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春日宴
三月初二的一大早, 晏大奶奶就起身了。
最近都是艷陽天,眼瞧著一日日暖和起來,昨日便收了夾襖,該穿單衫。她換上杏黃交領衫, 下著寬襕織金馬面裙, 怕外頭有風, 又罩了一件綠色暗卷草紋的長衫。
頭面則是今年新打的樣式, 別的不說,正中的金嵌玉佛分心十分難得,典雅又貴重。
晏大瞧她打扮得沉穩(wěn), 微微頷首:“小妹頭回辦宴, 你多幫襯一二。”
“放心, 我省的。”晏大奶奶應下, 叫丫鬟去催促晏隱娘。
晏隱娘很快前來。
她穿戴素雅,蔥綠衫子月白裙, 再加一件鵝黃比甲, 嬌嫩得像是枝頭初綻的梔子花, 頭上只戴兩件珍珠簪環(huán),耳上兩朵金丁香。
她這歲數(shù)不宜打扮得太富貴,免得招人眼,這樣就挺好。
母女倆吃了早點, 便早早上車去郊外。
晏隱娘問:“姑母為何在郊外設宴?是借了誰家園子?”
“說是踏青賞春。”晏大奶奶沒有解釋, 叮囑道,“今日要替姑母招待客人,知道沒有?”
晏隱娘又問:“謝家姑娘不來嗎?”
“謝家大姑娘不在京城。”晏大奶奶道,“少問多聽。”
晏隱娘應下了。
大約坐了半個時辰,京城的景物便落在了身后, 映入眼簾的是寬闊的官道,蔚藍的天空,進城的人絡繹不絕,繁華喧囂。
又一刻鐘,馬車拐上小路,由家丁模樣的人引著往后走。
兩邊的樹木逐漸蔥蘢,不多時,車便停了下來。
“晏大奶奶、晏姑娘請下車。”仆婦在外說,“已經(jīng)到地方了。”
晏隱娘扶著丫頭的手下去,抬頭一看,見這處涼棚伺候的都是仆婦丫鬟,沒有男客的蹤影,便不再約束自己,四下環(huán)顧,只見碧草如茵,燕子飛還,心情頓時舒暢。
仆婦朝她們笑笑,在前引路:“隨老奴來。”
晏隱娘好奇地看著前方,棚子后頭連著一處連廊,兩邊是一人多高的竹籬笆,扎得疏落,能透過空隙看到外頭的景致,頭頂是茅草頂,一簇簇排列整齊,有一股稻草的香氣。
她沒見過茅草屋,仔細看了許久。
腳下是銜接得老長的一卷草席,紋理天然又不沾泥濘,繡鞋還是干干凈凈的。但透過席子,又能感受到草地獨有的柔軟。
連廊并不長,很快,她就來到了今天辦宴席的地方,還是搭出來的彩棚,不同的是,棚子的四周有三面架起了屏風,也是竹制的,編成了喜鵲、蝴蝶、蝙蝠、葫蘆的圖案。
棚子很大,三三兩兩擺著藤編的椅子,中間支著小桌,上有陶瓶,插了兩三支野花。
她的姑姑就立在門口,微笑著迎接:“大嫂來得好早,隱娘也來了,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晏隱娘恭敬地問安:“姑母安。”說著,悄悄抬眼覷她的裝扮。
作為主人家,她的衣裳清麗素雅,淺紅暗云紋長衫,暗折枝花白羅裙,裙襕繡著彩色花鳥,腕上是一只羊脂玉鐲,一串碧璽珠子,耳上的墜子也是珍珠碧璽的荷花樣式。
頭上沒有戴狄髻或金絲冠,反倒梳成三縷,中間一綹寬大蓬松,兩邊掠耳,腦后挽成發(fā)髻,只戴了兩朵絨花,臨風栩栩,雅麗別致。
晏隱娘看膩了京中富麗堂皇的裝扮,見著這樣子便眼前一亮,說道:“姑姑的打扮好生出塵。”
“你這丫頭嘴可真甜。”程丹若微微笑。
晏大奶奶卻看見了女兒沒瞧見的重點:“這簪子是貓睛石吧?陽光這么照著,光彩真好。”
晏隱娘這才瞧見,程丹若發(fā)髻上還別著一支金簪,金兔懷抱明月,月亮圓潤而閃有絲絹般的獨特光澤,正式珠寶中十分珍貴的貓兒眼。
“日頭好,什么珠寶都好看,我就偷懶了。”程丹若請她們?nèi)胱匝诀呤种薪舆^竹籃,“等人最悶,隱娘插花打發(fā)時間吧。”
晏隱娘接過竹籃,里頭是一把頭鈍鈍的剪刀,一把剛采摘下來的新鮮花枝,以及一只陶土瓶子。
她道了聲謝,安靜地找位置坐下,開始修剪花枝,插瓶觀賞。
客人陸陸續(xù)續(xù)到來。
程丹若一面迎客,一面在心底回想這次的宴請。
她和謝玄英商量許久,才定下的宴請范圍:兵部的同僚們肯定要請,這是以后來往最多的家庭,冬夏人家要送冰炭,有什么節(jié)慶日得送禮;其次,既然是邁進文官圈層,必請楊首輔,人家來不來另當別論。
既然已經(jīng)請了頂頭上司曹次輔和大領導楊首輔,那么內(nèi)閣剩下的兩位最好也別落下,遂又請王家和許家。
但閣老們可能不會來,到頭來又是兵部的小圈子也沒意思,故而又請了謝玄英以前在翰林院的同僚,還有同年的進士,比如當初一甲狀元的陶文津。
此外,請了晏家?guī)鸵r,就不好不請陳家,親戚就是在這種場合撐場子用的。
黃夫人腦筋清楚,程丹若不介意叫上她和嫁在京中的陳婉娘。
她們母女倆到的也確實早,晏家剛來沒多久,二人便到了。
“嬸母,婉娘妹妹。”程丹若笑著招呼,著重打量了眼陳婉娘。
她對婉娘的印象還停留在松江,和較為內(nèi)向的柔娘不同,墨姨娘受寵,她頗有些掐尖好強的意思。因為家里人口少,只能拿她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姐對比,不是特別討喜,但也沒害過人。
轉(zhuǎn)眼十年過去,陳婉娘也長大了,臉孔消瘦許多,但不減俏麗。
“夫人。”她恭敬地蹲身行禮。
“快起來。”程丹若扶住她,“不必外道。”
陳婉娘順勢起身,暗暗松了口氣。她嫁的人家不好也不壞,只是妯娌多,婆母嬸母多,亂七八糟的事就多。
黃夫人派人過來,說程丹若請她去赴宴時,家里上上下下都驚訝了半天,給她新裁了衣裳,就想她好好表現(xiàn),攀住這門親戚。
陳婉娘身負重任,卻知道她們姊妹毫無感情可言,唯恐被下臉面,回到家里不好交代,見她和顏悅色,沒有算賬的意思,總算能安心了。
黃夫人則問:“人都來了沒有?”
“路有些遠,應該快了。”程丹若安排她們和晏大奶奶母女坐一塊兒。
兩家接觸過,倒也客客氣氣,相安無事。
日頭又高了一些,大片陽光灑落,碧綠的草葉泛起金光。
越來越多的馬車停了下來。
是兵部的郎中、主事,翰林院的編修、編撰,官職低就得到的早些,她們瞧見這一片棚子,倒是沒說什么,按照品階高低入座。
程丹若同樣給小姑娘們準備了花籃,讓她們一邊插花,一邊等。
老實說,這是很少見的安排,大多時候,姑娘們得老老實實地跟著母親嫂子,安靜當完壁花才能出去玩。
但今天主家這么安排,她們就提前有事做了,活潑的馬上動手,文靜或城府深些的便繼續(xù)端坐,一動不動。
丫鬟們端上了甜湯。
晏隱娘已經(jīng)插完了花,接過喝了口,竟然是銀耳湯。
此時的銀耳可不是尋常滋補品,一匣子要二三十兩銀子,且皆是野生,多在深山密林中,采摘不易,是與燕窩一樣難得的滋補品,尋常人家只能偶爾食用,十分難得。
可今天,銀耳湯只拿來做待客的小甜湯。
晏隱娘在心底吐吐舌頭,暗道這位姑姑手筆不小。
不少人和她有同樣的想法,一時間,落在程丹若身上的視線復雜難辨。其中又以剛落座的廖太太為首。
她喝了兩口甜湯,對程丹若笑道:“謝太太好生大方,菜還未吃上,倒是吃起了補品。”
“諸位遠道而來,著實辛苦,喝碗甜湯也舒坦。”程丹若假裝沒聽懂。
她不是傻大方,把好東西隨意糟蹋,只是,今天的景致借了自然,桌椅瓢盆也取天然古樸,要是再上點野果花饌,人家不罵她窮酸才怪。
為了表示自己是真風雅,不是假大方,干脆在小東西上下重本。
這就好像背名牌包,大家不一定覺得她有錢,誰都可以省幾個月工資買一個,但要是隨手買雙幾百塊的襪子,必是白富美。
廖太太還想說話,那邊已經(jīng)來了重量級的客人。
許太太到了,帶著許大奶奶和兩個姑娘。
“好甜的味道。”許太太笑道,“老遠就聞見了香氣。”
“您來得正好,快進來坐。”程丹若扶她坐下,笑盈盈道,“今兒路遠,讓您受罪了,這碗甜湯,就算我給您賠罪。”
許太太身著深紫色妝花襖裙,富貴慈祥,聞言笑道:“是遠了些,可天氣好,走一走也舒坦。”
許大奶奶也笑道:“還是你會選地方,這能看景又不累人,下回我也學學,咱們改在莊子上辦席好了。”
程丹若微微意外。
許大奶奶不是別人,是許意娘的母親,昌平侯的愛女。她原是不必這么給程丹若臉面的,這般夸贊交好,不知是哪重緣故。
“原不該勞動大家,誰讓這春景太好,不能賞一賞,太負春光。”程丹若笑道。
許太太道:“正是這個理。”
這時,丫鬟來報:“夫人,曹太太和王太太到了。”
程丹若歉疚道:“老夫人歇一歇,我去迎一迎。”
“你自去,不必管我們。”許太太笑呵呵地說。
程丹若又去迎接曹太太和王太太。
趁此機會,小雀低聲匯報:“喜鵲姐姐說,許閣老沒來,來的是許大爺。”
程丹若微微頷首。
不出所料,閣老本尊不來,但她的誥命高,所以閣老太太得給面子,那么曹、王兩家估計也是一樣的。
果然,曹、王兩家的配置與許家如出一轍。
曹太太帶了曹大奶奶,以及三個姑娘,王太太帶了王大奶奶和王五娘、王六娘。
“一路辛苦了。”程丹若上前問候,“都還順利吧?”
曹太太道:“路好走得很,景致也好,我瞧了會兒,倒是來晚了。”
“不晚,許太太也剛到。”程丹若又問候王太太,“年初在宮里不便說話,好久沒見您了,不知您身體可好?”
所有太太小姐中,王太太約莫是唯一從前就見過她的。
九年前,賞梅宴上,嘉寧郡主的狗突然發(fā)瘋,險些咬傷賓客。作為主家,王家怎能不記憶猶新呢?
王太太不記得跟隨晏大奶奶來的透明人,卻記得最后留在屋里,差點被咬傷的小姑娘。丈夫說,這是晏子真的義女,想說給小五做媳婦。
但姻緣未成,王太太也就始終沒有再見過她,直到今年初,正旦命婦朝賀,她才重新見到了程丹若。
她站到了自己前面的位置。
王太太暗暗嘆氣,口中卻道:“勞你惦記,老身一切都好。”
“大宗伯身體可好?絮娘呢?”她透出幾分親切。
王太太馬上道:“都好,絮娘前些日子回過家一趟,也說起你呢。”
“那就好。”程丹若也扶她入座。
竹香低聲請示:“夫人,時間到了。”
“開席吧。”程丹若沒有再等楊家的人。
楊首輔不會來,楊太太也不會來,十有八-九,楊家就來一兩個男丁。
她這邊的客人到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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