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中秋節(jié)登山賞桂日,美人勝美景
一陣秋雨一層涼, 船只北上半月,離開秦嶺-淮河的分界線,蕭瑟的寒意與日俱增。
不知不覺, 就八月十五。
中秋在現(xiàn)代都是大節(jié)日, 不說古代,具有更濃郁的象征意義。
晏鴻即是文, 又酷愛登山, 前日在船上,眺望遠處山頂一片金黃,秋風送來濃濃桂香,當即便決定靠岸, 登賞桂。
程丹若可算見識他的隨心所欲,一面好笑,一面也有些期待。
當日, 天公作美, 秋氣爽,桂香滿艙。
程丹若上穿白綾對襟襖,袖口鑲著圈水藍『色』的掏袖(即接圈袖口),下著同『色』的藍緞裙, 因為天氣漸冷,兼外出,外頭還加件比甲。
紫蘇愁眉緊皺:“這也太素。”
程丹若無奈。以華貴為美, 紅衣綠裙,最好還是遍地金的,反正顏『色』越鮮艷,花紋越繁復,越是好看。
但好看的料子染『色』難, 織就的花紋更難,全部貴得死。
林夫所贈的件秋衣,倒是有顏『色』艷麗的,可她想著京城,指不定有穿著打扮的候,路上就隨意些好。
“就這樣吧。”她安慰紫蘇,“謝公子在,無看我。”
紫蘇“噗嗤”一笑:“姑娘真促狹。”
程丹若說:“是實話。”
她簡單綰發(fā),戴上遮至脖頸處的帷帽,與晏鴻師徒匯合。
師徒倆的穿著完美符合當下『潮』流。
晏鴻身著牙『色』道服,石青鑲邊,頭戴浩巾,緊束頭部以免著涼,腰系同『色』大帶,最下面是雙大紅云頭履。
謝玄英則是青遍地金云緞行衣,兩側開叉便于騎馬,腰間佩青『色』大帶,以一枚水頭極好的玉蓮花為紐扣,最下面是雙常見的粉底皂靴。
程丹若仗著戴有帷帽,仔細瞅瞅這衣料,果是真金織就,陽光一照,黃金便氤氳出溫柔富貴的寶氣。
真美。
晏鴻打量她眼,搖頭嘆氣:“打扮得也太素。”
程丹若道:“珠玉在側,甘愿陪襯。”
晏鴻忍俊不禁。
他頗為欣賞程丹若拿謝玄英取笑的態(tài)度。看得出來,她并不因他是侯府公子而惶恐,也不因他美貌而失措。
自大,不卑不亢,相處起來才舒服自在。
“那便罷。”他斂袖邁步,“動身吧,秋日天黑得早,早早回。”
三下船,自有小轎在碼頭備著。晏鴻和程丹若上轎子,謝玄英騎馬,一行沿著蜿蜒的小徑,上山登。
臨請來的向?qū)В麄冋f起這片山頭的來歷。
“此山名為天桂山,據(jù)說當年吳剛伐桂,其中有一支落入凡間,便在此地生根發(fā)芽,數(shù)百年后,這片桂花林……”
雖故事老套,但沿路有嘰嘰喳喳講解風俗情,也是不錯的娛樂。
等山下,墨點便賞那二錢銀子,喜得他急急磕頭,恨不得將他們一路送上山頂。
可這里的桂花如此出名,不是什么野山荒山,早有富戶出資修石階,拾級而上就是。
晏鴻熱愛登山,不竹轎,程丹若自忖體力不算太差,也婉拒坐轎的好意,自行爬山。
“中秋賞桂,不能不作詩。”晏鴻布置任務,“待山頂,你二須得有詩一首,唔,照顧丹娘,不必拘于平仄,合韻即可。”
程丹若:“……是。”
山不,日上中天就過山腰。晏鴻有些乏累,命尋一平坦處,稍作歇息并吃午飯。
于是,護衛(wèi)們清理野草,小廝升起炭爐,取溪流水煮沸,先泡一壺熱茶,再取出樣月餅,讓主子們墊墊空腹。
喝茶下肚,爬山積累下來的疲倦減輕許多。
再拿起簽子,取一塊切好的月餅,果仁的香氣立充斥口腔。
此次上山,也帶船上的廚娘和伙夫。他們就著炭爐,開始處理提前預備好的菜品,不一會兒,便呈上來四個冷碟,四樣果干,四種糕點,四碗熱菜,又趕緊涮鍋,現(xiàn)炒兩個鮮的令蔬菜,均是在碼頭買來的,剛出田地,水靈得很。
主食是現(xiàn)下的面條,拌面和湯面都能做。
程丹若一碗雞絲湯面。
晏鴻吃著舒服,又道:“熱一壺黃酒來。”
程丹若舉箸的動作立頓住,看向他。
謝玄英注意,清清嗓子:“老師,你的痛風癥……”
“今日中秋,豈可無酒?”晏鴻用力擺,“今日不許攔我。”
謝玄英看向程丹若。她會意,道:“喝一次,未必發(fā)病,但積少多,一次、兩次、總有一次。”
晏鴻振振有詞,堅持道:“那都是以后的事,中秋不能團聚,是大憾,若不能以酒消愁,情何以堪?”
話說這份上,自不好再攔,任由熱好的黃酒端上來。
謝玄英只能陪飲。
程丹若略微抬起眼瞼,隱蔽地看向?qū)γ娴摹?
因是野餐,晏鴻又說“統(tǒng)共三,還分席,豈非分離意?”,今日便不曾男女分開列坐。由晏鴻坐上首,她和謝玄英分別坐在左右下處。
他就在她正對面。
謝玄英才放下酒杯,便對上她的視線
眼光輕微一觸,她立即使出眼『色』。
謝玄英怔怔,順著看,是小小的酒甕,霎恍。
上山輕車簡從,酒也不過一小壇,喝完可無處買。讓晏鴻少喝些,他多喝杯就是。
遂執(zhí)壺斟酒,老師那里七分滿,他九分。
晏鴻眼皮一跳,心情頓古怪。
他能放任少男少女相處一室,絕非缺乏思量,相反,其實慎重考察過。
若說對誰更關注,自還是姑娘家。畢竟謝玄英的樣貌出身擺在那里,即便程丹若起心思,他亦不會怪罪——知慕少艾,常情。只是理解歸理解,該做的事還會做。
所以,最初得知謝玄英找來的女醫(yī)是她,晏鴻立即過,擔心自己被蛇咬傷的日子,發(fā)生過什么“意外”。
可謝玄英道,他確實是見程姑娘,才起延請女醫(yī)的念頭,只是都是顧太太挑的,其余均不合適,且請考核過,確認她能治『婦』病,這才同意。
晏鴻半信半疑,此后亦多觀察。
而,出乎他的預料,程丹若承認謝玄英的美,不止一次為他的美而震撼,從未流『露』出愛慕『色』,亦不曾有嫁入謝家,自此平步青云的盤算。
晏鴻深覺不可思議。
能不慕權貴,少女怎可不思良?
直數(shù)日前說起讀史,他才恍明白,她的確沒有非分想,又有最大的非分想。
我生在世間,能為百姓做什么,能給后留下什么?
——這是男兒志氣,不是女兒本分。
晏鴻覺得很有意思,又想,女孩無綺思,做輩的若還處處提防,豈非小心?這才松分寸,允他們適度交談。
不過……“老爺,紙筆來。”墨點捧來照袋,取出筆墨紙硯。
“嗯,好。”酒意上涌,又被打岔,晏鴻一忘記思緒,遙望遠處。
碧波江上,桂落衣襟,登遠眺,天地盡收。
文的浪漫占據(jù)上風。
“酒也飲過,可以作詩。”他笑說。
程丹若輕輕扶住額角。
墨點用水盂舀來溪水,注入金蟾樣式的硯滴,滴水磨墨。別看他五大三粗的,伺候起筆墨來,頗為仔細熟稔。
“老爺可點香?”
“點。”晏鴻酒酣耳熱,起身踱步,順帶消食,“一炷香為限。”
墨點又打開竹木香筒,燃香計。
謝玄英執(zhí)筆落墨,運筆如飛。
程丹若為難,擰緊眉梢,努力遣詞造句。
少頃,謝玄英停筆,望一眼她的紙。
“秋風吹桂花酒,碎金點點沾衣袖。”
好平。他暗暗搖頭,繼續(xù)往下看。
“家家兒女團圓夜……”
最后一句遲遲未能落筆。
謝玄英瞥眼香,快燒盡,又覷過一眼。她咬住嘴唇,苦思冥想,發(fā)間落著點點桂花,倒是為她過于素凈的打扮添分嬌柔。
可他最在意的還是她臉頰的傷。數(shù)日過,傷口愈合,血痂也脫落,但疤痕仍明顯,尤其未曾傅粉,愈發(fā)明顯得一道深『色』。
謝玄英愈發(fā)不忍,又想,她寫中秋詩,未免太為難些。
家家團圓日,她能與誰團圓呢?怕是觸景生情。
他抿抿唇,低聲提示:“今朝明月同相守。”
程丹若怔怔,驚訝地看著他。
他不看她,垂落視線,始終徘徊于硯臺上。
程丹若承他好意,朝他笑笑,趕緊把最后一句填上,如釋重負。
“寫完?”晏鴻不曾遠,見香熄滅便來驗收果。他首先拿起程丹若的詩詞,半晌,勉強點評:“確實和韻。”
除押韻,一無是處。
程丹若頓慚愧。
她還沒有習慣用詩體表『露』感情,總是生般硬湊,這四句自己都看不下,只好苦笑道:“我晚些再做一首。”
晏鴻滿意地點頭:“正該如此,多寫寫,自就有。”
又看謝玄英的。
“團圓何必在中秋?巖客與君共放舟。邀飲姮娥天上客,一杯秋意敬鄉(xiāng)愁。”
晏鴻十分喜愛,道:“不錯,比起七夕纖巧句,我更愛此豁達。”他又遞給程丹若,考,“依你見,此句最好在何處?”
程丹若寫詩水平不行,賞鑒不算太差,畢竟做過無數(shù)閱讀理解:“敬。”
“為何?”
“坦直爽,如果是‘掩’就小家子氣。”她說。
“正是。”晏鴻撫掌而笑,倏而道,“有詩,有酒,有桂花,光陰不虛,可興盡而返。”
居不繼續(xù)登山,決定回。
這再好不過。
眾收拾行囊,慢悠悠地下山,等碼頭,恰逢落日,晚霞印在水邊,半江瑟瑟半江紅,端得瑰麗遼闊。
程丹若撩起帷帽,眺望遠處的天際。
假如古代有什么動心魄的事,莫過于這片還未烙有太多類痕跡的土地。風也好,水也罷,一切都保持著質(zhì)樸舒展的模樣。
她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一剎。
佳節(jié)美景,良師益友,生能有此,也不算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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