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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又年節


給皇帝打工多年,  程丹若多少摸清了領導的脾性。

        皇帝是個非常“實際”的人,想要他給你升職加薪,要么是能給他實際好處,  比如毛衣,  要么是能給他情緒價值,比如會拍馬屁。

        簡而言之,你得有用。

        謝玄英少年受寵,  就是滿足了皇帝云當爹的愿望,后期受重視,  則是滿足了以上兩種。

        而程丹若呢?她一直都是前者。

        因此,縱然受封一品夫人,她也從未驕傲自得——手中的牌都打出去了,  牛痘出世前沒有別的重量級籌碼,和皇帝屬于兩清的狀態。

        既然暫時沒有價值,肯定是太后這個親媽更要緊。

        冬至后,  謝玄英沒有在皇帝口中得到只言片語,就是最好的佐證。

        但冬至到正旦才一個月,她又受到了器重。

        四舍五入,  等于皇帝要她干活了。

        這時候,還能有別的任務嗎?

        靖海侯估摸著也猜到了。

        他們夫妻初一上午進的宮,  中午睡了個回籠覺,晚上就被叫回侯府吃飯。

        昨天除夕,他們也是在侯府過的,甚至過了一夜,  有什么話不能說?肯定是新情況,  新會議。

        果然,  夫妻倆直接被叫進了靖海侯的書房。

        靖海侯單刀直入:“程氏,  你對婦人科可了解?”

        “兒媳知道的都已經寫在書里了,全是紙上談兵。”程丹若回答,“生產本就是鬼門關,生男生女更是碰運氣,誰都不敢夸這海口。”

        靖海侯沉吟:“嫻嬪有孕,雖說是有太醫照看,可畢竟是妃嬪,總不如意。我記得,你身邊有幾個自貴州帶回來的女醫?”

        程丹若道:“她們只會些皮毛,論經驗,比不得老道的穩婆,都是我□□來為貧苦人家接生行善的。”

        紅參等人的水平十分一般,就算是老道的穩婆,碰上子癇、羊水栓塞、感染,也只能抓瞎。

        她不太想直接摻和。

        靖海侯不語,看她的眼神滿是考量。

        “父親。”程丹若誠懇道,“兒媳自己未曾有孕,都是紙上談兵,無論是經驗還是醫理,都遠不如御醫。”

        靖海侯沉默了會兒,嘆口氣,道:“陛下恐怕要失望了。”

        程丹若明智地不接話。

        香爐煙氣裊裊,馥郁甘甜。

        “不管怎樣,陛下有命,做臣子的總不好推脫。”寂靜中,靖海侯慢條斯理地開口了,“個中分寸,你們自己把握。”

        夫妻倆對視一眼,低頭應下:“是。”

        “陪你們母親說說話。”

        兩人告退,往明德堂去了。

        柳氏見到他們十分高興,又留吃飯。

        今年的飯桌與去年大不同了。蘇心娘穿著妝花襖裙,坐在柳氏下手,她很快就要嫁給鎮國將軍,也是一品誥命。

        謝七姑娘卻有點心不在焉,默默地坐著,不見去年的神采飛揚。

        柳氏借凈手的功夫,和程丹若說:“你二伯母想她嫁到安陸侯府,那邊什么情況你也知道,她去過一回,心里就不大情愿。”

        她哂笑,“反正我是不摻和,隨她們母女去吧。”

        “各有各的姻緣。”程丹若笑笑,配合得問,“玉娘呢?”

        “在和兵馬司的都統家談,能不能成也是未知數,再看看吧。”柳氏對阮玉娘也是一樣的態度,不插手,不過問,只出面走個流程,省得吃力不討好。

        她已經看開了很多,老三成器,無需擔心,老四有后,有兄長提攜,兄弟倆各有前程,最掛心的就成了女兒。

        “你妹妹已經有了身孕。”柳氏殷切道,“待你有空了,陪我去趟永春侯府,她這胎懷得不穩,我實在放不下心。”

        程丹若:“……是。”

        怎么大家都懷了?

        用過晚飯,夫妻倆便早早告退,回自己家休息。

        丫鬟們早早燒好了熱水,等他們夫妻倆洗漱。現今地方寬敞,正院左邊的耳房就被改為浴室,一半是淋浴間,一半是浴缸。

        浴缸是沏出來的池子,表面貼碎瓷片,里面中空,隔著地磚就是下面燒煤的暖閣子,水熱而不燙,大冬天洗澡也不會著涼。

        程丹若今天穿著全套命婦裝,從凌晨三點折騰到現在,特別需要熱水澡治愈。

        她泡在池子里,一動不動像雕塑。

        謝玄英沖完澡出來,看她發呆,忍不住過去蒙住她的眼睛:“想什么呢?”

        沾染水汽的手指攏在面上,還有香皂的氣味。

        她道:“母親說,蕓娘的懷像不太好,想我去看看。”

        謝玄英一怔,旋即嘆息:“這該怎么是好?”

        “只能實話實說,能出一分力,就說一分力。”熱水舒緩了酸痛的肌肉,程丹若累得夠嗆,拉住他的手起身,擦干身上的水漬,“早點歇息吧,幸好明天能睡懶覺。”

        皇帝不可能正月就喊人上班,春節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

        累了一天,兩人都是沾枕既睡。

        次日,八九點起床,趕在午膳前到晏家。

        吃過午飯,略略休息會兒,再去陳家打個卡。

        陳老太太看起來更遭了,臉透著青灰,盯住她的眼珠一動不動,十分駭人。

        陳知孝的妻子懷孕了,沒有再伺候老人,只有兩個丫鬟喂藥擦身。

        老人透著一股發霉的氣味,屋里憋悶得驚人。

        黃夫人私底下告訴她:“老太太強撐著一口氣,想等恭哥兒的媳婦進門。”

        陳知孝有后,陳老爺便順從母親的意愿,將陳知恭被過繼給了兄弟,現在算是陳老太太幼子那一房的了。

        “老太太得償所愿。”程丹若笑了笑,心里明白,老太太沒有多少春秋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

        初三,在家烤肉吃。

        東花園中,擬建一棟小樓,賞月觀星,再建一處水閣,喂魚烤肉。

        小樓還未建好,水閣卻已經能用了,專程沏出一個西南的火塘,熱烘烘地烤著鹿肉,觀賞外頭的大雪。

        別說,柴火獨有的爆裂聲和風聲、雪聲搭配,格外動聽。

        程丹若面前一碟的辣椒面,新鮮烤好的肉片一滾,放進口中辣滋滋的,脂肪獨有的口感流淌在舌尖,堪稱冬日最大的享受。

        她怕手抖,盡量少喝酒,搭配的奶茶。

        也很過癮了。

        酣眠一夜,初四起來,簡單吃了些清淡的早點。

        謝玄英在東次間窗下的案幾上鋪好紙,磨墨,金箔混在墨汁中閃閃發亮。

        他拿起一支筆,蘸墨舔筆,在朱紅紙上寫下“宜春”二字。

        后又調和漿糊,黏在紙背后,貼在門上迎春。

        程丹若對這不感興趣,她拿了個透明度很好的琉璃瓶,拿鑷子夾兩片綠藻,再舀只手指長的金魚,用彩繩捆好,系在屋檐下。

        這叫“魚游春水”,是立春的習俗之一。

        程丹若覺得很有意思,這種趣意在后世已經很少見了。

        丫鬟們說,不如弄些彩紙剪成彩樹,植于天階,這叫“春從天上來”。

        她欣然同意。

        但才裁出彩紙,還沒動手呢,小雀匆匆地進門通傳:“夫人,紅參姑姑求見。”

        “讓她進來。”程丹若放下了手中的剪子。

        紅參穿著棉襖進屋,頭臉滿是雪珠:“給夫人請安。”

        “什么事這時候過來?”她驚訝。

        紅參道:“有位產婦昨夜發動,今早好不容易生下來了,卻止不住血,奴婢實在是沒有法子,才想向夫人討個法子。”

        略作遲疑,又補充道,“這家娘子為人和善,一家都是慈悲心腸的好人,奴婢實在不忍心她年紀輕輕便……”

        “不必說了。”程丹若道,“你是知道的,有味藥可以一試,但風險較大,她家里人都同意嗎?”

        紅參忙道:“奴婢已經問過了,他們已經簽了契書。”說著自懷中掏出契紙,展開給她檢查。

        程丹若見上頭有家屬的落款和手印,見證則是里長的名字和手印,點點頭。

        “救人如救火,你等等。”她馬上披上斗篷,去實驗室里找出催產素干粉末,又自瓷瓶中倒出調配好的生理鹽水,化開干粉分離。

        數次離心取液后,便得到了管催產素。

        她將瓷瓶交給紅參,囑咐道:“和青霉素一樣,直接肌肉注射給產婦,假如效果不夠,你再過來一趟,先打一針應急。”

        紅參如獲至寶,千恩萬謝地下去了。

        待人影消失,謝玄英才道:“這是你在貴州買的人?倒是個善心的。”

        “她的經歷也算坎坷了。”程丹若嘆道,“幼時當童養媳,十四歲便育一女,養不活沒了。丈夫進山遭了狼,尸骨也沒留下,小叔子才七八歲,原想以后嫁給兄弟,誰知被毒蛇咬了一口,家里抓不起藥,只好把她賣了換藥錢。”

        他隨口道:“然后就被你買了?”

        “不是,她賣給一家藥鋪的掌柜生兒子,孩子立住,轉頭又賣了回,這才到我們家。”程丹若道,“她在藥鋪里聽人念藥方,能記住大半,相當了不得。”

        謝玄英稀奇:“既有子,怎么肯跟我們上京?”

        “怕是覺得離開了,孩子才會更好吧。”程丹若笑了笑,“紅根心腸最軟,那會兒舍不得孩子,不肯走。紅參也心疼孩子,可有決斷,我才讓她管醫館。”

        紅花比紅參心思更細,想得更多,故此不適合當做決定的人,反而適合看賬。紅參則不會思前想后,決定了就來做,這才敢屢屢上門。

        否則換做紅花,怕是要想很久,才決定上門叨擾她過年。

        謝玄英不過問問,還是對她的藥更好奇:“這藥能治產后血崩?”

        “理論上如此。”程丹若也很無奈,“我還沒有真的試過,這病人是頭一個。”

        縮宮素要在血崩的時候用,才能顯出效果。可這病人哪能提前物色,非得撞運氣不可。

        大半年了,這是頭回。

        “若是見效,年后我找……”她忽而想起張御醫不在,只好改口,“問問盛院使吧。”

        謝玄英道:“興許用不著。”

        “可不是么……”程丹若倏地頓住,眉間浮現猶疑。

        半晌,驀地起身走到書柜旁,拉開抽屜,翻出一本簿子。

        這是之前張御醫抄寫給她的名冊,是太醫院記載的京城頗有名氣的女醫。她翻到穩婆的部分,果然,在第二頁頂格寫著“宣北坊  豆腐胡同周氏”,下面一行是泰平十二年接生皇二女。

        她又找出紅花送來的契書,這是手抄的副本,同樣標有新穩婆周葵花的地址。

        宣北坊,豆腐胡同。

        接生過二公主的穩婆家的兒媳,專程到她的醫館求醫……

        謝玄英見她神色凝重,不由出言關切:“怎了?”

        “我懷疑,醫館早就被錦衣衛監視了。”程丹若慢慢道,“御前奏對,怕是容不下一字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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