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落定了
曹次輔隨手挖的坑不大, 但很棘手。
所以,謝玄英決定繞著走。
他騎上馬,保持均衡的速度過去, 不慢也不快, 然后不出所料, 到丁字庫時,錦衣衛已經走了, 門房、小吏全都被帶走, 只余下兩個小旗看守倉庫。
謝玄英進去轉了圈, 對方沒有攔,任由他進出。
他沒待多久, 立馬去乙庫。
乙庫是攻城器械,云梯、床弩、戰車之類的大型物件。
果不其然,錦衣衛就在這里,帶頭的是段春熙麾下的千戶,見著謝玄英,冷冰冰問:“謝侍郎來得正好。”
他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奉都督之命搜查武庫,請兵部衙門配合。”
謝玄英道:“兵部的倉庫,兵部自會審查, 不勞錦衣衛費心。”
“這是都督的命令。”千戶強硬道, “謝侍郎不要讓我們難做。”
謝玄英道:“錦衣衛奉的是皇命,我并不想妨礙各位,可今日是兵部自查,希望錦衣衛不要插手我們衙門的事。”
說著,瞟了乙庫的人一眼, “愣著干什么?開倉庫, 我親自點查。”
乙庫的屁股也不干凈, 可比起錦衣衛,謝玄英這個兵部侍郎肯定算自家人。他們自然聽他的:“是,大人稍候。”
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開了其中一間倉庫,卻牢牢將錦衣衛擋在外面。
謝玄英開始點查。
“氈布拿開。”
“這些搬到旁邊。”
他不斷發號施令,把人指揮得團團轉。
換平時,小吏們肯定多有怨言,可錦衣衛在門外眺望,他們巴不得做出干活的樣子,任勞任怨。再者,他們也不覺得謝玄英是在認真查,他賬本都沒拿呢,查個啥?肯定也是裝樣子而已。
可惜,謝玄英是真的在清查。
他把賬本背下來了。
粗略數過,他暗暗松了口氣。
損耗不多,畢竟是攻城重器,下頭的人貪財也惜命,沒敢亂往外賣。這要是少了幾臺攻城戰車……謝玄英想想都頭皮發麻。
他仔細查了所有的器械,心中大致有數,這才招來庫房小吏:“走了沒?”
小吏苦著臉:“在門口候著呢。”
謝玄英道:“打發掉他們。”
小吏也不想被錦衣衛搜,雖說器械的數量沒問題,但它們大多不太好用了,也缺失了部分值錢的零件。
他從后門溜出去,買了些酒菜,謙卑地請錦衣衛用飯。
對方沒理他。
他又塞錢。
還是沒理他。
趁此空隙,謝玄英清點了其他的倉房,每個都掀開來看了看,確認無誤后,方才用“你們無能”的眼神,掃視了一遍小吏,自己出去了。
“本官已核查完畢,錦衣衛想聽,不妨隨我去趟兵部衙門。”他如是說。
千戶沉默了下,拱手道:“今天給謝侍郎面子,我等明日再來。”
話畢,按刀離去。
門后的小吏見錦衣衛鎩羽而歸,紛紛拍馬屁:“大人高明。”
謝玄英沒理他們,自行離去。
待回兵部,姚大低聲告知:“段都督親自來了,提走了朱郎中。”
謝玄英蹙眉,不悅道:“廖公就這么準了?”
姚大賠笑。
“罷了。”謝玄英沒為難他,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他徑直進去,叫來胡郎中,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錦衣衛明天還會來,今晚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把事情給我辦好了。”
胡郎中賭咒發誓:“下官一定辦妥。”
“再出岔子,你自己看著辦。”謝玄英佯作不耐,“滾。”
胡郎中立馬滾了。
朱郎中被帶走,他就是武庫司一把手,現在不抓緊時間收攏權力,難道等老朱回來嗎?
謝玄英轉身進屋,將其他官員的視線隔絕在外。
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捻捻手中的清涼珠,緩緩吐出口氣。
事情比他想的順利。
踏出兵部衙門時,他就看見了錦衣衛的人,這就是在錦衣衛上過班的好處,人頭熟。
錦衣衛一直盯著兵部,所以,丁字庫的錦衣衛是故意避開的,不想和他撞見。乙字庫的則是故意留下的,專門為了和他對峙。
這樣,他既有機會核查最要緊的乙庫,也能避開曹次輔的陷阱。
與此同時,段春熙得知曹次輔離去,親自上門提走了朱郎中,打壓了廖侍郎的威信,間接送給他一個人情。
這就是錦衣衛鎮撫的厲害之處。
老辣精明,不顯山不露水。
可是,段春熙為什么要對他示好呢?
因為嘉寧的事,得罪了齊王,豐郡王那邊又很不妙,才想和他結盟?也不對。
謝玄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分量還遠不及段春熙,雙方并不是平等的關系。甚至他在錦衣衛時,還受過對方的照拂。
是因為丹娘將為皇子接生,籠絡他們夫妻嗎?好像也太牽強了。
有問題。
謝玄英默默記下了疑點,但不急著調查。他還有別的事要辦,首先就是拿老朱送上來的銀票,把庫房的其他缺口補上。
如此,便能在兵部同僚心底留個仁厚長官的印象,以后辦事就容易了。
-
謝玄英在衙門與上司同僚斗智斗勇,程丹若的日子就平靜多了。
她先布置了家里,窗戶上貼滿吉祥葫蘆的紅紙,四處熏艾草,驅趕毒蟲鼠疫。這在現代人看來很陌生的事,當下卻極有必要。
——昨天晚上回來,她在墻根下看到了一條蛇。
四合院再高端,也無法掩蓋它是平房的事實。
此外,城隍廟端午有集市,她去完太醫院,直接出正陽門,到城外趕集。大約在鐘鼓樓和順德門一帶,大夏十三省,十三座城隍像,宛如遠程開會。
這里的廟市很多,程丹若喜歡逛一逛,買點小物件,比如古代的熄燈器,測量空氣濕度的道具,榨油的工具,各種礦石顏料。
現代人見都沒見過,壓根不認識。
她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對這個時代并不了解,脫離了熟悉的環境,很多唾手可得的東西,在農業時代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走一走集市,才能更了解這個時代,明白眼下的人們在怎樣努力地生活。
逛完集市,買了些有用無用的小東西,回家又要忙裹粽子。
她不用親自動手,可端午是大節,三節兩壽的三節之一,應該給親朋好友送端陽禮。晏家的、陳家的、謝玄英座師家的、他以前學武的師父家的……都需要她親自寫帖子拜賀。
幸虧如今有姜元文在,寫了抄就行。
練了這么多年,程丹若的字仍然工整有余,風骨不足。
她曾經想臨謝玄英的字,這家伙的書法已經十分有模樣,飄逸靈動,可她就算手把手學,也沒學會,還是一筆一劃寫更容易。
抄完帖子,謝玄英回家了。
“今兒這么早?”她看看懷表,才四點鐘。
這人最近加班厲害,晚上八點回來算早,偶爾還要三更才回。虧得六部高官在內城可隨意通行,不然被逮到宵禁外出,御史就能參一本。
謝玄英道:“結束了。”
程丹若挺感興趣:“最后什么結果?”
“老朱下獄,有人保就是革職,無人保,多半就永不敘用。”謝玄英坐到羅漢床上,剝桃子吃,“昌平侯認了私賣火器的罪,被陛下勒令閉門思過一年,罰俸三年。”
程丹若:“這和罰酒三杯有什么區別?”
“陛下不過是想尋個由頭,收了昌平侯的兵權。”他道,“昌平侯識趣,自不會趕盡殺絕,再說,私賣的火器都有去向,沒犯陛下的忌諱。”
皇帝疑心昌平侯,主要是怕他在帶兵期間,偷昧火器彈藥,有不軌之心,但昌平侯貪墨的火器是真的賣掉了。
“炮賣給了歐羅巴,火銃、火箭之類的賣到了南洋。”他簡單解釋,“那邊亂得很。”
程丹若當然知道南洋亂得很,現在是16世紀末,正是大航海時代,西班牙在海上還有極強的統治權,荷蘭即將或是已崛起,過不了多久,英法就要登上舞臺。
他們暫時沒有能力打大夏,可為爭奪海上霸權和殖民地,彼此打得厲害。
向大夏購買火器,自然是為了互毆。
這近看是對自家沒什么妨礙,還能讓他們內斗,可從長遠計……
謝玄英見她不說話,多解釋兩句:“昌平侯自陳,對倭寇、朝鮮這樣鄰國,應能打則打,而對歐羅巴、南洋等小國,可多交好,他們貪圖利益,借金銀之利驅使他們與倭寇相爭。”
總得來說,錢,昌平侯貪了,賣國,他沒這想法,相反,對于抗倭,他有自己的思路——雇傭西洋人和東瀛人打,坐收漁利。
所以,皇帝放過了他。
程丹若問:“西洋人的炮到什么地步了?”
“火器不利,船倒是不錯。”謝玄英中肯道,“能遠航的船只不多,大夏已經很久沒有造過遠洋船了。”
她問:“我們的火器賣給他們,他們造出更強大的火器,反過來和倭寇結盟,一起打我們怎么辦?”
謝玄英:“會嗎?”
不怪他詫異,自古以來,中原最大的對手都是蒙古胡人,海客不過疥癬之疾。
程丹若:“……兩百年后吧。”非要說的話,確實還是北方更兇險,建州女真才是心腹大患。
不過,凡事都該防范于未然。她忖道:“我用絲綢瓷器,雇他們去新大陸搶,不是,買東西,可行嗎?”
謝玄英:“你想做海貿?”
“新的大陸,有新的良種,都很有用。”她如實回答。金雞納樹在美洲當地是神樹,砸錢怕不行,得坑蒙拐騙。
但她要的是種子,不是母樹,不損害當地人的利益。
程丹若道:“昌平侯暫時失勢,他們沒了倚仗,會走誰的路子?”
“多半是父親。”他道,“西洋人分不清我們的官職,只看爵位。”
洋人對大夏半懂不懂,官大官小都不會看,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過會認爵位,因為他們也有。
程丹若:“我覺得,親生父子沒有隔夜仇……”
謝玄英丟掉桃核,翻白眼:“我剛忙完,又使喚我。”
“不急不急,過完端午再說。”她岔開話題,“昌平侯這么快認了,倒是出乎我的預料。”
辛辛苦苦打了五六年,升官發財泡湯不說,還被處罰,這么大一個侯爵,認慫也太快了。
“此時留京才是明智之舉。”謝玄英道,“我想,是有人說服了他。”
(https://www.dzxsw.cc/book/178219/2798379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