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陷入了短暫的僵滯，劉邦揮退紛至沓來的衛兵，然后換上那副招牌性的笑容。

        “在下一時失禮，還望前輩不要動怒。”

        “松開你的手！”姜子牙那副樣子頗像一個護犢子的老父親，清瑤一時間竟有些感動。

        劉邦認慫的放開了圈著清瑤的手，掃了一眼桌上的一片狼藉，笑嘻嘻的朝姜子牙賠罪。

        “太古魔導實力不凡，即使過了這么多年，力量依舊如此可怕。”

        姜子牙沒有理會劉邦的奉承，只是不動聲色的將清瑤拉到他身邊，鷹隼一樣的金眸蹬著他。

        劉邦干笑兩聲，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重新坐回椅子上，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剛才的不愉快暫且拋在一邊，我們還是討論正事要緊——現下楚漢戰事正是最關鍵的階段，我就不繞彎了，我特意從前線趕回來，是希望前輩您可以幫我一個忙。”

        “我對你們人類之間的戰爭不感興趣。”姜子牙的語氣冰冷且生硬，一句“你們人類”讓劉邦的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泰然自若的微笑起來。

        “我知道您老人家心懷整個大陸，可如若項羽是現世的大魔神王，這樣的話，您還能置身事外嗎？”

        姜子牙面色不虞的看向張良，在得到后者肯定的答復之后，老者沉默良久。千年前驚心動魄的封神之戰還歷歷在目，紂王在遭到魔道反噬消亡之后，殘暴的意志卻始終未曾消散。終于他陰沉著臉開口道，“我剿除魔神王是為了王者大陸，與你們的戰爭無關。”

        “那是自然。”劉邦一副恭順的表情。得到了太古魔導的協助，征服整個云夢澤已經勢在必得。底下群臣亦紛紛舉杯直言此戰必勝，畢竟在大陸上，人人都知道姜子牙可是與稷下學院的夫子實力相當的人物。

        宴席散去之后，清瑤和姜子牙又被劉邦請去開會，美其名曰“商討戰術”。清瑤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被劉邦死皮賴臉的拉去了。到了那里才發現除了張良，之前在宴會上見過的紅發將軍也在，見她進去，只是冷冷的抬起眼皮掃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看攤在桌上的軍事地圖來。

        不知為何，清瑤總覺得他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場，即使不說話也沒有表情，那種肅殺氣息仍舊撲面而來，就像他的鎧甲一樣冰冷堅硬，可他一頭紅發分明又是熱烈如火的。

        幾個人就這么圍著桌子坐成一個圈，獨獨清瑤像個局外人。這種戰事討論本與她無關，不知道劉邦怎么想的，非要拉著她一起。剛開始還能打起精神聽那么幾句，可漸漸的就開始神游天外，她開始想念長安城的人和事，想著自己失蹤以后，他們的生活會不會有變化？此刻是不是也在想念她？然后她又想到了言靈之力在她腦海里顯示的畫面，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所以說，這次勢必可以將項羽勢力一網打盡，然后您要尋找的太古奇跡轉生之術也能找到線索了。”

        正在發呆的清瑤突然聽到了“太古奇跡”這一敏感詞眼，一下子回過神來，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邊說著話邊吊兒郎當把一條長腿搭在凳子上的劉邦。

        劉邦也在同一時刻接住了她的目光，紫眸含笑，似乎心情很好，他清了清嗓子繼續之前的話題，這次他問的是從一開始就沒怎么說話的紅發將軍——

        “重言，你覺得我們從哪路進攻比較好？”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位面容冷俊，一頭紅發惹眼的青年將軍身上。

        “何必這么麻煩？”男人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君主大可以按甲休兵，項羽一死，敵軍自然不戰而潰。”

        “你打算怎么做？”

        “殺人誅心，沒有比這更適合項羽的死亡了。”修長的手指劃過地圖，停在垓下。

        “我查過了，項羽身邊有一個姑娘，叫虞姬，只要我們能夠利用他的這一個弱點，就能輕易擊潰他。”

        話音剛落，張良的表情明顯變得有點不太對勁，就連姜子牙也微不可見的挑了下眉。

        韓信并沒有理會他們，繼續陳述自己的計劃：“借助魔道的力量偽裝成張良引誘虞姬出現，再操縱她刺殺項羽，只有最親近的人，項羽才不會防范。”

        他自始至終都冷冰冰的，仿佛在下一盤落子無尤的棋。劉邦低低笑了一聲，嘖了一口嘆道：“重言，你還是這么狠啊，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我沒記錯的話，這個虞姬，好像是太古魔導的愛徒，張良的師妹吧？”

        清瑤心里小小的吃驚了一下，怪不得剛才姜子牙和張良的表情不太對勁，原來是這個原因。

        “不錯，當初我臨行之時囑咐她周游大陸集結反對大魔神王的勢力，沒想到她居然會與敵人沆瀣一氣！”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姜子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他想起了那個曾經寄予厚望最后卻背叛了他，將他封印在感業寺八年的武則天，如果沒有這件事，他就可以將清瑤早些帶走，清瑤也不會被抹去那些重要的記憶。

        “看來這計劃對虞姬是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啊～”劉邦自然順著姜子牙的心意說話，至于項羽和虞姬之間有多么情深義重，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

        姜子牙摸著胡子，點了點頭算是默許。

        老師都同意了，張良也不能說什么，清瑤看見他輕輕嘆了口氣，勉強朝她笑了笑。

        清瑤并不認識他們所說的虞姬和項羽，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可她還是隱約察覺到這不是什么好計劃，畢竟劉邦看起來就不是那種良善之輩，嗯…他大概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就在清瑤和西漢唯一的良心——張良兩個人目光交接的一剎那，一個慵懶又不失磁性的聲音讓她全身的神經再一次緊繃起來。

        “小丫頭也一起去吧，就這樣決定了。”

        清瑤一臉懵的瞪著就這樣擅自替她做了決定的人，不滿的提出了她來到楚漢之地后的第一次質疑——當然剛問完她就后悔了。

        “為什么？”

        劉邦笑嘻嘻的將他那張俊臉往清瑤面前湊，惹得后者不自在的往椅背縮了縮。

        “那還用說？因為我是這里的老大啊～”

        “……”

        講道理，清瑤真的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明明是一國之君，但這作派分明是個十足十的混混，她根本就應付不來。

        看著清瑤窘迫的樣子，劉邦頗為愉悅的直起身子，那雙紫色的深眸盡是志得意滿的野心。

        在這場并不算正式的會議之后第三天，清瑤同西漢的軍隊一起朝著垓下進發，坐在車里看著窗外揚起的塵土，她恍惚的意識到，自己離長安城越來越遠了。

        不僅如此，她連要去哪里都由不得自己做主，雖然劉邦和姜子牙對她都是以禮相待，但她清楚他們的動機并不單純，只是現在的她沒有絲毫能力去反抗。

        前方的車駕是姜子牙，再前方是劉邦和韓信，張良則留守都城。說實在的，和張良在一起還讓她稍微安心一些，可和這三個心思深沉的人在一起，清瑤簡直沒有一刻是能放松的。

        到了臨近傍晚的時候，他們到了臨近垓下的一處小城。劉邦他們幾個并沒有同軍隊一樣駐扎在郊外，而是在小城里找了個客棧住下了。不知道是因為水土不服還是奔波勞累，剛到客棧清瑤就小病了一場。劉邦不僅沒怪她，還找了人來悉心照料，可韓信就不那么友善了，雖然他沒明著說什么，可清瑤能從他的眼神里看見一絲厭煩。被人討厭還是挺難受的，尤其是清瑤這種從小被寵到大的公主，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得罪了韓信，左思右想后也只能將原因歸結為自己拖延了他們的計劃。

        就這么渾渾噩噩過了幾天，等她的身體有所好轉，劉邦突然提出要陪她出去走走。西漢老大的邀請無法拒絕，只不過劉邦的熱情讓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很微妙——既是一個階下囚，又是座上賓。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在這座楚漢交界處的小城里，她的身旁是便衣出行的劉邦，身后不遠處跟著韓信和數個士兵。

        一路上劉邦被不少人認出來，看得出來他雖然在清瑤眼里形象不怎么樣，但是卻頗受民眾的愛戴。站在劉邦身邊的清瑤也被迫承受了來自人民群眾熱切又好奇的目光，他們的君主從不缺女人緣，但這么堂而皇之帶在身邊，而且又這么美貌的，還是頭一次見。

        逛著逛著清瑤就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這里大到建筑小到裝飾品，都特別喜愛一種猛禽的圖案，爪喙鋒銳，眸光犀利，一副兇悍之像。

        “這是蛇雕，西漢的祥瑞之獸。”劉邦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自然而然的解釋道。

        “蛇雕？”

        “嗯哼～它幾乎是所有蛇類的天敵。除了某些魔種血統的巨型森蚺，其余的蛇都不在話下。”劉邦瞇起眼睛陷入短暫的沉默，隨即他低下頭，紫色的眼睛定定的望著那張俏麗的臉：“你還沒見過射雕獵蛇吧？下次帶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不、不用了！……”清瑤一下子想起來那條被馬車碾死的蛇，又是一陣惡寒。似乎楚漢之地的人對蛇有種天然的憎惡，所以會喜愛這種蛇的天敵。

        “其實也不必這么麻煩。”劉邦又掛起那副痞氣的笑容指了指身后一直未發一言的韓信，語氣輕松道：“重言可是馴養蛇雕的好手，若你什么時候想看，直接找他就可以。”

        “……我一點也不想看！”清瑤稍微加重了語氣有些生氣，這個劉邦，總是喜歡挑一些讓她難堪或者害怕的話來說，先不論她討厭蛇，單就韓信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她就不想去招惹他。

        “不用不好意思嘛，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大可以告訴我，我們西漢雖然沒有長安富庶，但還是很不錯的，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說不定以后你會想留在這里，放心吧，有我劉邦在一日就會罩著你一日～”

        劉邦說著說著就離譜了，清瑤不會傻到把這玩笑話當成真心，他們之間遠沒有這么熟絡，所以她始終對劉邦古怪的熱情保持著戒心。

        就在她想著要怎么回答才能禮貌又不失尷尬的時候，隱約察覺到有一道目光在暗處注視著自己，她心臟突的一跳，抬頭朝四周看去，卻并沒發現什么異樣。

        “怎么了。”耳邊傳來劉邦平靜的問話。

        清瑤輕輕呼了口氣搖搖頭，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又消失了。她覺得應該是自己太累了，所以產生了錯覺。

        “逛了挺久了，小丫頭身體才好可不能太累著，我送你回客棧休息吧。”劉邦就像準確的猜中了她內心所想，主動提出來要回去。清瑤點頭，可他們前腳剛踏進大門，后腳劉邦就和韓信雙雙消失不見。

        清瑤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們一定有什么軍機大事要商量，也就沒在意，只是一直到了晚飯時間他們也沒有出現，偌大的餐桌旁只有她和姜子牙大眼瞪小眼。一頓豐盛卻食不甘味的晚餐后，清瑤獨自回房間休息了。

        是夜，濃云厚布，無星也無月。入夜后的小城寂靜的可怕，倒讓她想起了宵禁后的長安。劉邦和韓信還是沒有回來。平時他們在的時候雖然倍感壓力，可現在他們不在，清瑤心里又莫名的不踏實。雖然早就習慣了云夢澤的黑夜，但今晚黑的過分。月亮隱沒在厚厚的云層里，涼風不時的捶打著窗戶，枯干的樹枝上寒鴉發出一聲聲喑啞駭人的叫聲。清瑤用被子埋住耳朵，在黑暗中睜著一雙大眼睛，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大約到了四更天的時候，清瑤才迷迷糊糊有了困意。在眼皮將合未合，即將步入莊周老師夢境世界之時，她卻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白天在大街上的那道目光，這一驚嚇成功將她的困意驚醒了大半。她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黑暗中一個人影迅速的翻進了她的房間。清瑤下意識的呼救還未及出口，那個人影低低的喊了一句話讓這句驚呼硬生生的卡在喉嚨里。

        ——“劍仙夫人？你別叫人，我不是壞人！”

        那人低低的嗓音帶著明顯的扶桑腔調，清瑤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這人是誰？認識她嗎？還有他叫她什么？

        劍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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