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慣例,  官員的家眷不能經(jīng)商，這叫與民爭利，不好看,  說出去也不好。

        程丹若要把『毛』衣變成紡織產(chǎn)業(yè),  光靠自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她不能把人叫說“我們合作吧”,  得用更委婉的方式。

        如今離七月的互市還早,  可六月的互市算得上成功，各家商號早有盤算，早早派了頂事的掌柜，備貨之余,  處動動，通各個(gè)關(guān)節(jié)。

        『毛』、聶那里已是熟客，謝玄英是初乍到,  總歸要拜訪一二,  送點(diǎn)禮物，免得新任知府看誰不懂事，順手就把人擼了。

        因此，時(shí)機(jī)正好。

        寶源號和昌順號的掌柜,  說知府夫人想買點(diǎn)東西，知情知趣得很，立馬提了禮物上門。

        程丹若把寶源號排在上午,  昌順號排下午。

        見人的地方，則是在三堂的正廳。

        這里已經(jīng)草草布置，掛了畫，供了鮮花和水果。引路的丫鬟是竹籬，她今兒穿著白銀條紗衫,  桃紅裙子，金耳墜子，恭恭敬敬地把人請進(jìn)。

        瞧見丫這扮，寶源號的掌柜心里就“嘶”了一聲。

        寶源號的東家是山西一等一的商賈，丫鬟們穿金戴銀都是常事，可他常和做官的人家交道，知道官宦人家講規(guī)矩底蘊(yùn)，而非『露』富。

        知府的丫鬟這么穿戴，一般就種可能：要么她是暴發(fā)戶，沒審美，要么她要的錢不是小數(shù)目。

        寶源號掌柜心里轉(zhuǎn)數(shù)個(gè)念，臉上卻不顯『露』，跟著竹籬往里。

        衙門的后院就是尋常規(guī)制，三間敞亮的屋。

        掌柜適時(shí)『露』出恭敬又忐忑的表情，撩起袍子的下擺進(jìn)門。

        才坐下，就有丫端上茶，腳步輕巧，也是一樣的白銀條紗衫，桃紅裙子，不的是她耳邊戴了玉墜子。

        寶源號掌柜已經(jīng)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心理準(zhǔn)備，可沒想到茶才喝了一口，就瞧見正門口進(jìn)一行人。

        他吃一驚，衙門都是一樣的格局，這位知府夫人怎的不是從側(cè)門花廳進(jìn)，而是從二堂回呢？

        不及多想，他立即起身：“見程夫人。”

        程丹若朝他點(diǎn)點(diǎn)，十分客氣：“請坐。”

        掌柜踟躕坐下，余光瞥她的扮。比起丫鬟的鮮艷，這位知府本人的扮卻很尋常，湖藍(lán)對襟羅衫，杏『色』纏枝暗紋裙，上是金絲狄髻，『插』幾件面。

        說實(shí)，寶源號的東家，穿的都比她富貴分。

        可這世道看的不只是羅衣。

        他依舊恭敬：“冒昧上門，也不知道夫人喜歡什么，備了些薄禮，還望您不要嫌棄。”

        一面說，一面親自從跟班手上拿禮物，遞隨侍的瑪瑙。

        瑪瑙伸手接，并不開，直接放到一邊。

        “多謝記掛。”和掌柜想的不，程丹若態(tài)度很溫和，“這次請，是說們寶源號生意做得好，又是山西本地的商號，想找們買些東西。”

        買東西？怎么可能！

        寶源號掌柜起精神，笑容滿面地問：“您想要什么貨？”要多少錢？

        “我想委托貴號，為我收些羊『毛』。”程丹若說，“北地多養(yǎng)牛羊，此事應(yīng)該不難做，就是繁瑣了些，貴號人才濟(jì)濟(jì)，想難不倒們。”

        寶源號掌柜愣了一下。

        羊『毛』？不是，您說要人參，我就送您人參，要玉器珠寶，我就送玉器珠寶。

        羊『毛』是什么意思？送羊？羊也不值錢吶！

        他斟酌道：“恕老朽愚鈍，您要羊『毛』做什么？”

        程丹若看向瑪瑙。

        瑪瑙會意，轉(zhuǎn)到后去。

        “閑無事，用羊『毛』織了件衣裳。”程丹若口氣平淡，好像沒什么不了的，“北邊寒冷，我想多收些羊『毛』，叫家里的仆『婦』一道織了，冬天也好犒軍。”

        冬天縫棉衣送到軍隊(duì)里，是非常美好的理。

        唐開元年間，有宮人縫制棉衣，贈予邊士，故有詩云，“戰(zhàn)袍經(jīng)手作，知落阿誰邊？”

        宮里的后妃們，要是想博得賢名，就會和宮人一道動手縫制棉衣，送到軍中，以提升士氣。

        程丹若作為父母官的妻子，為將士送衣，不止理充分，甚至可以寫詩贊美這樣美好的品德。

        掌柜立即『露』出感激之『色』：“夫人心念邊士，著實(shí)令我等慚愧。”他已經(jīng)想好了應(yīng)對之策，“我等也該盡綿薄之力，就我們寶源號捐獻(xiàn)一些棉衣，為夫人解憂。”

        沒錯(cuò)，他已經(jīng)想清楚了，羊『毛』什么的，都是托詞，哪有用羊『毛』做衣服的？棉衣里塞羊『毛』，笨重至極，言下之意，無非是希望他們出點(diǎn)血。

        這是常見『操』作，掌柜十分篤定，張口就說：“八百件，如何？”

        程丹若沒有回答，反而示意回的瑪瑙端上東西。

        “您老瞧瞧。”瑪瑙神氣又溫和地笑笑，開手中的木匣，取出織好的『毛』衣。

        抖開，便是一件對襟『毛』衫。

        掌柜的表情凝固了。他臉上裝出的恭敬和忐忑，被商人的精明取代，不的眼睛中閃精光，語氣驚訝：“這、這是羊『毛』做的衣裳？”

        “是呢。”瑪瑙回答，“咱們夫人心善，想將士暖和些的衣服，棉衣雖好，價(jià)格卻貴得很，不如羊『毛』在本地隨處可見。”

        掌柜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

        他又看了程丹若一眼，沉思半晌，忽然起身：“夫人恕罪，這事我一人怕是做不了主。”

        程丹若佯裝訝異：“收些羊『毛』罷了，貴號辦不成嗎？”

        掌柜道：“夫人這生意，光收些羊『毛』可惜了。”

        “事情一件件做，飯一口口吃，離冬天不數(shù)月。”程丹若道，“我想今年為將士送上新衣，可惜嗎？”

        掌柜改口：“您說得是，這事，老朽確實(shí)做不了主。”

        她道：“那就叫做主的人。”

        “三日之內(nèi)，必予夫人回音。”他猶豫地看向瑪瑙，“不知這衣裳……”

        瑪瑙卻已經(jīng)收好匣子，不肯他多看。

        掌柜遺憾歸遺憾，卻也知道這是一門秘技，生意沒有談成之前，不可能外傳，故不多說，欠身告退了。

        下午，昌順號的掌柜也了。

        程丹若一模一樣招待了他一回，不這位掌柜年紀(jì)更輕，嘴巴也更會說。

        而且，他早就到了最關(guān)鍵的一件事。

        “原夫人就是山西人，口音倒是一點(diǎn)都不出。”展示完『毛』衣后，掌柜也表示做不了主，他沒有馬上告辭，反而攀起交情，試探道，“說也巧，我們東家也姓程。”

        程丹若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她在山東時(shí)，有位夫人曾隨口提起“原程家”，想到昌順號也在原，東家又恰好姓的程，不難猜測二者的關(guān)聯(lián)。

        “挺有緣分。”她敷衍地笑笑。

        掌柜停了一停，琢磨了會兒她的態(tài)度，改口道：“那么，等我們東家到了，再夫人細(xì)談。”

        程丹若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端茶送客。

        她不需要多提寶源號，衙門人人往，他們會自買到想要的消息。

        發(fā)了家商號，程丹若也沒到此為止。

        她陸續(xù)以“買米”“買布”之類的理，見了幾戶本地的商家。

        平心而論，作為戰(zhàn)『亂』區(qū)，商業(yè)注定不可能發(fā)展得好，實(shí)力都較為虛弱。

        唯一一家比較有底氣的是當(dāng)?shù)氐拿咨獭３痰と粲浀茫�互市上，他們和韃靼的交易十分順暢，有股別樣的“默契”。

        不，經(jīng)濟(jì)封鎖這么多年，私是常事。她并不戳破，好言好語與對方聊了句才端茶，回，就在名單上劃掉了這家的名字。

        晚飯是碧梗米粥、東坡豆腐、魚羹、黃金雞、淡菜（貽貝）。

        謝玄英瞄了妻子一眼，有點(diǎn)挑剔：“我已經(jīng)好了。”

        “夏天不要吃油膩的東西。”程丹若他夾了一塊雞丁。

        他安靜地吃了。

        真好哄。她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吃飯，讓瑪瑙端一碟切好的甜瓜。

        “可以吃一瓤。”她說。

        謝玄英舉起比手掌還小的一瓣瓜：“確定？”

        “確定。”她也只拿了一塊，“剩下的拿出去，分了吧。”

        瑪瑙抱歉地看向男主人，干脆利落地應(yīng)：“哎。”

        謝玄英低，面無表情地三口啃干凈。

        程丹若把自的遞到他嘴邊。

        他：“不吃了。”

        “咬一口。”她說，“多吃一口不要緊。”

        “不用。”

        “真不吃？”

        “不吃。”

        “那我自吃了。”

        她慢吞吞收手，他瞥她一眼，飛快湊去，小小地咬掉瓜瓤上的尖尖。

        程丹若：“還吃嗎？”

        他又要去咬，她忽然把瓜收，他吃了個(gè)空：“？”

        “都說只能吃一口了。”她說。

        謝玄英：“……”

        程丹若卻沒有通融的意思：“明天趕早。”

        然后口把瓜啃了。

        晚飯后，屋里依舊炎熱，人照舊在院中的紗帳里乘涼賞月。

        竹榻清涼，人低聲說著。

        謝玄英問她：“寶源號和昌順號，可有傾向？”

        程丹若說：“都挺有家底，能挑他們出，應(yīng)該名聲也不錯(cuò)？”

        他頷首。

        “這就行了。”她思索道，“其實(shí)，我有些拿不準(zhǔn)。”

        “嗯？”他她扇。

        程丹若道：“挑一家合作更簡單些，商議定了就能馬上做起，商人重利，三年后我們離開這里，怕是管不著他們了。”

        他點(diǎn)點(diǎn)，等她往下說。

        她又道：“多挑家一塊兒做，就要麻煩一些，少不了費(fèi)些功夫，好處是互相制衡，便于我們回京后也能控制事態(tài)，怎么想？”

        謝玄英道：“后者。”

        “為何？”

        “紡織是民生計(jì)。”他道，“做好了就是一門長久進(jìn)項(xiàng)，我一直覺得，的嫁妝少了點(diǎn)生計(jì)，不然在開個(gè)鋪?zhàn)樱俊?

        程丹若說：“理起麻煩，我也沒人可用。”

        “那就更該好好做了。”謝玄英說，“以后靠這門生意，就每年有進(jìn)賬。不人多了，分到手上的自然就少一些。”

        “錢是多是少，我倒是不在乎。”她道，“我是看中了他們家在原和長治的能耐，能快些做起，趕在今冬做出些成績就更好了。”

        謝玄英道：“怕鎮(zhèn)不住他們？”

        程丹若點(diǎn)點(diǎn)：“在賬目上做手腳，我是不怕的，只要繼續(xù)做官，他們就不敢昧銀子，我擔(dān)心的是，他們做生意霸道，反倒『逼』迫百姓。”

        壟斷必然誕生寡，商號控制民生產(chǎn)業(yè)，也不知道和官府比，哪個(gè)更糟。

        “先做。”他說，“年的時(shí)候，寫奏折陛下。”

        程丹若問：“若派監(jiān)監(jiān)管此事呢？”

        “他們吞不下這么的好處。”謝玄英飛快思索起，“先做，做起了再看誰要分一杯羹。”

        程丹若狐疑問：“能行嗎？”

        “怕什么，反正不管結(jié)果如何，有利可圖，必有人為，屆時(shí)，『毛』衣必能推廣海。”謝玄英道，“的目的也就達(dá)到了，后的錢賺不到，那就不要了。”

        他認(rèn)真道，“丹娘，有名就足夠了，不能再有錢。”

        程丹若反倒笑了：“放心，我明白，名聲能保我周全，錢會招殺身之禍。”

        她下定決心，“那就先隨便做著，到時(shí)候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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