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變位次
十一月底, 冬至來了。
這個季節有許多習俗,譬如吃餛飩,包雪花燒麥, 畫九九消寒圖,祭祖,天文愛好者可以修日晷和其他天體儀器。
但這都是普通人家的消遣。
作為朝廷命官和誥命夫人,謝玄英和程丹若有更重要的事。
進宮朝賀。
流程和正旦一模一樣, 站位、拜、跪、走來走去、繼續拜、繼續跪, 只是這天沒有賜宴,賀完就可以回家。
往年命婦冬至不必進宮,先太后是名正言順的皇后、嫡母, 不在乎這一回, 畢竟折騰一趟大家都累, 只在正旦進宮朝賀。
尹太后就不一樣了。
她冬至也要大家拜一回!
所有打工人都討厭這種霸占假期的團建活動,程丹若也不例外。
她不得不又凌晨起床,穿戴上十幾斤的衣服頭飾, 笨重地爬上馬車,到了宮城再徒步走到坤月宮。
封建社會真垃圾。
去你的君主□□。
一路上,她安安靜靜步履端方, 內心已經罵了老板他媽無數次。
好不容易到了宮殿, 才收斂神思,全神貫注地應對。
尹家奪爵, 太后今天不知道會不會搞事。
她心存警惕, 便沒有馬上走到上回的位置, 反而在門口等待柳氏。
等柳氏到了后, 婆媳倆才一前一后過去。
柳氏的位置與此前無二, 但司贊一臉凝重地上前兩步, 對上她的視線,竟然回避了目光,又緩緩走了兩三步。
這引導的位子比正旦靠后了許多。
程丹若無語。
她一時不曾作聲,倒是許太太察言觀色,直接挑破,笑語盈盈:“今日怎得這般靠后?莫非有哪位宗室王妃來了?”
“那也該站咱們前頭。”永春侯夫人也笑里藏刀,“怎么站那邊去?”
諸命婦紛紛投以視線,前面的人站不好,后面的人也不好站。
司贊只好道:“娘娘有命,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眾人:“……”除了宗室女,誥命和丈夫不一樣的也就一個,和指名道姓有什么區別?
故紛紛看向程丹若。
程丹若沉吟:“娘娘說得也有道理!
太后學聰明了。
出嫁從夫是婦人之德,誰都沒法駁斥,女方地位再高,即便是公主郡主,這句話砸下來,也得乖乖聽從。
這是古代的政治正確。
而只針對她一人,沒捎帶上謝玄英,更不沾染靖海侯府,這事就不像之前一樣易惹起公憤。
相反,程丹若不聽從,有怨言,就是她的錯了。
問題是……挪個位置又怎么樣呢?
尊卑真的有這么重要嗎?
太后高居寶座,她就真的尊貴無比了?
程丹若往后退兩步,請幾位尚書太太往前站,笑道:“諸位夫人都比我年長,原就該我尊老的,快請!
她面色如常,姿態從容,并不見窘迫憤怒,自然贏得諸多好感。
尚書太太們道:“托大了!
“您請!
大家配合地表演了一番尊老愛幼。
演都演了,程丹若客氣到底,連左侍郎的太太們,禮部、吏部的太太們,全都讓了,直接站到了隊伍的中間位置。
甚至是廖太太,也年末大饋贈,請她往前站。
廖太太微微矜持了下,就愉快地站到了她的前面。
前頭的趙太太撇過唇角,輕蔑地轉過了余光:蠢貨!居然當太后真的能下人家臉面,忙不迭踩一腳。
她怎么不想想,這樣記恨程夫人,太后卻只能讓人家挪個位置,而不是奪走敕封的一品誥命。
是太后不想嗎?
是做不到。
面上看著兇,割肉就破層皮,這般色厲內荏,以后啊,大家怕是都不會把這本生太后當回事了。
程丹若終于站好了位置。
引導的司贊恨不得掉頭就走,卻被她拽住手腕。
司贊驚訝地回首。
“別放心上。”程丹若拍拍她的手背,朝她微微笑了笑,“沒事。”
司贊怔了怔,明顯松了口氣。
之后的朝賀平靜無波。
程丹若感覺到,太后在上首掃了她一眼,但也僅僅如此。
這等場合,一言一行都有規范,甚至都不用說話,都由尚儀、司贊包辦,太后也不例外。
朝賀結束,各自回家。
程丹若出門前吃了兩個白煮蛋和兩塊肉脯,這會兒又餓了。
好在新宅離北安門很近,出去左拐,一刻鐘就到家。
進門,早膳便已擺妥,梳頭娘子替她摘掉瞿冠,兩個丫鬟幫她脫下外面的霞帔和大袖衫。
輕了至少十斤。
程丹若如釋重負,忙端起湯碗,喝了兩口白糖粥。
胃里暖和,血糖回升,整個人都舒服了。
但粥升血糖快,不能多吃,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撈起了餛飩雞。
剛吃兩口,謝玄英步履生風地回來了,坐下就問:“今天讓你站后面了?”
“唔。”程丹若勺子一轉,徑直塞進他口中,“快吃點。”
謝玄英被她堵住嘴,只好嚼兩下咽下去:“沒受委屈吧?”
“沒有!彼秩簧,“多大點事,不許動氣!
謝玄英還真有點動了火氣,人是他砍他的,奪爵是靖海侯出的手,結果呢,尹家一群沒種的家伙,只知道和丹娘過不去。
她幾曾得罪過他們?
“孬種。”他冷笑連連,“連參我都不敢,拿你做筏子。”
程丹若吃了口餛飩,慢慢道:“他們家要有出息,就不會巴著太后了。”
全家靠女人出頭,遇到了麻煩,自然也習慣了讓女人出頭。
“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會收拾他們。”謝玄英斷然道,“我就不信,他們事事都能告到宮里!
程丹若沒有阻止。
皇帝順著太后,是因為太后更親,讓臣子受點委屈哄媽開心,人之常情?伤麑σ业挠^感就不會那么好了。
尹家已經被犧牲了一次,今后,還會被犧牲第二次、第三次。
因為,有用的一直都是太后,他們自己沒有用處。
人還是要自己立得住,才立得穩。
-
光明殿。
皇帝看向地磚上跪著的司贊:“寧遠夫人毫無怨懟,說讓就讓了?”
“是!彼举澋念~頭抵住滾燙的金磚,“寧遠夫人略見意外,但馬上就退讓到后方,言行誠懇,絕無勉強。”
皇帝緊繃的面皮微微放松了些許,卻道:“正旦繼續看!
司贊后背沁出冷汗,表情卻端肅:“謹遵圣諭。”
頭頂,帝王威嚴的聲音傳來:“今天的事,若有一字傳到外頭——”
司贊立馬磕頭:“臣是陛下的臣,只忠于陛下,縱然是生身父母,臣也絕不會透露半句。”
皇帝盯了她兩眼,擺擺手。
司贊膝行告退。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
皇帝自言自語似的問:“人都有私心,人都利己,再忠心的人也一樣……屢受委屈卻無怨無悔,是真圣人,還是城府深?”
石太監道:“世間哪有真圣人。”
“那她是為了什么?”
石太監的腰彎得更低了些:“老奴說句大不敬的話,寧遠夫人說到底,同老奴沒什么分別!
“胡說八道!被实鄢庳。
石太監立馬給自己兩個嘴巴,但道:“老奴雖沒有渾家,也知道女子出嫁后,硬不硬氣全靠娘家。寧遠夫人立功縱多,可沒有陛下力排眾議,屢次加恩,她也沒有今日的體面!
頓了頓,見皇帝沒吭聲,又笑,“君父君父,何敢怨何來悔?即便陛下要老奴去死,老奴也決計不會眨一眨眼睛!
皇帝瞥了他一眼,何嘗不知道他在借機表忠心。
但話糙理不糙,歷代帝王為何最信任太監,蓋因太監一身榮辱皆在帝王手中,重用也好,打殺也罷,一念之間。
他稍稍去了疑心,也嘆自己今日多疑,可想及后宮,又堅定了心思。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說到底,程丹若在宮廷只待了兩年。
-
程丹若并不知道自己被重點“觀察”了。
冬至過后,臘月到來,京城銀裝素裹,一片白雪世界。
然而,景致是美,上班就成了苦差。
兵部衙門的屋子有點漏風,即便點著炭盆,還是覺得老有陰風,瘆得慌。
干脆早點散衙回家。
天空陰沉沉的,雪花片片如鵝毛。
謝玄英頂著大雪回到家里,直接往東邊的書房拐了過去。
脫下沾滿雪的紫貂皮斗篷,棉簾子一掀,熱騰騰的空氣撲面,次間里燒了兩個炭盆,其中一個小火煨著一壺水,熱氣裊裊,潤和干燥。
程丹若坐在木炕上,腳踩著火箱,正在翻賬簿。
“看什么呢?”他端起茶盞喝了口,皺眉。
程丹若拍他的手:“又亂喝,是我的藥!彼o他倒了杯甜奶茶,“暖暖胃,外頭冷不冷?”
“冷得很。”他說,“你怎么不待里頭?”
正房有兩間半是暖閣,下頭燒煤,沒有煙氣。她落水留下了病根,聞見煙氣或冷氣,便容易咳嗽。
“省錢!背痰と籼拱祝霸僬f這是無煙碳,不嗆人!
地暖很費煤,晚上燒就夠奢侈的了,白天也燒等于燒錢,供不起。
還不如用無煙碳,雖然也貴,可耐燒,火力也足。
謝玄英喝兩口熱奶茶,再給自己倒杯清茶凈口:“真沒錢了,別處省省就是,不能虧了身體!
“下不去手!背痰と舴_賬簿,嘆道,“藥行又虧三百兩,夏季洪水,沖了不少藥田!
謝玄英一頓,也想嘆氣了。
“我吹不著凍不著,已有九成的福氣,何必十成十?”她道,“留一成給我自欺欺人吧!
謝玄英搖搖頭:“菩薩心腸!彼^去,摸摸她的手,見是暖的,才道,“不許著涼,若是著涼,我可管不得眾生好不好了。”
“知道了。”她往里挪挪,“今兒有事嗎?回來得還挺早。”
“年底了,有事也沒事,都壓著呢。”他壓低聲音,“人我已經尋好了。”
程丹若好奇:“怎么?”
“那種玩意兒,還能干出什么‘好事’?”謝玄英冷哼,“強奪他人之妻,逼殺良民,還是個童生!
程丹若:“……”
他怕污了她的耳朵,言簡意賅:“是前年的事了,彼時還在大議,他游獵夜宿村莊,□□婦人。那女子性情剛烈,直接投井,尹家想息事寧人,給了她丈夫十兩銀子,想他賣妻為婢。那是個讀書人,不堪受辱,一頭撞死了!
“這種人命官司,你從哪兒聽來的?”她費解,“告官了嗎?”
“酒后自己說的,我收買了尹家的護衛,尋到苦主,翻過年就告去順天府!
謝玄英不敢在年底觸皇帝霉頭,預備出正月再說,只提醒她,“陳家不是在大理寺嗎?你不妨提前招呼,這案子早晚是要移交三司核查!
程丹若應下,準備臘八的時候走走關系。
陳家既然是親戚,陳老爺又還湊合,多一分力量也不錯。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除夕家宴,柴貴妃當眾向皇帝道喜,說嫻嬪有孕了。
次日正旦朝賀,前朝恭喜聲絡繹不絕,賀喜皇帝江山永固。
后宮,命婦們面帶笑意,喜氣洋洋,活像是自己又生了一個兒子。
程丹若也不例外,只不過是臉上笑盈盈,心里暗暗緊繃。
因為,她又站回了原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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