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劉豐年根本沒想到在這里會遇上何月娘他們，加之又被那個姓王的官員追捧得厲害，所以說話聲音也就大了些，沒了避諱，這才讓何月娘把他們的談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心猛地往下一沉，替著即將參加府試的五娃擔(dān)心起來。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沉默不語，腦子里一直在琢磨這事兒要怎么辦？

        科舉考場最怕的就是這種背后的操作，學(xué)子們費心費力，幾乎把全部的時間都用在發(fā)奮讀書上，那曾想到頭來，卻被這些暗箱操作給打擊得體無完膚。

        按理五娃還小，這次如果考不中，下回還可以再參加。

        可是，她何月娘就是覺得氣憤，不單單是為五娃，還有其他懷著美好希望也要參加府試的莘莘學(xué)子們。

        陳家倆小娃兒的喜宴很順利熱鬧地辦完了。

        李家這回來可是帶了重禮的。

        陳大娃因為在碼頭拉腳，時間長了就跟碼頭管事相熟了，他又是個極其老實誠懇的，管事交給他的事兒他都辦得板板正正的，十分得管事的認(rèn)同，對他也婆加照顧。

        李氏一直掛著娘家?guī)讉�哥哥如今都二十好幾了還沒個媳婦，三哥李江好容易娶了褚氏，卻又被褚氏鬧出了那么丟人的妖蛾子，現(xiàn)在褚氏被抓入獄，李江不知去向，家里也顧不上去管他，只是想多賺點錢，給老二他們兄弟五個也能說上個媳婦，這才能了了李家老兩口的心愿。

        見自家娘子為娘家的兄弟娶妻傷心，疼媳婦的陳大娃就求了碼頭管事，安排了李家兄弟幾個去碼頭扛活。

        這活兒是個出大力的活兒，但卻比種地賺錢。

        有時候遇上財大氣粗的貨主，活兒干得他們滿意了，還會給每人打賞。

        李家?guī)讉�兄弟都是青壯年，也是不知惜力的，得到了一些經(jīng)常走貨的老板們的賞識，所以，他們的活兒也多，每日里不閑著，這一日日下來，賺頭不少。

        李大老兩口常跟他們幾個念叨，這都是托了你們妹夫的福氣，不是他從中幫忙，你們那兒能去碼頭做營生，你們哪以后可不許忘了你妹子妹夫的好處！

        幾兄弟也都是心里有的，當(dāng)下都表示，這回小外甥百日宴，他們這幾個舅舅都要出點油水，讓自家妹子在婆婆家里有臉面。

        他們兄弟幾個合伙出銀子給小外甥二樹買了一對銀手鐲，還特意用紅緞子面的錦盒包著，打開的時候，小鐲子銀光閃閃的，表面還可雕刻著長命百歲的圖案，一看做工就很精美，這禮物頓時把在場的人都鎮(zhèn)住了。

        鄉(xiāng)下人給孩子過個百日宴，也就是請親戚朋友來吃個飯，大家一起看看孩子抓周能抓個啥，也都一起說說吉祥話，這就算是完美了。

        孩子們的舅舅姨姨們也多是要送禮物的，但一般都是當(dāng)舅母當(dāng)姨姨的給小兒縫制一套衣裳，一雙小鞋子，也算是周全了。

        如同李家?guī)讉�舅舅用銀鐲子做賀禮的，別的地方不知道，陳家莊這算是頭一回了。

        當(dāng)下李氏就歡喜得落淚了，直埋怨她的幾個哥哥不知道攢錢，小娃兒送這樣貴重的禮物干啥？

        李壯幾個人都笑呵呵地道，我們的外甥自然要用最好的！

        何月娘也沒想到李家兄弟幾個會出手這樣大方，想想，他們此舉大概也是為了李氏，女子果然有個好娘家是一種幸福，娘家人會時時刻刻為她們著想，生怕她們會在婆婆家被人看不起！

        宴席散了，李家人走的時候，何月娘拿出一件做工很精致的小皮襖，這皮襖是她讓四娃用做大人皮襖裁下的皮料拼接起來做成的，雖然是拼接的的，但四娃手工細(xì)致，不仔細(xì)看根本瞧不出來。

        李江跟褚辛辛的孩子李家寶在陳家滿月后就被接了回去，今日也是李家寶的百日宴，不過，李家沒有辦宴席，李大說現(xiàn)在多賺錢，等家寶周歲的時候好好辦一辦。

        其實，李家也是有難言之隱的。

        家寶的娘親入獄，親爹又不知去向，真大肆操辦他的百日宴，客人們來了，問及褚氏跟李江，李大老兩口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

        怎么說都丟人，不如不辦。

        李壯看著手里那皮毛順滑柔軟的皮襖，驚喜不已，這也太貴重了，家寶還小，穿這皮襖太奢侈了吧？嬸子，您還是留下給二樹吧！

        “二樹也有，他四叔會給他做的，這個就是給家寶做的，那孩子早產(chǎn)了些日子，身體底子虛，冬天太冷，穿了這個就能護(hù)著孩子的小身板了！”

        何月娘笑著將皮襖放在李壯手里，“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回去跟親家說，有啥難處就來告訴我，能幫的我們陳家不會袖手旁觀的！”

        “嗯，嬸子，謝謝，您們一家已經(jīng)幫我們太多了，這回我們能撈著個好活兒干，還是妹夫的功勞，我們一家真是攤上了好親家了！”

        李壯說著，虎目中有些閃爍。

        何月娘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快天黑了，回吧，回去歇歇，明日還得去碼頭做活兒呢！”

        “嗯，嬸子，我們走了！”

        李家?guī)仔值苎廴Χ技t紅地走了。

        何月娘回到正屋，一進(jìn)門跟前就跪著一個人，把她嚇了一跳，等看清楚跪著的人是李氏時，她斥責(zé)道，“你又弄什么妖蛾子，平白無故地跪在這里干嘛？嚇老娘一跳！”

        “娘，謝謝您，不是您陳家過不上好日子，不是您我也生不下二樹，還有李家，不是您幫忙，他們過日子哪兒有盼頭啊！娘，您不但是我的婆婆，還是我的親娘！”

        說著，她就不顧何月娘嗔責(zé)，咚咚咚給她磕了個頭。

        何月娘佯怒，“老娘還活得好好的，你平白無故地給老娘磕啥頭？你這不是感謝老娘，是見老娘不死，你不樂意啊！”

        “哎呀，娘，我沒那意思啊，我愿意娘長命百歲，我們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您別生氣，我真的是太感激娘了，娘，我真不是咒您啊！”

        李氏見何月娘生氣了，嚇得臉都白了，忙一把扯了陳大娃過來，“他爹，你快幫我說說啊，我沒想惹娘生氣的！”

        “好啦，你別緊張了，娘就是不想你給她磕頭，這才嚇唬你的！娘那么大度，不會跟我們小輩兒生氣的！是不是娘？”

        陳大娃拿了帕子給媳婦擦掉眼淚，笑嘻嘻地哄何月娘。

        何月娘甩給他一個眼刀子，“臭小子，你少給老娘戴高帽，誰說老娘不會生氣？你們做了錯事，老娘一定會生氣，而且老娘一生氣就要打人，你們皮肉都給老娘仔細(xì)點，別被老娘抓著短處，揍你們個皮開肉綻的！”

        “哎呀，嚇?biāo)牢伊耍�娘，您這比八大酷刑都要駭人啊！”

        陳大娃摸著心口，做害怕的樣子，把何月娘跟李氏都逗笑了。

        當(dāng)晚，二房屋里。

        林氏正在燈底下給二寶縫衣裳，她低著頭，針線在手中翻飛，也不說話。

        “他娘，你真好看……”

        陳二娃洗了腳，爬上炕，摸摸兒子的小臉蛋，再瞅瞅一旁睡著的二寶跟大樹，咧嘴笑得很滿足。

        “凈渾說！”

        林氏臉上一紅，嗔了他一句，又低頭飛針走線。

        “娘子，給你透露個好消息。”

        陳二娃拉過林氏的手，把她手里的針線放到一旁，笑望著她。

        “什么消息？”

        林氏想要把手抽回來，但試了試，沒成，也就由著他握著，再看陳二娃的目光里就多了幾分溫情似水。

        “娘說要蓋大屋了，將來咱們每一房都會有一個單獨的小院兒，就跟……就跟城里那些有錢人的宅子一樣，那時候，咱們就不用跟幾個娃兒一個炕上了……”

        “跟娃兒們一個炕上有啥不好？”

        林氏白了他一眼。

        “就是不好啊，比方說現(xiàn)在，我想……想你了……”

        陳二娃說著，眼中已經(jīng)熠熠閃亮了。

        “想什么想？我就在眼前，成天看著，還想……”

        林氏的臉紅成一片。

        “那也想，我恨不能把你栓褲腰上，走哪兒帶到哪兒，想的時候就拿出來親幾口……我現(xiàn)在就要親……”

        他說著，手臂一伸，就攬著女人的腰肢，把人抱了個滿懷。

        “哎呀！孩子……小聲點，孩子……”

        林氏嬌嗔一聲，忙扭頭看幾個娃兒，見他們都睡得好好的，這才任由男人馳騁。

        “娘……娘子，我娘說了……等……等大屋蓋好了，就……就接你倆妹子過來……過來一起住，省了你來回跑……到時候咱們都住一個院兒……好……不好……”

        陳二娃邊肆意發(fā)揮，邊喘著粗氣說了這席話。

        “真的？”

        林氏雙手緊緊攬住他的脖子，歡喜之余，在他的唇上狠狠親了一口。

        “當(dāng)……當(dāng)然是真的，娘說的，娘疼你著呢……”

        陳二娃氣喘吁吁地回道。

        “他爹……”

        林氏嬌呼一聲，旋即放開自我，主動配合，直讓陳二娃痛快得魂兒都飛上云端了。

        隔天，何月娘去了趟山上私塾。

        去那天天很冷，伸手都覺得動手指頭，她給五娃縫制了一副手套，露著五個手指頭的，讓娃兒讀書寫字的時候戴著，可千萬別凍傷了手。

        她去的時候，正是晌午，學(xué)生們剛吃完飯，正三三兩兩在院子里玩耍。

        她找了一圈兒也沒見著五娃，正好則無先生出來倒熱水，碰見了她，知道她是瞧五娃來的，就沖著隔壁一個屋子指了指，那意思，五娃在里頭呢。

        何月娘點點頭，推開門，果然瞧見一個瘦削的身影背對著她，小身板挺得很直，正在認(rèn)真地寫些什么。

        她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想要等娃兒把手頭的字兒寫完了，她再打擾，沒想到，五娃就保持這一個身姿寫字，一板一眼，足足快一個時辰都沒走神，身板也沒有歪歪扭扭的樣子，始終是身正筆直，一筆一劃透著努力與堅持！

        屋里沒有生爐子，何月娘站在那里一會兒就凍得手腳發(fā)麻，她看看五娃的手，早就凍紅得跟個小紅蘿卜似的，她的心驀然就疼了，這樣努力的娃兒，憑啥要被那些所謂的暗箱操作傷害了？不，她決不允許因為那些小人行徑，而讓努力的五娃跟其他學(xué)子們承受不公平的待遇！

        她轉(zhuǎn)身出了屋子，輕輕把屋門帶上，手套她拜托給秦先生了，要他幫忙轉(zhuǎn)交給五娃，然后她就匆匆下山了。

        吃了晌飯，她進(jìn)了趟城。

        她去了縣衙，找了縣丞王中海。

        王中海看到她，微微一驚，“陳夫人，這是有事兒？”

        “大人，我來是想跟你打聽一個人的住址？”

        何月娘笑著把一壇子十年杏花釀遞了過去。

        王中海是個好酒的，尤其是對杏花釀酷愛，這十年的杏花釀在得月樓可是要賣到三兩銀子一壇。

        一盞茶的時間后，何月娘從縣衙出來，就在縣衙大門口雇了一輛馬車，直奔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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