不可置信。

        這種場合沒辦法讓他思考太多，寒晟已經勾起唇角，輕輕一笑，“我只是，遵循本心。不管發生了什么事，都是好事，不是嗎常五爺？”

        “好！說得好！”常五爺往身后椅子上一靠，又看向成南，眉眼帶笑：“把你褲腰帶上的腦袋，放脖子上吧！他，保下了你。”

        “五叔！”

        “不行！”

        常三和成南同時開口。

        “你閉嘴！”成南嫌常三吵，又喝他一聲，他干脆繞到寒晟身旁看向常玉龍，“常三的兩條腿皆因我而傷，和寒晟沒關系，你若殺寒晟，傳出去只會說你常五爺，只會仗勢欺人，亂殺無辜！”

        常玉龍上下掃視一眼沖過來的毛頭小子，不急不慢笑道：“我以為，我常玉龍仗勢欺人亂殺無辜，外人都知道呢，還用傳嗎？”

        “……”

        寒晟試圖阻止成南，成南卻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繼續說：“反正和寒晟沒關系，他開槍又沒打死人，我陪你常家一條命夠你們賺了！老頭兒，是子彈是刀子是投江，能不能痛快點，別磨磨唧唧讓我看不起你！”

        “……”

        “呵！呵呵！”常玉龍笑出聲，覺得太有趣兒了，他饒有興趣四下看了看，卻沒人敢和他共情，除了寒晟，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我常玉龍活到現在還從沒為選擇誰死傷過腦筋。”常玉龍吸了一口雪茄，像是想到什么更有意思的事兒，他抬手伸向后面，馬上過來一個人放他掌心上一把小巧的手/槍。

        他當著寒晟和成南的面，放進槍里兩顆子彈，上了膛一甩，甩進成南懷里。

        成南拿起槍，不解得看看寒晟，寒晟卻一臉戾氣看向常五爺。

        常玉龍顯得挺無辜，“別看我，我可是說話算數，他的命你給保下了我便不再動。”

        “那你什么意思？”成南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聲音有些顫抖。

        常玉龍倒覺得心情特別好，他耐心解釋道：“意思就是，寒晟的命，現在交給你。說一千遍一萬遍，我侄子的腿到底是他開得槍。按理說，他必死無疑。所以能不能讓他活著，就看你了，小同志。槍里，兩顆子彈，一顆真的，一顆假的，你只要照著他的腦袋，開一槍，就好。”

        成南的手越來越抖，一瞬間他的眼角變得赤紅。

        寒晟卻始終穩坐在靠椅上，眼皮沒眨一下，只是心里驟然一疼，苦了成南，為難他了。

        “成南，”他輕喚一聲，抓過成南手里的槍口，指向自己的額頭，看向他柔聲道，“我信你，開槍吧。”

        成南猛然一驚，手指變得更加僵硬。

        那天寒晟教他學習射擊，就在他耳邊輕輕說過，“成南，開槍，我信你……”

        為什么，為什么竟然成了真……成南唇角在顫動，整只手也控制不住的顫抖，板機前的兩指，更是深怕不小心扣了下去。

        他重重吞咽了一下口水，眼前竟因一層細密的汗水變得模糊。

        半晌，他突然一下子穩住了自己，更用力地把槍口直接貼向寒晟額頭，果斷又堅決。

        他的身體卻也跟著前傾過去，抱住寒晟無力地在他耳邊笑笑，“寒……寒晟，其實我還有兩件，算是秘密吧，始終沒告訴你，但是，你不知道也好。我……我很高興，在這個世界，能遇見你。”

        “成南！”

        寒晟被推開，眼神陡然變得驚恐萬分，紅著眼角撕心裂肺低吼一聲，卻來不及制止，迅速將槍口轉換方向對準了自己太陽穴的成南！

        他慢慢起身，沖成南顫抖地伸出掌心，眼里無盡懇求去哄他：“不要這樣，乖，把槍給我。”

        成南笑笑，閉上眼毫不猶豫，啪啪兩聲，連續扣下兩次扳機。

        ……

        可成南不明白，天堂里為什么會有寒晟身上的味道。

        他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寒晟懷里伏在他肩頭，寒晟整個身體都在不住地顫動。

        他的手垂落在身側，手里還勾著那把槍，槍口還在冒著煙。

        他滿腦疑惑，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寒晟，”他先輕輕叫了一聲，又晃了晃頭，“我怎么沒死。”

        寒晟終于直起身，把他手里的槍拿下來，仍然心有余悸。“沒事了，成南。”他看著他，滿眼心疼。

        “勇氣可嘉，年輕人。”身后的常玉龍突然開口。

        成南猛地轉身，看見常玉龍手里不知何時也多出一把槍，他更加疑惑。

        有個黑衣人走過來，放在常玉龍眼前三顆剛剛撿起來的子彈。

        “這顆，是真的，這一顆，是假的。還有這一顆，是我的。”常玉龍把子彈扒拉成兩份，看向成南道，“我從來，不開玩笑。”

        這種情形，十幾年前就出現過，他曾對一個犯了事兒的親信，也給過這樣一個機會。

        那位親信一直自信常玉龍不可能在里面放真子彈，拿起槍嘻嘻哈哈照著自己腦袋開了一槍，卻瞬間倒地，額頭上鮮血直流斃了命。

        常玉龍從地上的尸體上撿起槍，搖搖頭開了第二槍，尸體的皮膚毫發無傷。

        “你命該絕，怨不得別人！”

        他只說一句，便把槍扔在那親信身上，拂袖而去。

        “五叔！”沉默的大廳里冷不丁響起一道明顯氣急了的聲音！

        常三眼見著成南第一槍沒流血，可在他絲毫沒猶豫繼續摳動扳機時，常玉龍竟然開槍把成南手里的槍口打偏了。

        他大拍下桌子憤然吼道：“五叔，你答應過我的，一定要他們兩個的命！為什么又要救他！”

        常三雖然吼得成南頭更疼，但這也正是他心里的疑惑。

        常玉龍示意了兩名黑衣人，“帶他回房休息吧。”

        “五叔！”常三太不甘心，不知道常玉龍究竟想干什么。但常玉龍似乎耐心告罄，“回去養好腿，不甘心，就別那么廢物！”他又一個眼神，黑衣人意會，不管常三如何吼叫，到底推著他離開了。

        寒晟和成南一起坐下來，常三大吼大叫之際，他一直在幫成南輕柔著太陽穴。

        此刻，他終于恢復了一向的沉穩，從懷里摸出煙盒和打火機，點燃后沉聲道：“常五爺，有什么條件，就明說吧。”

        “和聰明人打交道，果然痛快！”常玉龍笑道，“我本以為這位成南小兄弟，只是莽夫一個，初生牛犢而已。不過，他的義氣，著實讓我驚訝，我很欣賞。他為我做事，我相信，會繼續給我驚喜。”

        寒晟指尖一頓，成南同時看向常玉龍。

        “不可以！”寒晟直接陰著臉否定。

        “別那么著急，”常玉龍不慌不忙，“命留住了，但別忘了，我仍然可以讓你，馬上去睡大街。可不可以，我想，還是先問問成南小兄弟。”

        “問他沒用！”寒晟拽起成南手腕，想也不想，起身扭頭就走，“你現在就可以在我的后背上開一槍！命我可以不要，但成南除了藍鳶，哪里都不會去！”

        常玉龍仍然一副胸有成竹，果然，成南瞬間擋住寒晟的后背，止住腳步。

        寒晟早就明白，常玉龍篤定了成南為了他，死都不怕，自然也會為了他，答應去那邊做事。

        可寒晟怕了。

        他沒辦法去回想成南在他眼前摳動扳機的樣子，只記得那一霎那，他似乎呼吸不過來生不如死，心臟驟然要爆炸般疼痛！

        常玉龍做得是碼頭生意，明爭暗斗，揮槍弄棒，今天滅/口，明天埋/尸，再家常便飯不過。

        他怎么能允許成南去那樣的地方。

        可是，成南卻停下腳步看著他，異常認真地說道：

        “寒晟，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哥們兒，我一點都不想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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