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女流之身
“他們殺我應該是臨時起意,否則不會只派兩個人來。”
蕭慶寧風輕云淡,因為這種事對她來說早就習以為常,從她十四歲接手“內務庫”開始,刺殺就沒停過。
內務庫并非內務府,后者是太監和宮女組成的宮廷服務機構,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內務庫是蕭氏皇族的“私產”,自帝京以至地方,全國各州郡都有內務庫的產業,包括糧米行、布綢行、碼頭甚至是造船廠等等數之不盡,屬于內務庫的產業不用給當地官府交稅,所得利潤也不用上交戶部,完全由蕭氏皇族自行支配,自大寧朝高皇帝開國以來,經過兩百一十五年的經營,內務庫早已成為一個龐然大物。
這內務庫就是蕭慶寧的底氣,她身為長公主二十四歲不出閣,獨自對抗朝廷的“道統”,屢次化解那些妄想將她婚配出去的各種手段,很重要的依仗就是她手中抓著內務庫,可以這么說,整個大寧朝,全國各州郡,到處都有內務庫的“員工”,蕭慶寧手中所掌握的不僅僅是天量的財富,還有無數的信息渠道,這讓她變相得到了部分政治權力,將她抬到了極為崇高的地位。
至于這一切需要付出的代價,其中一項就是無窮盡的刺殺。
因為蕭氏皇族內部的諸多皇子、王公甚至是公主、皇后、后宮寵妃,加上不計其數的外戚內臣,他們的眼睛都在盯著蕭慶寧,稍有風吹草動便會一擁而上將她手中的權力分食殆盡。
那么蕭慶寧身為堂堂長公主,權謀、智計、手段、見識、堅毅果敢樣樣不缺,至于腰佩軟劍,一身武藝也在情理之中了。
白靖文知道蕭慶寧的處境,拿最顯而易見的來說,宣和帝招他做蕭慶寧的駙馬,肯定是蕭氏皇族聯合那些外戚大臣在背后慫恿,為的就是讓蕭慶寧“嫁人”以分食她手中的權力。
女流之身,還是在這樣的朝代環境下獨自支撐,白靖文便也理解蕭慶寧的難處。
“放火燒翰林院的人肯定不是你,你不是收益人反而是受害人,站在我的角度看,你沒有嫌疑。”
白靖文忽然這么說,蕭慶寧也感到意外,她說:“你不問我知道什么線索了?”
白靖文:“你想說自然會跟我說。”
蕭慶寧:“能說的我會告訴你。”
白靖文“嗯”了一聲,兩人從翰林院那邊首次對話無疾而終,到這一刻總算達成了一個小協議。
四人再無話,很快回到那個雜役家。
接下來就是要尋找關于這個雜役所能提供的線索了。
趙會和那位刑部侍郎、都察院御史已經不在,他們應該看到了泡子河那邊的信號,帶人趕過去救援,還沒有回來,不過他們倒也不是那么愚蠢,知道留下相當的人手把現場保護起來,整個現場和白靖文離開時沒有多大區別。
雜役的尸首還擺在進門的石階處,白靖文等人先看了下現場,一致判斷這雜役應該是過來開門時被那個黑衣人從門縫捅了一刀,但他沒當場死去,還有余力跟那個黑衣人糾纏了一陣,他的妻子和女兒才有時間躲到客廳的供桌底下,后面就是白靖文他們進門后看到的情景了。
此時,雜役的妻女,也就是那個婦人挨著她最多五六歲的小女孩哭紅了眼,這么多官家的人找上門來,她猜到自己的丈夫肯定犯了什么大事,但她第一時間想的是千萬不要連累她們的女兒,所以看到白靖文四人進來,當即帶著小女孩下跪懇求:“大人,我家囡囡還小,她什么都不懂,你抓我就行了,你把我抓走!”
白靖文這才發現婦人的雙手被拇指大小的牛筋繩捆住了,他瞪了一眼旁邊的差役:“誰讓你們捆人的?!”
差役回道:“趙公公他們說這是重要嫌犯……”
白靖文:“松開!馬上!”
到底是狀元公,身份地位白擺在那兒,且白靖文兇起來真的有股狠勁,差役嚇了一跳,趕緊解綁,白靖文將婦人和小女孩扶起來,勸慰道:“放心,這件事跟你們沒有關系,你們兩個都不會有事。”
婦人聽聞,又要帶著小女孩下跪,白靖文攔住,發現婦人的手在發抖,知她嚇得不輕,便轉身跟蕭慶寧道:“你扶她坐下,安撫一下她的情緒。”
上官妙云道:“你敢吩咐殿下……”
蕭慶寧用眼神止住上官妙云,打了個手勢,上官妙云過去扶婦人坐下,蕭慶寧則將小女孩抱起來,坐到婦人身旁,再把小女孩放到自己的腿上。
此時,外面忽然傳來響動,原來是趙會那三人回來了。
那個刑部侍郎一進門便怒氣沖沖嘶吼:“區區一個捕鼠抓蟲的雜役牽扯出四五條人命!還驚動了兩位殿下!此事必須嚴查!來人!——把那毒婦帶回刑部大牢,給本官嚴刑拷打,讓她把知道的都吐出來!”
白靖文現在知道那婦人為什么發抖了,這些狗官啥事不會干,草菅人命卻極為拿手。
裴綸也看不下去了,反問道:“你之前不是說抓個雜役丟人么?怎么現在跟人家的老婆孩子為難?”
刑部侍郎看見是白靖文和裴綸,一下被噎住,但他很快又找到了言語,他透過白靖文和裴綸中間的間隙看到屋內的情形,色厲內荏質問道:“誰把嫌犯放了?!誰?!給我捆上!”
還好趙會走上來將刑部侍郎遮住,案情追查到現在這一步,趙會已知白靖文絕非是只會讀圣賢書的呆子,便壓住刑部侍郎,給了白靖文一個笑臉,問道:“白殿魁,接下來該怎么查?”
之前在文華殿的時候,他對白靖文的稱呼是“白修撰”,現在又變回了“白殿魁”,修撰多的是,殿魁卻是獨一無二,一個稱呼的轉變表示他對白靖文的態度也有了轉變。
白靖文沒給他好臉,直言道:“讓你們的人都出去……”
指了指那個刑部侍郎,說道:“一定要他滾出去才能查。”
刑部侍郎聽聞大怒,指著白靖文道:“白靖文!你不過從六品修撰,本官乃正三品右侍郎!你竟敢——!”
白靖文不理他發病,不冷不熱給趙會丟了一句:“想知道真相就聽我的。”
趙會先是愕了一下,隨即擺出那副典型皮笑肉不笑的面孔,轉身去勸刑部右侍郎,不但把這個侍郎送了出去,也把院子里那些差役一并叫了出去,當然,他和都察院那個御史還是留在了院子里邊。
原本人頭躦動,逼仄晦暗的小院一下子清凈起來。
白靖文剛才讓蕭慶寧安撫那個婦人的情緒,再特意把那個刑部侍郎支出去是有考量的。
等院子里安靜下來,他看了那個婦人的情況,發現這婦人已經好了很多,便問:“你丈夫這兩日有什么明顯的反常?”
婦人已知白靖文才是“青天大老爺”,略作回憶便如實道來:“他昨日去翰林院換蟻藥,回來特別慌張,晚上給了我一大袋銀子,我這輩子沒見過那么多銀子,追問來歷,他不說,只讓我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把銀子先藏起來。”
白靖文:“銀子呢?”
婦人道:“廚房米缸底下,第二塊磚頭移開就是。”
裴綸聞言馬上過去,不多時,果然帶回來一包用黑布包裹的銀錢,裴綸將其放置桌面,打開黑布,一大堆碎銀和幾個大銀錠嘩啦散開,目測有上百兩,大寧朝此時一兩銀子的購買力相當于白靖文前世一千元左右,上百兩銀子就是十多萬塊錢,對這樣的人家來說,無疑是筆巨款了。(注)
一般來說,大的銀錠底部或者側面都會鐫刻銘文,紀錄鑄造年份、銀錠重量、出處、監造官等等信息,白靖文拿起一塊看了看,問道:“怎么什么都沒有?”
蕭慶寧管理內務庫,對銀錢頗有了解,她還是個中行家,一看便知:“這是熔了官銀后重新鑄型的,為的就是防止追查出處,很多臟銀洗白或者黑白兩道上的人洗錢都用這種辦法。”
白靖文了然,也就是說,從這銀子很難查到什么東西,只能證明有人用這筆錢收買了這個雜役。
裴綸挑了塊銀錠收回懷里,說道:“我找銀作局的行家問一問,看看能不能找出來路。”
白靖文微微頷首,繼續問婦人:“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比如他這兩天見過什么人,去過什么地方?”
婦人搖頭道:“沒有,他從翰林院回來后,兩天沒出門了。”
眾人皆失落,婦人想了想,說道:“倒還有一樣東西是他帶回來的,不準我和囡囡碰。”
白靖文警覺,追問:“在哪兒?”
婦人:“雜物間第三個酸菜壇子。”
依然是裴綸親自去把那個大壇子給抱過來,這壇子好重,里邊裝滿了水,裴綸一身腱子肉也花了不少力氣,白靖文打開壇子上的封蓋,先用燈籠湊近照明,發現水底有反光折射上來,他想了想,大著膽子伸手進去撈,這一撈——
又撈出一個玻璃瓶子!
不同的是,這瓶子用紗布封口,里邊除了滲滿水,還裝著半瓶淡黃色的塊狀物。
這些塊狀物并不規則,浸在水中雜亂堆疊,給人一種“蠟塊”的質感。
白靖文小心翼翼將這個瓶子移到桌面,眾人的視線便隨之焦聚了過來。
裴綸問:“什么東西?”
白靖文答非所問:“拿雙筷子過來。”
裴綸不解其意,但還是照著白靖文說的做,白靖文用筷子從水里慢慢夾出一個小塊,約莫指甲蓋大小,隨后他站起來,遠離眾人,走到窗戶旁邊,用筷子夾住淡黃色小塊伸到油燈的火苗上,霎時間。
那么一小塊的東西似爆炸般點燃,發出灼眼的白光,將整個房間照得亮如白晝,油燈的光,燈籠的光,蠟燭的光全部都被覆蓋了,那小塊便似一個小太陽,蕭慶寧等人從未見過如此劇烈的燃燒,小太陽便照出一張張驚詫的臉。
隨著塊狀物不斷燃燒,大量白煙生成,白靖文推開窗戶以疏散這些白煙。
隨著光芒漸淡,白靖文的臉恢復了血色,但他手中的那雙筷子,箸頭已經被燒成焦炭,淡黃色小塊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落在窗臺上的白色粉末!
從外形上看,這些粉末跟白靖文在翰林院那個玻璃瓶中找到的粉末一模一樣!
到這一刻,白靖文心里的猜測全部得到了證實,他已經知道了幕后黑手放火燒翰林院的原理。
他把那雙燒掉一半的筷子放在窗沿,將那瓶淡黃色塊狀物的放回壇子里邊。
他說:“不用再查了,明天中午我告訴你們答案。”
(注:古代一兩銀子換算成現在的人民幣并沒有固定答案,就算同一個朝代,“匯率”也不盡相同,比如某朝初期,一兩銀子可以相當于2000元人民幣的購買力,到了中期可能就只有100或者200元了,這里為了方便換算,規定一兩銀子等于1000元,這樣的話一個銅板就相當于1元錢,這個設定很巧妙,作者好會,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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