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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參與者


不必解釋傷口的來龍去脈,  程丹若莫名松了口氣。

        謝玄英適時放開她,快速沖了個澡,把正翻閱奏折的她拉到帳中:“這不用你費神,  我會處理,來歇著。”

        程丹若坐在床沿,不肯躺回去:“我才睡醒,骨頭都在痛。”

        “那就靠著。”謝玄英往她腰后塞了兩個軟枕,  “你得好好休養幾日。”

        程丹若舒展身體,揉揉肩頸,  納悶地問:“我睡覺是不是不老實,怎么像被揍過一樣?”

        謝玄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把她摟進懷中,  揉捏她的腰背。

        僵硬的肌肉被捏松,酸痛感好像沒那么強烈了。

        程丹若問:“其他的事,都順利嗎?”

        “順利,衙門里養了五只貓,  專門捉老鼠。”謝玄英專挑有趣的和她說,“等到它們下崽了,  我們可以聘一只。”

        程丹若想想,  道:“這次可以養只公貓了吧?兩匹馬都是姑娘。”

        謝玄英道:“公貓性子烈,  愛打架,  抓傷你怎么辦?”

        她說:“歲數到就閹了。”

        他吃驚:“啊?”

        “拆掉蛋蛋就會變乖,不發情不亂尿。”她盤算了一下,  覺得除了麻藥,其他都是小手術,“我可以試試。”

        第一場外科手術是給貓拆彈,好像也不錯。

        大學的時候,  她就參加過一個拆彈社團,每周的課外活動,是尋找校園里的流浪貓,把它們送去絕育,然后找領養。

        那家寵物醫院是本校畢業生開的,有內部折扣,可以觀摩,非常不錯。

        她上輩子最大的遺憾,大概就是連一個闌尾都沒切過,就穿越了。

        闌尾都沒切過……

        程丹若回憶起在醫院實習吃過的苦,和望著手術室大門眼巴巴的渴望,發了很久的呆。

        奇怪,怎么忽然回憶起這些了,她緩慢地眨眼,陷入記憶的漩渦。

        很多關于現代的記憶,都被她深埋在心底,只有特別需要的時候,才會浮出水面,好像沙漠中旅人的水瓶,含一小口,潤潤嗓子就放下。

        但今夜,燭光昏暗,天氣不冷不熱,垂落的紗帳與世隔絕,是個很適合回憶的場景。

        程丹若提起的心弦又回復平緩。

        她記起現代的夏天,濕漉漉的黃梅天,空氣悶熱。教室里沒有空調,所以,位于負一樓的解剖教室變得很受歡迎。

        但樓下信號不好,潮濕的天氣容易碰見蜈蚣和小青蛙。

        有一次,她剛買了新的涼鞋,穿著去上課,結果蜈蚣爬過腳背,又癢又痛,整只腳都腫了。

        室友踩著自行車送她去醫務室,她痛得直掉淚。

        “我這是寶馬啊,你哭啥?”室友開玩笑,“坐自行車上得笑。”

        “去你的爛梗。”程丹若一面說,一面擦掉源源不斷的生理淚水,“我是痛的,好痛啊。”

        室友說:“事實證明,還是得穿球鞋。”

        “有道理。”她掏出手機,立馬下單了一雙球鞋。

        買完又覺得挺貴,和母親打電話:“媽,我買了一雙鞋,有點貴……”

        程媽媽說:“多少錢?”

        程丹若小心翼翼:“一千八。”

        “敗家。”程媽媽嫌棄地說,“再給你打兩千。”

        她馬上就開心了,拍了腳腫的照片過去,和媽媽說前因后果。

        程媽媽打了三千塊過來,讓她再買條長褲,別給蟄了。

        一念及此,忽而萬般辛酸。

        程丹若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帳頂的玉簪花,許久,濕意退去,她才小心地低頭,目光瞥過身側。

        謝玄英依舊保持著摟抱她的姿勢,但眼瞼合攏,呼吸平穩,竟然已經睡著了。

        他肯定也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她想,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孔。

        下巴有點粗糙,刮胡子的時候潦草了點。

        他也才二十三歲。

        大學剛畢業的年紀,就要承擔起一個市的疫病救治,還牽連外交問題,其壓力之重可想而知。

        程丹若伸手去摸床邊案幾的奏折,可猶豫一下,又抽回手。

        光太暗,看字吃力,也容易晃到他。

        算了。

        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其他的,不急于一時。

        程丹若合眼,開始思索別的事。

        她吃了這么大的苦,不能白白浪費。誥命自然是好的,今后走出去,無論大大小小的官,都要稱一句“夫人”,風光不提,至少能省幾個禮。

        古代是等級社會,注定了站得越高,辦事越方便。

        但僅僅是誥命,還不夠。

        她需要更有力的東西,再直白點,需要將其變成政治資本。

        這東西就像是賭場里的籌碼:考上進士是一枚、當官的爹/岳父/老師是一枚、擅長寫文章也是一枚、政績又是一枚。

        大家一枚枚攢起來,兌換成更高等級的入場券。

        而最高級別的權力游戲,只有最高級的玩家才能參與。

        女人獲得籌碼的機會很少,她又不能像后宮的妃嬪,摸到一張王牌就能贏。

        不能錯失良機。

        --

        次日。

        謝玄英一覺睡醒,就看見程丹若已經在晨光下翻奏折了。

        他起身:“你睡過沒有?”

        “睡過了,剛起。”程丹若沒撒謊,她后半夜又小睡了一兩個時辰,五點左右才起的。

        謝玄英滿意了,起身梳洗。

        程丹若道:“胡髭長出來了,刮個臉吧。”

        謝玄英摸摸下巴,自覺以妻子的意見為準:“好。”

        他去洗漱,程丹若也看累了,正好喝藥。

        今天她清醒了:“藥方拿給我看看。”

        瑪瑙找找,將張御醫開的方子遞給她。

        程丹若見是七福飲,就知道是治療氣血虛的,倒也不意外,老老實實喝掉。

        謝玄英一扭頭,發現她喝完了,不由失望:“藥都喝了?”

        “喝了啊。”她隨口回答,“吃飯吧。”

        早膳極其豐盛,面湯、粥水、點心,不止有家里做的,還有街邊賣的,林林總總擺滿一桌。

        瑪瑙道:“夫人瘦得厲害,可得多吃些。”

        謝玄英瞥這丫鬟一眼,糾正道:“吃些容易克化的。”他調換碗盤,把糯米做的點心都放遠點。

        程丹若失笑,老老實實地只吃面食,醬蛋倒是吃了一個,還有鹵牛肉。

        謝玄英還是感覺吃得少,但不好勉強,道:“叫廚房做些點心備著,中午熬些好湯水。”

        竹枝趕忙應了。

        程丹若沒說喝湯其實也不怎么補,之前頓頓盒飯,少有湯水,她也饞了。

        用過飯,略微歇息,二人轉戰書房說正事。

        謝玄英的奏折,除卻匯報得勝堡的疫病結束,額外添加了邱司正翻譯圣人的教化之言,以及她利用這個機會,教胡人說漢話的情形。

        但程丹若道:“不必刻意提及此事,讓邱司正匯報就是。”

        謝玄英微皺眉梢:“你不能白吃這么多苦。”

        “我打算給云金桑布寫信。”程丹若道,“慰問一下她的病情。”

        他了然:“還有呢?”

        她道:“隨便聊聊,送點藥材什么的,家里還有燕窩和人參嗎?”

        謝玄英道:“之前父親派人送了不少東西過來,應當不缺,但你在服藥,人參還是自用為好。”

        程丹若思忖道:“也好,韃靼王威信太高,死了也好,就把燕窩給她。”

        謝玄英道:“燕窩對女子最為滋補。”

        她道:“……其實一般。”

        “那算了。”他改口同意。

        兩人商議一番,各自占桌子工作。

        云金桑布回王庭前,接到了程丹若的信。

        事務繁雜,她是在馬車上閱讀的。信的內容很簡單,詢問她身體是否健康,后續需要如何留意,比如這病后續容易反復,飲食上需要格外留意,假如吃得太多所致,可以用神曲、山楂、麥芽的方子。

        她已經額外為她包了一副,寫明所用,以備不測。最好要靜養一段時日,不要過于勞累。

        又貼心地附贈了一些養生衛生建議:不要席地而坐,盡量用床榻,勿喝生水,吃冷食,詳細內容,可以看她附贈的冊子。

        這是她自己寫的書,希望對她有所幫助。

        沒錯,附贈的就是《驅病經》,謝玄英將日常衛生部分,翻譯成了蒙語。

        最后,祝她玉體健康,兒孫滿堂,永享福祿。

        可以說,整封信都是醫療相關的內容,沒有太過先進的醫療知識,沒有任何與朝廷有關的問題。

        但云金桑布依舊明白了她的意思。

        首先,如此周到的囑咐病情,自然是希望她痊愈,繼續在韃靼掌權,與大夏維持友好的關系。

        這是一份隱晦的支持。

        而“兒孫滿堂”的意思更委婉,韃靼王已老,最小的女兒也八歲多了,顯然是暗示他們支持宮布上位,她繼續做順義王妃,甚至可以的話,將來支持她兒子上臺。

        云金桑布無疑是需要一個親生兒子的。

        沒有親兒子,下一任汗王就會“繼承”她,哪個女人想被這么傳遞?

        只有親兒子成為汗王,她才能做王太后,永享福祿。

        但這樣的支持,卻沒有一個條件。

        這很不尋常。

        云金桑布歪在馬車中,兩個侍女為她捶著腿。

        她沉思了會兒,問她們:“你們覺得,程夫人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兩個侍女,一個叫塔娜,一個寶音。

        塔娜說:“她很仁慈,很親切,和王妃很像,愿意和賤民說話,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呵斥他們。”

        云金桑布頷首,又看向另一個。

        寶音卻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覺得,她和王妃很像,嗯,很多事情,她都是自己決定,大家都聽她的,她的丈夫只出現過一次。”

        “噢?”云金桑布眼中閃過一抹流光。

        霎時間,數次接觸的場景涌入腦海。

        她買羊毛,原以為是千金市骨,卻沒想到做出了毛衣,聽說,大夏的皇帝專門讓她做這件事,賺了很多錢。

        這次,她決定留下,用布日固德作為籌碼,逼她不得不下定決心。甚至因此,哈爾巴拉和她也有了點不愉快。

        ……

        想著想著,云金桑布忽而笑了起來。

        她想,自己知道對方的條件了。

        她們確實是同一種人——

        不甘于只做高貴的獵物,而是想成為獵手。

        男人的游戲,她們也想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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