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志雪堂
第二批試驗者出完痘, 全被放回家中休養。
張御醫歇了半月,確定云南有天花流行,便收拾行囊, 帶領藥仆和太醫院的一個醫士,主動申請送些藥材過去。
這可是苦差,盛院使問:“怎么你親自去?”
“有個新方子, 想試試效用。”張御醫并未說謊,相反還格外誠實, “寧遠夫人想的, 總不能叫她跑一趟。”
盛院使眸光閃爍:“治天花的?”
“治不了。”張御醫搖頭,“主要是防, 治哪治得好?我也只是試試罷了。”
盛院使不信,但不是以為他隱瞞,而是想及之前的輪值,似乎正好是張鵲在太醫院值守。
他自詡窺破原委,故不聲張, 默認了張御醫的選擇。
張御醫順利地離開了京城。
徒留程丹若疑神疑鬼。
話不能道明, 是混官場乃至宮廷的必修課。她知道, 張御醫肯說這一句,就已經是冒了殺頭的風險, 自不會追問。
可問題是,這話的解釋太多了。
宮里用藥有點亂,往小了說, 可能是有太監貪污了,當然,這不值一提,必然是與主人們有關。
頭一號嫌疑人就是皇帝:身體不好了?搞煉丹了?
后者很好查, 前者也不難看出端倪,謝玄英面圣時,暗中留意過皇帝,他看起來無病無痛,臉色正常,不像是生了什么隱疾。
其次是太后,然則說句大實話,太后生病只關乎太醫們的性命,沒必要和程丹若提及。
再次是豐郡王、齊王世子等繼承人。
他們很活躍。
最后的答案只有妃嬪。
考慮到皇帝的癥結,十有八-九指向了某人的肚子。
這就導致程丹若和謝玄英糾結了起來。
年底事忙,照理說不搬家,可真要是妃嬪有孕,可能會在新年爆出來,屆時風起云涌,必有事端,再搬怕手忙腳亂。
最后,還是靖海侯推了他們一把,叫他們年前搬出去。
他另有顧慮:“云南一去一回至少四五月,等他們回來,必要上奏朝廷,你們倆未必忙得過來。”
這當然是場面話,靖海侯的意思,是說程丹若立功太多,加在侯府上,未免讓靖海侯府太惹眼。單獨分出去后,就是他們夫妻的事,陛下心里的忌憚也少了。
謝玄英亦心知肚明,可卻要露出遲疑之色:“總要在家里過個年……”
靖海侯哂笑:“都在皇城根下,來回不過幾步路,又不是不能回來過年,何必扭捏做小女子態?”
謝玄英這才勉強答應:“兒子聽父親的。”
程丹若則無所謂,正院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搬家具又不必她動手,什么時候搬都行。
年前搬了,過年還能睡個懶覺。
于是,整個十一月都在忙搬家。
首先搬走的是庫房的大件,什么櫥柜、屏風、桌案、炕、羅漢床,既有成套的紫檀木,也有數件黃花梨、大紅酸枝,來源復雜。許是柳氏的陪嫁之物,也有靖海侯給的,皇帝賞的,晏鴻之送的。
這都是珍貴木料,拿軟布包好四角,兩到四個壯年仆人負責搬上車,再一路送到庫房。
梅韻和珍珠負責檢查并登記。
之后是布匹和被褥、帳子等物。
程丹若此前就叫丫鬟清點過,布料大約七百多匹。
絹多少、絲多少、紗多少、綾羅又多少,一箱箱清點好,封條貼上,如數搬進新家的庫房。
她覺得已經很多了,搬了兩天,可謝玄英說一點不多,侯府庫存的布至少有三千多匹,五千也不夸張。
帳子、被褥、幔帳之類的就更多了。
程丹若才知道,原來她有十八頂不同的帳子,幔帳就十多套,被褥床單就更夸張了,二十多套不一樣的。
接著是器皿。
金、銀、玉、瓷、琉璃、木石,按照套件收入箱中,貼好標簽,必須寫明材質、重量、圖紋等描述。
這些東西平時不起眼,放一塊兒就很顯分量了。
程丹若不可思議:“雖然說破家值萬貫,但你也太有錢了。”
光銀制的盆就有五十幾個,明明人只需要洗手盆、臉盆、腳盆和浴盆就行了,銅就更多了,一百往上。
“從小到大攢下來的,當然多。”謝玄英想起她當初跟自己走的時候,全副身家就兩個箱子,不由愛憐,“以后我們慢慢攢,會更多。”
程丹若:“那我們最好別再搬第二次家。”
之后是琴棋書畫。
他有三張琴,四五張棋桌,七八個笛蕭,三十幾副收藏的字畫。
嗯,字畫都是古董。
此外還有香器、文房四寶、鎮紙筆洗、顏料等等。
弓箭、盔甲、輿圖、火銃若干。
注意,這都不是最近用的東西,全是庫存。
程丹若的心理活動一波三折:怎么還沒有搬完,不會誤了吉日吧——這要是被抄家也太肉痛了——死前能把這些用光嗎?
謝玄英卻是十分滿意。
他找到了很多少年時代的用品,點名送到東院的書房。
程丹若當時沒吱聲,結果第二天他散衙,繞路去了燕子胡同,把當初兩人在晏家學字用的書案帶了回來。
她目瞪口呆。
“以后也放書房。”他愛惜地撫摸舊桌案。十幾歲的他就是在這張桌子上習字讀書,并逐漸萌生“婚姻當以情為系”的念頭。
許多年后,她出現了,也在這張書案上讀書,延續了他們的緣分。
程丹若頓了片時,道:“放正屋梢間的窗戶下頭,反正不大,平日里正好放我的倭盒。”
倭氏黑漆盒是妝奩匣子,但被她用來裝藥品,論價值,比妝奩貴重得多。
謝玄英一想也是,少年時用的桌案,如今肯定偏小:“聽你的。”
花了近十天,庫房才搬空。
接下去搬謝玄英的書房。
這里許多東西都已經帶去新宅,但總有個門面還在,自然要再清點一番。
又是三日。
只剩霜露院了。
謝玄英反而不舍起來。
燭光下,光焰搖動。
他凝視屋里的雕梁畫棟,許久,忽然道:“我十歲就搬到這里住了。”
“這么大的院子,一個人怕嗎?”她問。
謝玄英道:“不怕,宮里的屋子更大更闊,還死過人,這是母親專程為我新修的院子,原是花園旁邊的書樓。”
“怪不得。”程丹若恍然,“這里景致好又清凈,母親費心了。”
她環顧四周,道,“過年我們還是要回來住的,全搬走了,還要勞煩母親替我們收拾,不如就把用的帶走,其他留下不動。”
謝玄英成親前,其實就住正房的五間,東西廂房不是丫鬟住就是當倉庫,后來她進門,地方才擴開來。
既然不差這點東西,何妨就復原到他少年時的樣子,回家時住一住。
說實話,父母還在,家里卻沒了自己的屋子,怎么都讓人難受。
謝玄英遲疑:“都收拾好了。”
程丹若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還沒搬,就讓她們別收拾了。什么時候想搬了,隨時都能再搬走。”
“床還是要搬的。”謝玄英很喜歡她的陪嫁床,北方這樣的拔步床不多見,是晏鴻之專門從浙江弄來的,“家里隨便擺一張就行了。”
程丹若道:“好。”
回頭再從新家把他以前睡的搬回來就是。
于是又拖延了一天,在霜露院留了日常所需的架子——床、衣櫥、衣架、臉盆架子、炕柜、羅漢床和腳踏,等等。
總之,該有的都有,碰上壞天氣或是突發事件,隨時能住下。
最后一天抬走的就是拔步床。
床入新宅,米桶加滿新米,撒上紅紙,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焚香祭告。
下午,貼門神,祭祀灶王爺。
程丹若覺得,這個流程就是這么回事:嘿,這里的孤魂野鬼,精靈妖怪,喂你們一頓,滾蛋吧,這家有主人了。
然后和天庭知會一聲:灶王爺,人間又多了一戶人家,記得登記。門神們,這里又有新業務了,別漏過我家。
傍晚時分,天使到了。
皇帝知道他今天喬遷新居,專門賜了匾額下來。
志雪堂。
程丹若讀書不多,也知道這是“忠果正直,志懷霜雪”的意思。
兩人叩首跪拜,接過了這份御賜的榮耀。
謝玄英掖好袍角,親自爬上梯子,掛好了牌匾。
且來看一看整個宅院——
自大門進入,首先瞧見的就是一扇偌大的影壁,繞過去便見開闊的院落,左手邊是門房,看門的小子和上門拜訪的客人小憩之地,右手邊則是馬廄。
順著中軸線往里,就是三間坐北朝南的前廳,用于招待拜訪的客人。前廳往西是一扇月洞門,繞過去后就是西跨院,目前住著姜元文、金仕達父女、謝家族人等下屬親眷。
同理,前廳往東就是東跨院,程丹若此前一直在這里監工,也有臥房。這會兒便改成謝玄英的書房,他從前廳后面的穿堂改到這兒了。
穿過前廳,后方兩側是兩間穿堂,如今變成幕僚、師爺、清客平日辦公之處。正北對著的就是內儀門,也就是二門。
過了這道門,便是整個新居的核心——正院志雪堂。
正院是“日”字結構,中間的一橫是五間正房和兩間小耳房。最南面也就是下面的一橫為倒座房,是丫鬟的住所和茶爐房,往上的兩豎為東西廂房。
東廂房是程丹若的書房,西廂房是她的實驗室。
正房后頭就是后院,原是給妾室孩子居住的,現在東西兩間廂房成了倉庫,正北的三間屋供奉了程丹若父母的靈位,并藥王菩薩、孫思邈、華佗等神像。
兩間耳房則給了丫鬟居住。
再往后是后罩房,住著喜鵲、梅韻、梅蕊、珍珠等已婚仆從。
因為時間趕,西跨院收拾好了,東跨院的小花園還沒修完,明年再說。
至此,新家就算落成。
當天晚上,程丹若躺在熟悉的拔步床上,望著帳子的水仙花,失眠了。
風好大。
怎么還有回聲?
打掃衛生要多少人?
好像又缺人了。
免費的房子住起來就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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