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彈劾后
邊御史的奏疏來源于姜元文的文章, 保留了坊間傳聞的曖昧,又增加了一些宿娼的官員名單。
他挑的都是中低級的官員,六部的郎中、員外郎, 邊緣部門比如鴻臚寺, 抑或是京營武官,總之, 掃射面積很廣。
其中點明了豐郡王,說他和教坊司樂婦來往親密, 藏女樂于私宅, 公然違反了宗室不能淫樂戶的規(guī)定。
他建議禁止官員□□, 以正法度。
奏疏遞上去,有點動靜——豐郡王請罪了。
皇帝訓(xùn)斥兩句,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禁娼?皇帝沒有這個動力,也對官員們的私德不太感興趣。
他不是一個對道德要求很高的帝王。
程丹若自然失望, 可卻沒有法子, 只能默默記在小本本上, 以待來日。
與之相反的是謝玄英的奏疏, 他針對遼東馬政補貼過于抽象的問題,建議皇帝改革, 不要統(tǒng)一收錢, 再往下補貼,而是直接明確到人。
比如說, 遼東的馬是五千匹,讓五個軍士共養(yǎng)一槽, 共五匹,一匹兒馬,四匹騍馬, 方便配種。
五名軍士外,再補貼五家民戶,共同負責(zé)這五匹馬,假如死了一匹,就這十個人分攤,明確到人、馬,免得錢交出去了,補貼卻下不來,還有的人家明明養(yǎng)馬精心,卻總得分攤錢。
內(nèi)閣議了議,擬了同意的票擬,司禮監(jiān)批了。
然而——
大家真的就更看重馬政嗎?
當(dāng)然不是。
謝玄英和邊家來往,瞞不過京中的利眼。
他的奏疏講馬政,邊修以前就是干這個的,兩人同時遞折子,就是明明白白告訴大家,是謝玄英彈劾的豐郡王。
這不就有趣了嗎?
靖海侯府剛和豐郡王說了親事,轉(zhuǎn)頭,謝玄英示意人彈劾了他。
父子倆態(tài)度截然不同,個中韻味,惹人深思啊。
第一個過來試探的是曹閣老。
他笑呵呵:“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謝玄英言簡意賅:“世風(fēng)日下。”
“人不風(fēng)流枉少年。”曹閣老意味深長,“又不是什么大事。”
謝玄英回答:“京中風(fēng)氣堪憂,長此以往,小事也變大事。”
他說得理直氣壯,也有資格理直氣壯,反倒迷惑了對方。曹閣老沉吟:“郡王爺在京城,名聲可一直好得很。”
“君子不二色。”謝玄英一臉平靜,就差在臉上寫,我不納妾不蓄婢不宿娼,我就鄙視這些管不住下半身的人。
曹閣老試探不出來,只好道:“清臣潔身自好,令人佩服。”
謝玄英唇角微揚:“不敢當(dāng)。”
曹閣老啞然。
隨后,又有人陸陸續(xù)續(xù)提起這個話題,問他怎么看。
謝玄英統(tǒng)一回復(fù):“世風(fēng)日下,不堪入目。”
大家沒話說了。
然而,眾人都在議論之際,靖海侯出乎預(yù)料地保持了沉默。
父子倆目前還住一個屋檐下,卻一次都未聊過此事。
但……謝玄英總覺得,他爹的眼神中,總是暗藏著意料之中的滿意。
-
西苑。
皇帝在花園中散步,身邊只留李太監(jiān)回稟東廠密報。
說到謝玄英授意邊御史彈劾,皇帝不由驚訝:“三郎做的?”
他大感好奇,“二郎怎么得罪了他了?”
豐郡王在這一輩中排行第二,皇帝言語上很親近這個侄子,一直稱呼二郎。
李太監(jiān)道:“老奴聽說,謝侍郎先前打探武舉的俊杰,似有說親之意——靖海侯夫人那邊有個親戚,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
皇帝稍稍一想,便記起來了:“我記得,禮部剛呈上奏報,說二郎的弟弟預(yù)備成婚?”
“就是靖海侯夫人的親戚。”李太監(jiān)打聽得清清楚楚。
皇帝明白了。
但他了解謝玄英的性子,假如嫁給二郎的弟弟更好,他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找人彈劾他?
然而,宗室肯定比武舉的武官好,與其說不滿對方的條件,不如說三郎是不想和豐郡王扯上關(guān)系。
“這父子倆……”皇帝別有深意道,“是兩個性子啊。”
李太監(jiān)唯唯諾諾,不敢應(yīng)聲。
但依他所見,皇帝并無不滿之意。
這時,石太監(jiān)開口了:“謝侍郎畢竟是在陛下身邊長大的。”
“這孩子不比他爹。”皇帝搖搖頭,明貶暗褒,又明褒暗貶,“世恩才是事事周全。”
說實話,他一點都不奇怪謝家和豐郡王家聯(lián)姻。
謝世恩就是這樣的人。皇帝很了解他,或者說很了解臣子們,再忠心的臣,也有自己的私心。
待他百年,謝家還想保持靖海侯的爵位,就得提前下注。
之前,謝家和尹家起了齟齬,等于間接和齊王一家結(jié)仇,如斯境況,迂回地與豐郡王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幾乎是必然的結(jié)果。
皇帝自詡胸襟不小,雖然不舒服,但也不至于容忍不下這點異心。
再說了,謝家得罪了齊王,又對豐郡王敬而遠之,皇帝反而更要嘀咕。
你兩邊都不靠,要么是不考慮退路,要么就是所圖甚大。
用一個遠親投資豐郡王的弟弟,比當(dāng)年謝云嫁皇后更疏遠一些,但一脈相承,卡在皇帝不起疑又不大爽,卻沒到動真怒的份上。
而這份恰到好處,也變相證實了皇帝的想法。
——這就是謝世恩的分寸,不多不少,剛剛好。
謝玄英撇清關(guān)系的舉動,出乎皇帝的預(yù)料,但又沒有那么意外。
三郎不肖父,沒學(xué)會謝世恩的圓滑,從小就是個正直純良的孩子。他對世恩的做法不滿,變相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不得不說,讓皇帝既欣慰,又有些擔(dān)憂。
和父親唱反調(diào),也該和齊王一家修補關(guān)系才對。
尹家畢竟只是外家,齊王分得清輕重。
“唉。”他點評,“還是太年輕。”
兩個大太監(jiān)對視一眼,均未言語。
-
許家別宅。
此處是許意娘的嫁妝,平日住在宮里,隔墻有耳,是以有什么事,豐郡王都是在這兒辦的。
七月下旬,宮里悶熱,許意娘便隔三差五出宮,到別宅避暑。這里在什剎海的北邊,借著湖水,比皇宮舒服許多。
晨哥兒趴在枕頭上睡覺,像一只小動物,可愛懵懂。
許意娘烹茶,端了一杯給豐郡王。
“王爺用茶。”她溫婉地微笑。
豐郡王長長嘆了口氣,隨手將茶盞擱置一邊,正色道:“你說,謝清臣為何使人彈劾我?我對他素來客氣,竟要這般壞我名聲。”
“這事是我做岔了。”許意娘不動聲色,“沒同寧遠夫人打過招呼,便同蘇姑娘接觸。”
豐郡王沉吟:“你是說,這次是寧遠夫人在背后推動?”
“王爺想想,謝侍郎為何要同我們作對?”許意娘微微笑,“尹家當(dāng)眾羞辱他們夫妻,事后齊王也未及時致歉……他總不會想同時得罪我們兩家。”
豐郡王緩緩點頭。
她又道:“再說,若是真有心對付王爺,怎會提一提夏姑娘那么簡單?”
“也是。”豐郡王認錯麻溜,但私心里可不認為宿娼有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次的問題不在于他在外找女人,而是夏猶清是教坊司的樂戶。
宗室縱淫樂婦,說出去不好聽,僅此而已。
“謝侍郎與寧遠夫人年少得志,必然在乎顏面。”許意娘道,“待有機會,我向?qū)庍h夫人賠個不是,想來就不成問題了。”
豐郡王的面色緩和下來:“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比起謝侍郎,我更擔(dān)憂張侍郎。”許意娘輕言慢語,“依祖父所言,此人相當(dāng)不簡單,恐為陛下鷹犬。”
豐郡王眸光閃爍:“他不會無緣無故捅破閩地之事,你說是不是你外祖父那邊聽說了什么?”
許意娘道:“祖父行事周全,絕不會露出把柄。”她斟酌道,“我自小與外祖相處不多,可外祖母疼我,真有什么,不會連招呼都不和我們打。”
豐郡王問:“你的意思是,張家自己發(fā)現(xiàn)的?”
“張侍郎在兩廣經(jīng)營多年,有些渠道無可厚非。”許意娘拿過團扇,給他扇出徐徐涼風(fēng),“又或許,他一直盯著祖父。”
豐郡王想了想,問她:“你說,我們有無可能拉攏張家?”
“按祖父的說法,張侍郎不見兔子不撒鷹,奸猾得很。他即便面上應(yīng)承王爺,怕也不會下力氣幫襯。”許意娘微微一笑,“這樣的人也好對付,只要王爺?shù)桥R大寶,他自會投效。”
豐郡王多少有些惋惜。
“王爺,辛家老太太恐怕不太行了。”許意娘重開話題,“盛院使去看過,怕是不容易熬過夏天。”
“老太太一去,大司寇可就要丁憂了。”豐郡王道,“也不知是魏還是于。”
“也許是大理寺,也許是都察院。”許意娘道,“王爺不妨早做準備。”
豐郡王頷首。
池水的涼風(fēng)吹入室內(nèi),晨哥兒翻過身,嘴角還有口水。
許意娘細心地為他蓋好薄被:“這回的事情,委屈清姑娘了,不如這樣,把溪姐兒記在梁氏名下,在冊媵妾之女,今后不必她再操心。”
“這樣最好。”豐郡王感慨道,“她也是名門出身。”
許意娘含笑傾聽,并不插嘴。
好在豐郡王沒傻到家,真對著正妻念叨外頭人有多么不容易,話鋒一轉(zhuǎn)便夸起了妻子:“王妃這般賢良,清兒一定感念有加。”
“王爺謬贊了。”許意娘輕輕道,“溪姐兒是王爺?shù)难},我即是嫡母,自然該安排妥當(dāng)。”
豐郡王露出笑容,視線落在熟睡的晨哥兒身上:“你放心,我不是糊涂的人,晨哥兒是嫡長,今后我得到什么,都是他的。”
-
彈劾完了,左家和邊家的親事也定下了。
程丹若從頭跟到尾,累得夠嗆。所以,問名之后,她就想去牧場住兩天,一來休息一下,二來看看牛,再籌備一次倉鼠捕抓,增加感染率。
——是的,牧場的牛還是沒有出現(xiàn)牛痘的癥狀。
但剛收拾完行李,人還沒走呢,走不成了。
辛老太太死了。
好嘛,紅事忙完,白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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