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君王意
這個元宵, 程丹若到半夜才回去,帶了好幾盞燈籠,不獨侄子侄女有, 連帶著謝七姑娘、阮玉娘和蘇心娘都有。
她們今日陪柳氏出門,怕是只能當花瓶被相看, 沒什么機會賞燈。
分過花燈,簡單梳洗就上床歇息。
拔步床放下帳子, 就自成一方小世界, 適合說秘密。
床頭,蓮花燈散發著微弱的昏光,謝玄英慢條斯理地脫去衣衫,和程丹若說起與豐郡王的對話。
“看來張文華最近沒少走動。”他說,“聽話音,像是戶部的差事。”
六部中,禮部清貴, 吏部掌權, 戶部管錢,都是好去處。
程丹若坐在床頭,借著燭光打辮子:“專程和你說,是想你去爭一爭, 還是陛下舉棋不定,他提醒你一聲?”
“像是后者。”謝玄英掀開被子躺下,靠在枕上沉吟,“戶部……”
“現在戶部又歸許尚書管了吧?”程丹若扎緊紅繩,讓及腰的長發老實垂落在肩頭, “你不想去?”
他道:“錢可不是好管的。”
戶部水深, 蔡御史有楊首輔的支持, 還有皇帝的默許,才將賬目過了一遍,可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他也不能查。
程丹若也覺得戶部不是個好去處:“我覺得工部挺好。”
“工部今年也就疏通河道一樁大事,還是為了運河方便。”謝玄英暖了被窩,拍拍床褥,示意她進來,“修不了幾個有利民生的。”
“我睡里面。”程丹若跨過他,鉆進暖和的被窩,“也不一定要修點什么,毛衣好好做,賣到歐羅巴去,能掙不少。”
搞外貿就能出海,出海就能引進各種作物,前途遠大。
謝玄英實話實說:“陛下不太可能放我去工部。”
“也是。”皇帝召謝玄英回京,可不是缺造房子或是修河堤的人,她思忖,“那你怎么想?”
謝玄英道:“兩個可能,或是禮部。”
程丹若想想之前禮議紛爭,頷首:“有這可能。禮部也不錯,今年春闈,你給他們出考題去。”
“那可輪不到我。”他笑了,“不過,做些恤貧憐弱、旌表勸勉之事,倒也不錯。”
程丹若:“清貴無權。”
“也可能是兵部。”謝玄英猶疑,“就看張文華去哪兒了。”
張文華在兩廣做總督,也熟諳兵事,如果他去了兵部,謝玄英去禮部的可能性就很高。
“出正月就有結果了。”程丹若抱著他的手臂,“和我說說夏猶清的事。”
謝玄英調整坐姿,手肘貼得恰到好處:“她有什么好說的?”
“她是想借豐郡王脫籍從良嗎?”程丹若往下瞄了眼,當沒發覺,繼續問,“她的身份可能入王府為妾?”
謝玄英道:“為妾怕是不能,宗室不得收容不良之婦為婚,若是旁人就算了,豐郡王這般做,無異于遞上把柄。”
頓了頓,又道,“但想法子到王府為樂戶,興許也算終身有托。”
為彰顯儒家傳統,禮樂自天子出,朝廷會給各王府分配女樂,但大多女樂并不僅僅是奏樂的,也會服侍王爺幕僚乃至下屬。
夏猶清在教坊司受制于人,什么客人都能消遣,若能到王府受豐郡王庇佑,不亞于一條出路。
況且,縱然朝廷不允許宗室納樂婦,但冒名請封不在少數——皇帝包庇,就能繼任爵位,不包庇,呃,除非得罪了皇帝,或者做事太拉跨,否則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真的革職。
保守一些,即便是私生子,朝廷也容許王府給子女一份家財,足夠安身立命。
“原來如此。”程丹若明白了,對夏猶清沒什么好說的,只是道,“豐郡王一面借許家探聽消息,一面卻和別人鬼混……”
她瞥他眼,故意道,“許意娘才貌雙全,又哪里輸給了夏猶清?”
謝玄英翻了個白眼,嗤之以鼻:“君子不二色,靠的是克己自持,與女人有什么關系。天下美人有的是。”
程丹若:“……”
“嗯?”他挑眉。
“沒什么。”她惋惜,“原想聽你點評許意娘。”
可惜,這人太明白太清醒,挖坑都不跳。
“噢。”謝玄英回過味,慢吞吞道,“我早記不得了。”
程丹若拉高被子,蓋住大半張臉:“我不信。”
他連三月三她穿的什么,都記得一清二楚,畢竟是曾經的未婚妻,怎么可能不記得。
“你說實話,我不生氣。”她戳戳他的腰。
謝玄英捉住她的手:“我不在背后說人壞話。”
“可以說好話。”
“無甚可講。”他低下頭,抵住她的額角,“怎么想起她來了?”
程丹若想了想,道:“我還記得下元第一次見她,閨閣魁首,端莊大方,是極好的姑娘。”
“那又如何?”
她瞥他眼,慢悠悠道:“世間本無我,怎么都還是有點在意的,總盼她過得好才好。”
謝玄英明白了,咬了咬她的嘴唇:“就你心腸好,依我說,你不必可憐她,若有一日,人家母儀天下,指不定多慶幸。”
“母儀天下有什么好?”程丹若抱住他的腰,“還是這樣好。”
他睇她:“當真?給你換,你換不換?”
“不換。”除非拿穿越換,不然,什么都不換。
“算你答得快。”他說,“想換也沒得換。”
程丹若瞅他:“那是,讓你篡位你也不——嘶,你干什么?”她吸口冷氣,舌頭有點疼,“我開玩笑的。”
“玩笑?當我不知道,你心里,”他湊到她耳畔,低聲道,“無父無君。”
她反倒笑了:“你怕不怕?”
“不怕。”謝玄英道,“我不叫人知道。”
他這般鎮定,倒是讓程丹若沉默了瞬,旋即摟住他,臉頰貼住他的胸膛。
燭火輝映。
謝玄英收攏臂膀,將她完完全全藏進懷中。
羅帳上,兩人的影子交疊了一起。
-
翌日,謝玄英正在書房里,忽而小廝通傳,說宮里來人了。
他趕忙去見,果然是光明殿的太監,道是皇帝見今兒天氣好,想游西苑,讓他進宮去陪著說話。
謝玄英立即應下,回霜露院換衣裳。
陪皇帝游園,不必穿公服,選件綴補的常服就是。
但程丹若聽說了,放下手頭上的事情,專門過來替他找衣服,挑挑揀揀,選了一身香色飛魚服。
謝玄英忖度少時,也覺得好。
此時官職還未定,補子用什么都不合適,也省得皇帝疑心。這飛魚服是昔年皇帝所賜,既不過分樸素,有做戲之嫌,又比大紅蟒袍低調,最適合不過。
又搭配革帶和絳環。
“這絳環哪來的?”謝玄英眼尖,一下注意到了新物什,拿起來仔細把玩。
這是一枚金鑲寶石的絳環,做得十分巧妙,純金打造的“心”字形狀,四個筆畫均鑲有寶石,三筆點各有紅、黃、藍寶石一顆,勾則鑲了珍珠碧璽,富貴又不是清雅。
程丹若道:“昨兒看見,隨手買的。”
他“噢”了聲,慢吞吞道:“君心似我心?”
“不要算了。”她伸手去奪。
他抬手奪過,立馬系在革帶上:“好了,就這樣吧,簡單些好。”
程丹若點點頭:“你多小心。”
“放心。”謝玄英握住她的手,“我有數。”
皇帝通傳耽擱不得,他換好衣裳,便跟著太監去了西苑。
今日天晴,溫度卻還低,積雪尚未融化,堆在紅梅上,別有一番景致。皇帝正在暖室中,一面賞景,一面聽教坊司奏演新曲。
“三郎來了。”皇帝果然一眼瞧見他的衣裳,失笑道,“怎么穿了這身舊衣?”
謝玄英行禮問安,這才答:“今兒天氣好,臣妻在家中收拾箱籠,臣見此衣鮮亮如舊,便想多穿兩回。”
皇帝聽罷,倒沒說什么,旁邊的石太監卻多瞧了兩眼,暗道高明。
衣裳保養得好,是珍惜皇帝的恩賜,收拾箱籠穿舊衣,是節儉清廉。謝郎出去歷練數年,愈發有城府了。
他不言語,低頭溫酒。
皇帝道:“坐,朕叫你來也沒什么事,賞賞景,說說話。”
“多謝陛下。”謝玄英坐下,微笑道,“臣在家中也無事可做,姑父不嫌棄,我就來討碗八寶攢湯吃。”
皇帝笑了:“去,叫御膳房做湯來。”
石太監應了,吩咐小宦官傳話。
“這兩日在家做什么?”皇帝問。
謝玄英道:“讀了幾日書,老師嫌我荒廢功課,初二回門,挨了頓訓。”
皇帝樂了:“子真先生竟這般嚴格?”
“是我自己不好,這兩年讀書少了。”謝玄英誠實道,“事情多,總靜不下心好好鉆研,老師生氣也是難免的。”
“你在貴州確實是忙,朕本想讓你多學點東西,結果讓你平叛去了。”皇帝感慨道,“吃了不少苦頭吧?”
謝玄英想想:“黔地窮困,吃穿自然沒有京城舒坦,可能踏實辦事,心里比在京城更高興。”
皇帝緩緩點頭,這話說得真心,他聽得出來。
“你不怨朕就好。”
謝玄英立即起身:“臣不敢。”
皇帝反而笑了:“坐下、坐下,怎么又拘束起來了?你這孩子,怎么和朕生分了呢。”
“君是君,臣是臣。”謝玄英懇切道,“您待我慈和,是君上的仁德,我蒙受皇恩,更不能恃寵而驕。”
“話是這么說,到底生疏了。”皇帝感嘆,“齊王小的時候多調皮搗蛋啊,把蚱蜢扔朕頭上,如今也是只有‘陛下來’‘陛下去’。”
沉默片時,又道,“只有太后還把朕當兒子。”
謝玄英能說什么,只好道:“母子親情割舍不斷,臣這么大了,每次回家,我母親還惦記著我愛吃魚蝦。”
他的口氣里帶了一點恰到好處的無奈,“貴州那地方,除了魚還是魚,想吃點別的都不容易。”
皇帝被他逗樂了,故意道:“這可不巧,朕冬日最愛吃炙蛤蜊、炒鮮蝦、海參湯、銀魚羹。”
謝玄英苦笑:“姑父,你就不能賞我個羊肉包子吃嗎?”
“就要羊肉包子?”皇帝問,“你在貴州立下大功,討點別的,朕也準。”
謝玄英立時道:“臣妻一直惦念在宮里時吃的迎霜兔,她在貴州上山下水也大為不易,懇請陛下賞賜。”
提起程丹若,皇帝總不似這般忌憚,笑著搖搖頭:“這可是你說的,朕可不會小氣。”
謝玄英唇角微揚,透出幾分喜色:“多謝陛下。”
皇帝瞧了他一會兒,忽然問:“苗人咒魘是怎么回事?”
他道:“不過山野淫祀罷了。”
“怎么聽說你求了《北斗經》?”皇帝關切,“真無大礙?”
謝玄英遲疑一剎,道:“臣是不覺著什么,白山闔部俱喪,野神何足畏懼?是臣妻在意,我便討了經書安她的心,不曾想驚動天闕。”
“回頭去惠元寺也看看。”皇帝叮囑,“宵小之輩手段陰毒,別不當回事。”
謝玄英道:“是,改日就去。”
停了停,半真半假道,“我知道外頭有人說三道四的,可這兩年,臣與妻時常分離兩地,又有鼠疫與傷情,總要小心些,未有信也不是大事。我們都年輕,早晚會有好消息。”
說前頭兩句時,皇帝還想板起臉教訓,可聽到最后一句,便觸動心事。
想當初,他也是這么想的,自覺年富力強,早晚會有兒子,誰能知道竟是這般情形呢。
“你呀,太年輕。”皇帝搖搖頭,長長嘆了口氣,神色復雜。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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