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知州城無非也就是采買一些辦宴席所用的食材以及給來客們準備的回禮。

        一般這樣為孩子辦的宴席回禮富庶一些的主家多是四到六個雞蛋，一把糖果，家境差一點的也就是幾個雞蛋，糖果也可以省略。

        當然這也看來客們所帶的賀禮是什么，有些走動比較親近的親戚，帶的賀禮若是價值比旁人貴重，那回禮也跟旁人不同，所謂的不同也無非就是四個雞蛋加到八個，或者是糖果的數目多一些！

        比起婚宴，小兒們的洗三或者是百日宴，以及后來的周歲宴都要遜色一些，來客也不似婚宴來的那么多，都是些走動頻繁的親戚。

        這回何月娘準備的回禮是一包點心，六個雞蛋，外加六兩糖果。

        雞蛋從村里養雞多一些的村民家已經買到了。

        來知州城她先去了裕祥齋。

        裕祥齋是遠近聞名的點心鋪子，她來知州城幾次都從這里買了點心帶回去給幾個娃兒吃，娃兒們都歡喜得很。

        何月娘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就喜歡看見自家小娃兒們追著她奶腔奶調地叫她奶奶，別的女人最煩小孩子不分年齡的亂稱呼，她倒好，未及二十卻是幾個娃兒的奶，還樂于被叫奶，這心態，是不是老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嫗一樣啊？

        裕祥齋門口排隊的人不少。

        “娘，您就在車里等著吧，車里不冷，我去排隊，等臨到我們了，您再下車買！”

        陳大娃最是個貼心貼意的，沒啥大精明，但勝在心地善良。

        “嗯，去吧。”

        何月娘點點頭。

        雖然是年后了，但初春的天還是挺冷的，她出門的時候，李氏特意給她在外頭加了一件棉斗篷，這也不覺得暖和，秀兒把一個暖窩子塞到她手里，她抱著，暖窩子暖暖地貼著她的小腹，這才周身泛起一層暖意。

        小半個時辰后，眼見著快臨到陳大娃了。

        忽然就有幾個人簇擁著一個管家服飾的男人到了裕祥齋門口，那管家模樣的人對鋪子里正忙活著的伙計說道，“我是京城裴大將軍府上的，讓你們掌柜的出來，我有話要說。”

        裴大將軍府？

        這幾個字，不單單驚著了何月娘，也讓周遭的人都跟著轟動了起來。

        “裴大將軍啊，護國保家，是了不起的英雄啊！”

        有人感嘆道。

        “是啊，是啊，就上回咱們被鄰國侵犯，不是裴大將軍率兵力抵，咱們這好日子就到頭了啊！”

        又有人附和。

        “就是，就是，裴大將軍愛民如子，可是大好人哪！”

        “當然是好人啦，連皇上都對他贊不絕口呢！”

        眾人一時議論紛紛，都是對裴將軍的贊譽之詞。

        “知道我是裴家的人，還不給騰出個地兒來，我們府上二公子病重啊，大將軍守邊疆不在京城，我們闔府上下都焦急二公子的病，這回來知州城是來這里尋一種給二公子治病的藥引子……二公子最喜歡吃這裕祥齋的點心……”

        那管家模樣的人耳聽著眾人對裴家的贊美，態度更是得意，他一揮手，就有倆小廝走到隊伍最前頭，把馬氏就要臨到買點心的顧客往旁邊一扒拉，嘴里還罵罵咧咧地道，“有機會能給我們裴家二公子排隊，那是你們的福氣！”

        說完，那小廝就囂張跋扈地對著裕祥齋里有些呆愣的伙計喊道，“把你們最好的點心包挨樣兒包出二十斤來，我們二公子還等著吃呢，快點！晚了一時，惹得二公子不悅，你們對得起裴大將軍在邊疆英勇殺敵嗎？”

        這時，裕祥齋的老板，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也走了出來，他先是恭敬地給那管家模樣的人抱拳施禮道，“原來是裴管家到了，失敬失敬！”

        “少客套些沒用的，趕緊把點心給我們打包好，我們二公子可急著吃呢！”

        管家模樣的人不耐煩地對著胖掌柜揮揮手，神情十分的厭煩。

        掌柜的看了一眼排了很長的隊，不好意思地再度對管家抱拳施禮道，“裴管家，您看這樣好不好，鋪子里這會兒也就剛出爐二十多斤點心，這些位客人有的都排了一個多時辰的隊，實在是不好意思讓他們再等下一爐，所以，您報出個地址來，等下我會讓伙計把新鮮出爐的點心送到您府上去，您先取三斤，不，五斤點心回去給二公子解解饞，剩下的不出一個時辰也能送到，您看怎樣？”

        “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我們二公子乃是裴將軍最鐘愛的兒子，他如今身染重病，就想吃口你們鋪子里的點心，你們本來該主動孝敬他一些點心的，你們不到，我們來取，你還推三阻四的，怎么你是不是想到官府里吃幾年牢飯啊？我們裴將軍可是為國為家才不能守在二公子身邊的，你還在這里聒噪，你那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這一番話說的聲音很大，也很囂張，直把個胖掌柜的說的滿頭大汗，臉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急的。

        “我說你這個開破點心鋪子的，怎么就那么不長眼啊？我們裴家二公子在京城都是受人矚目的，誰見著不給三分薄面，咋你這小地方的渾貨還敢不敬我們二公子？告訴那么，我們二公子若是受了慢待給裴將軍知曉了，你那小命還想留下嗎？快點，包點心，二十斤，一兩都不能少，不然我們裴家饒不了你！”

        一個小廝過來，揪住了胖掌柜的衣領，狗仗人勢地叫嚷著。

        “哎，你們怎么能這樣啊？即便是裴大將軍府上的人，那也不能持強凌弱吧？我們沒有說不感激裴大將軍啊，可是，這開鋪子做生意的講究的就是一個規矩，排隊買點心，就是做生意的規矩，你們不但想壞了人家做買賣的規矩，還想動手欺負人，這……這怎么可以？”

        人群中有人憤憤不平地說道。

        “就是，這也忒不講理了，裴家不是英雄之家，是一門忠良嗎？這怎么態度如此豪橫啊？”

        也有人小聲不滿地說著。

        何月娘剛開始聽說是裴家的人，想要下車來跟他們打個招呼的，不然給他們付了點心的賬也好啊，但看這幾個人飛揚跋扈的樣子，她隱隱的覺得這里頭似乎有什么不正常的東西在，但具體是什么，她也說不清楚，畢竟裴家遠在京城，她得見的也就裴將軍本人以及王武跟云荒云海幾個，到底裴家在京城是個什么狀態，她也不知道。

        難道他們就是如此仗著裴將軍的勢力，在京城橫著走？

        她眉心緊蹙。

        這會兒排在隊伍最前頭的一位老者說話了，“曹掌柜，就給他們把點心包齊了吧，我們再等下一爐，裴將軍與咱們有恩，咱們哪讓讓他們，雖說不足以報答了裴將軍于國于民的恩情，但總算是能為裴將軍做點事情！給他們，都給他們，大家說好不好？”

        “好，都給他們吧，我們只當裴將軍以及眾位將士們吃了這點心！我們心甘情愿。”

        有人附和。

        于是，全體都表示贊同，隊伍齊齊地往后退了幾步，距離那裴家的囂張小廝有五六步遠，不知道大家是都不喜歡這小廝的蠻橫，還是敬重裴大將軍，進而對裴家人也是敬而遠之的。

        “娘，我怎么瞧著這幾個人跟王副將他們完全不一樣啊！”

        陳二娃是見過王武他們的，王武他們做事利落，處處為百姓著想，讓他很是敬佩。

        可這幾個人……今日表現得跟市井流氓有什么區別？

        “大將軍遠在邊疆，裴家人在京城如何，他也是鞭長莫及的！”

        何月娘想起那句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裴將軍是好人，是了不起的，但裴家人就未必了。

        這個裴家二公子，似乎是那日在山中，王武射殺林新勇時，有手下催促他說，二公子情況不太好，要他趕緊上路。

        這個裴二公子看樣子是真病了。

        病人可以一次吃二十斤點心？

        裴家人給他吃這樣多的點心，是想讓他好呢，還是想直接用點心噎死他？

        她正琢磨著，那邊裴管家跟幾個小廝已經拿了幾包點心揚長而去了。

        “娘，他們沒給銀子。”

        一直不錯眼盯著那邊的陳二娃更不解了，“裴將軍在外頭豁出去性命殺敵，難道就是為了讓他的家人在百姓中耀武揚威？這……我可真想不通。”

        “想不通就別想了，這都跟咱們沒關系，若是還有機會能見著王大哥，或許能要他跟裴將軍提個醒兒，別讓這些個無恥的肖小壞了大將軍的名頭！”

        她說道。

        “嗯……”

        陳二娃點點頭，“娘，我瞧著那邊有賣是熱乎乎的包子的，我去給您買幾個，您先吃點墊吧墊吧，看樣子這下一爐的點心還得一會兒才能出來呢！”

        說話間，陳二娃就奔旁邊的包子鋪走去了。

        陳二娃不說，何月娘還覺不出來，這一說，她還真覺得餓了，不由地嘴角上翹，心里美滋滋的，兒子孝順，那是為娘的福氣，何況她還是一后娘呢！

        好吧，啥都不想，專心等著吃二兒子孝順的包子吧！

        “哎，你們都不知道吧，就這回裴家到咱們知州城里來尋給二公子治病的藥引子，據說啊，是……”

        這會兒排隊的人里忽然有人壓低了嗓音說了一句話，說到最后，他聲音壓得更低，任是馬車里的何月娘豎起耳朵聽，也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只是看見那人旁邊聽到他話的人都驚訝地張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道：“啥？要用二十個剛生娃兒的母親的乳、汁給二公子做藥引？

        “對啊，選中的婦人再也不許給自家娃兒喂奶，就等著去京城擠奶給二公子做藥引呢！”

        那人繼續神秘兮兮地說道。

        “會嗎？裴大將軍怎么會允許他的兒子這樣做？要是當娘的不給娃兒喂奶了，那剛生下的小娃兒夭折了咋辦？”

        “就是，裴大將軍那么了不起，他不會讓兒子這樣禍禍百姓的！”

        有人贊同。

        “你們剛才也都瞧見了？這就是裴家的人，買個點心尚且如此霸道，就更不用說為二公子找藥引了！唉，老百姓到哪一天也是被欺凌的。”

        最先說出這驚天隱秘的人直搖頭。

        “你說的是真的嗎？不會是道聽途說吧？”

        有人表示懷疑。

        “怎么不真？唉，實話跟你們說吧，我買點心就是想看望我親舅娘的，我表弟媳剛生孩子才三天，就被他們以為二公子治病為由帶走了，可憐那小娃兒才三天啊，水米不進的，我舅娘都急病了，這不，我得去探望嗎！”

        那人嘆息，搖頭，一臉無奈。

        眾人見他說的非是假話，也都無奈地搖頭，嘆息。

        陳大娃買了點心回來，臉色不好看，低著頭不說話。

        “大哥，給你包子吃？”

        陳二娃見他大哥不高興，忙遞過包子去。卻被陳大娃推開，他悶悶地說道，“裴將軍這回做的不對，真不對，那小娃兒若是沒了娘親的喂養，咋活啊？”

        陳二娃去買包子了，所以沒聽到那人的話，等陳大娃氣呼呼地把事兒說出來，他也氣得夠嗆，忿忿地道，“他們這排場都趕上皇親國戚了，裴將軍殺敵立功為的就是讓家里人在咱們眼前耀武揚威嗎？真是氣人，下回王副將再來咱們家，我一定得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老二，你跟他說道有什么用？恐怕就是跟大將軍說了也沒用，我覺得大將軍也沒有想到他兒子會這樣壞！”

        這回陳大娃難得地聰明了一回，說出了問題的本質。

        “好了，咱們去市場采買吧，別人家的事兒，咱們聽聽也就罷了，別亂說，真相是什么，咱們又不知道……”

        何月娘也不信裴將軍會支持他家人這樣，這些無非是些狗仗人勢的下人罷了！

        不過，那個裴家二公子他知道，他喝的藥里有剛降生小兒母親的乳、汁嗎？他哪里是喝的藥啊，分明是喝的小兒們的血！

        --

        買完了所有要用的食材，何月娘也想馬上回去，她讓陳二娃駕車，娘仨去了趟木材市場。

        木材市場旁邊緊挨著的就是買賣白灰的鋪子，還有一些建房用的材料，這一代也都應有盡有的。

        帶著倆兒子在周邊逛了一圈兒，打聽了下價格，白灰以及其他材料都還好，就是木材價格比往年貴了一倍，木材鋪子的老板言說，北方去年發了大水，木材被禍禍了大半，得用的木材都是往年的存貨，他鋪子里也不多了，所以價格還得漲。

        陳二娃跟陳大娃聽得直抽冷氣，娘，這也忒貴了，咱們前年建山上院子時，那木材比現在便宜了三分之二呢！

        “嗯，是貴！”

        可貴又怎樣？貴也得置辦啊！

        何月娘看著倆娃兒，再想想家里那大大小小的一家子，還有三娃后年春上就得成親了，雖說穆靜姝下嫁陳家，他們穆家沒啥意見，對于將來他們的千金小姐住什么屋子，過什么日子，他們都沒提要求，但作為婆婆，何月娘總得考慮啊，穆靜姝千金貴體，身子骨又弱，她娶兒媳婦，可不是盼著她受苦的，她是想讓兒子媳婦都康健，好好地攜手到老的！

        其實，也不全是因為家里要娶一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著實也是住的地方不夠用了。

        陳家就是一個鄉下常見的小院子，雖然也有后院，但后院只能種菜，又不能住人，能住人的就是四間正屋，兩邊廂房，這回大房跟二房都添了一子，住的地方就更緊吧了。

        委屈著大人沒事兒，可委屈著小娃兒，何月娘就心疼了。

        蓋大屋，必須蓋，這是她心里下定的決心。

        但木材這價格，也實在是貴得讓她心疼肉疼的。

        看著天色將晚，娘仨忙就駕車往城外走。

        路過知州府時，遠遠地就看到一幫人正圍在那里議論什么。

        “娘，我去看看……”

        陳二娃言語一聲后，跳下車，就跑過去，時辰不大，他再回來，臉上就見了喜色了，“娘，府里發通報了，四月要府試，五弟一直在家里做準備呢，這回總算可以大展拳腳了！”

        “瞧把你能耐的，有好能讀書的五弟，你說話都用上好詞好句了，還大展拳腳，你當咱五弟是個耍把式賣藝的啊！”

        陳大娃也高興，不過，還是不忘懟二弟一句。

        “還說我呢，你不也高興得嘴都咧到臉后了，若不是有耳根子攔著，估計都能咧到后腦勺！”

        陳二娃也不甘示弱，跟大哥你一言我一語的逗趣。

        何月娘也高興，五娃在讀書上的確有天分，不用家里人督促，他自己就很發奮了，縣試得了案首，希望府試也能順利取得第一！

        不過，府試的范圍大，參加的人數也多，五娃又年紀小，讀書也不過才兩三年，真能拿第一嗎？

        她正想著，忽然就看到一個她認識的人被一個穿著官服的人帶領著往府衙里走去，邊走還邊跟那人說道，“王大人盡管放心，我們劉家辦事兒敞亮，只要柄成能在府試里取得好成績，您跟知府大人的好，我們劉家以及京城陸家那都是忘不了的！”

        “劉鄉紳言重了，這個劉炳成是個人才，他縣試的卷子我都看了，文采斐然，不錯，實在是可造之材！”

        姓王的官兒滿臉堆笑，繼續道，“我聽聞這回陸家又從皇家手里接了北方災區重建的活兒，這可是好活兒啊，不是陸家沒人能拿得下這活兒！也不知道，咱們知州城有沒有希望搭上陸家這條順風船啊！”

        “這個好說，等我回去給我們家姑奶奶去一封信，跟她提一下就好，我表弟世峻可是最孝敬，最聽我們劉家姑奶奶的話的！”

        “那敢情好，哈哈，快請，我們大人在里頭恭候多時了呢！”

        姓王的官員一臉狗腿笑，往衙門里迎請劉豐年。

        不錯，那個被姓王的當官的稱呼是劉鄉紳的人就是縣里劉家的當家人，也是陸世峻的表哥劉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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