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田貴人
程丹若在宮里上班的時候, 只遇見過宦官和女官的職場斗爭,沒想到出宮了,反倒碰見了宮斗。
姐妹反目?借腹生子?精彩。
但她口中只能道:“你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孩子生下來, 別的都不要想。”
田貴人面上難掩失望,勉強道:“人人都這么勸我, 可我怎能不想?”她苦苦哀求, “大姐,我也不是忘恩負義, 孩子生下來, 月娘也是姨母,何家也是他的舅舅……”
程丹若靜靜地看著她。
田貴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幾近于無。
空氣死一樣的寂靜, 襯得這承華宮愈發詭異, 仿佛是被割裂的一方囚籠。
靜默中,程丹若開口了:“我們姐妹的命, 確實都很苦。”
田貴人怔了怔,眼中倏地蘊出淚意。
“我也是在寒露之變中失去雙親,從此寄人籬下。”程丹若道, “那家人待我不壞,可我像丫頭一樣伺候老太太,給她端茶倒水換尿布,直到今天, 我也不愿回憶那段時日。”
陳家給了她一口飯吃, 讓她不至于忍饑挨餓, 受人磋磨, 可那幾年, 精神上的壓抑和痛苦是無法衡量的。
她以前覺得不苦, 已經很好了,至少有安身之地,現在轉過頭看看,還是窒息無比。
而田貴人依稀聽過她的故事,卻只知道她是大儒義女,侯府媳婦,從未想過還有這樣一段隱情。
這和她在何家的遭遇,何其相似:“姐姐也……”
“我理解你的心情。”程丹若緩緩道,“恩情是恩情,我們自然是要報恩的,可比起拿最重要的東西去還,寧可還他們一條命。”
田貴人沉默了,只輕柔地安撫著自己的肚子。
“雖然你我沒什么感情,可血緣是割舍不斷的。”程丹若不斷思索著,考慮該如何對待這對送上門的母子(女),“你既然選擇與我相認,總該信任我,和我說實話。”
她坦誠的態度,多少取信了田貴人。
她小聲道:“我不想讓孩子認何家,我舅舅是個悶葫蘆,性子軟得像坨泥,我舅母卻是個糊涂的,大姐你也見過,有她這樣的外祖母,這孩子怎能不被拖累?”
程丹若問:“嫻嬪呢?”
“月娘性子柔和,舅母對我苛刻,她卻時常照顧我,雖然這照顧……”
田貴人停頓了一下,沒有明說,含混道,“她沒什么壞心,就是耳根子軟,從來都說服不了舅母。反倒是舅母一鬧,她就只能聽著。”
“何家在宮外,又是外戚,等閑不可進宮,縱然進宮也有宮規約束。貴人擔心的到底是什么?”
程丹若一針見血。
田貴人覷她,吞吞吐吐道:“我怎能不擔心,陛下是天子,難道對何家一無所知嗎?可他還是要把孩子抱給月娘……女官們教我們讀書,我也讀了一二,以月娘如今的寵愛,說是寵妃也不為過了。聽說貴妃原先是宮里頭一人,可她也不敢對月娘說半句重話。”
聽到這話,程丹若就明白了。
“貴人,你要明白,你與嫻嬪娘娘都是陛下的妃嬪。”她斟酌字句,盡量不犯忌諱,“你們的一切都是陛下賜予的,貴妃娘娘看重嫻嬪,是尊重陛下,也是念在嫻嬪曾經的苦勞,而不是寵愛。”
田貴人默默地聽著。
程丹若回憶以前的女官做派,不疾不徐道:“尚宮有沒有和你們說過,妃嬪可以有寵,卻不可獨寵,不能倚仗顏色,使陛下沉湎享樂,廢弛六宮。”
田貴人點頭:“說過。”
“妃嬪的職責是綿延子嗣,侍奉君王,你和嫻嬪都于陛下有功,陛下心里也是看重你的。”程丹若不動聲色地試探,“陛下聽聞你的身世后,肯定派了不少人打聽尋訪吧?”
“嗯。”田貴人稍微放松了些,笑道,“我幾個月前說的,陛下叫我不要對外聲張,他會派人去大同查訪。”
程丹若:呵呵。
“你瞧,我們家里都凋零成什么樣了,陛下還能尋著,得花多少工夫?”她微微一笑,“陛下是看重你的。”
田貴人摸了摸肚子,片刻后,卻問:“那孩子……”
“皇嗣關乎社稷,”程丹若平靜道,“一切以皇嗣的安危為上,其他都要退居其次。”
田貴人有點聽懂了,可又不太敢確定,試探道:“孩子跟著生母……”
程丹若笑了笑:“當然,孩子初生孱弱,由生母喂養一段時日會更康健。”
田貴人終于得到了準話,心中大定,臉上頭一回露出真切的笑意。
“姐姐。”她拉住程丹若,“我和孩子都托付給你了。”
程丹若嘆道:“孩子靠誰都沒有靠親娘更踏實,你養好身子,孩子才能順順利利落地。”她及時將話頭轉回正題,“最近感覺如何?有沒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孩子動得厲害嗎?”
“我腰酸得厲害,還總是想如廁……”田貴人有點不好意思,馬上不說了,“孩子很安靜,但總喜歡在夜里踢我幾回。”
程丹若:“我給你檢查一下吧。”
她打開藥箱,先診脈,再聽胎心,然后摸了摸胎兒的位置。
“很好。”她忍不住夸了一句。這孩子確實老實,腦袋乖乖朝下,不像謝蕓娘的兒子,游著游著就迷路了。
胎心也沒有問題,胎兒看著很健康。
有問題的是母親,田貴人的手腳都浮腫得很厲害。
“平時走動嗎?”她問。
田貴人搖搖頭:“我一般都待在宮里,在屋里轉轉,也不方便去外頭。”
程丹若嘆氣:“多走走,叫宮人給你按按腿腳,晚上睡覺左側臥,小腿
腫成這樣,扎針都扎不進去。況且,手腳腫脹除了子宮壓迫外,也可能是其他的毛病,偏偏篩查不了。
好在目前看來,她的肚子還算正常,羊水量沒有明顯過多或過少。
可生產的危險遠不止如此,胎盤植入、羊水栓塞、高血壓,都可能致死,而這也很難防范。
“孩子很健康,你也不要太擔心了。”程丹若安慰道,“離生產還有一個月,你吃好睡好,少思少慮,一切都會順利的。”
“太醫也這么說。”田貴人小心捧著肚子,“可我最近吃不下東西,晚上也總是容易醒,醒了就睡不著,還很容易勞累。”
程丹若:“……”產前抑郁?
也是,八九個月都在孩子可能被奪走的陰影下,不抑郁才怪。
“貴人心里有事,這也是難免的。”她鎮定地寬解,“想通就好了。”
田貴人輕輕“嗯”了聲,心里踏實不少。
皇帝不止一次稱贊過程丹若醫術高明,靖海侯府又是皇后的娘家,她肯為自己說話,孩子說不定真的不用給月娘。
若能得償所愿,不枉相認一場。
田貴人撫住肚子:“大姐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孩子的。”
程丹若微笑:“你安心就是,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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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疏導加產檢,花費了大半天的功夫。
程丹若走出承華宮之際,日頭已經偏西了,大片陰影落在宮道上,終于降低了立秋的酷熱。
她穿過中軸線,到靠西的光明殿復命。
皇帝很快接見了她:“如何?”
“皇嗣心跳清晰有力,胎位已正,娘娘的身子也無大礙,臣建議,這一個月能走動一二,還是要散散步,方便生產。”程丹若回答。
皇帝十分滿意:“朕給你一塊令牌,準你隨時出入宮廷,看護龍嗣。”
“臣領命。”程丹若垂頭應聲。
果然,女人還是更重感情些。皇帝暗暗點頭,終于在她身上察覺到了私心,對拿捏她多了把握。
“朕會封賞田貴人的父母,但不是現在。”皇帝叮囑,“你須謹守秘密,不可對外泄露分毫。”
“臣知道輕重,絕不會對外透露半字。”程丹若立時道,“若有違背,死無葬身之地。”
皇帝闔眼:“退下吧。”
程丹若躬身告退。
看看表,竟然已經四點多了,她進宮才十點,期間只在承華宮吃過兩口糕點。
可她一點都不餓,只想趕緊回家。
這回,她選擇走西夾道,順路去看一眼安樂堂。
引路的小宦官想去知會一聲,被她阻止了。
她只是路過小門時,略略朝里張望了眼。
很冷清,沒什么人氣,若非似有若無的藥味,幾乎讓人誤以為廢棄。
程丹若微蹙眉梢,卻什么都沒問,自北安門離開了皇宮。
謝玄英已經在家等著了,見她全須全尾出來,先松了口氣,吩咐人備水備茶:“中午吃了什么?”
“兩塊糕點,我不餓。”程丹若拆下狄髻,摸了摸湊上來的麥子,使勁揉亂它腦門的毛,“洗完再吃吧。”
皇宮是什么尿性,謝玄英比她更清楚,自然不會說她,直接讓廚房做點清淡爽口的面條。
程丹若摘完首飾,感覺腦袋至少輕了兩斤,又在丫鬟的服侍下脫掉外衫,赤腳進浴室沖澡。
水流拂過發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搓了搓臉,喊謝玄英:“幫我拿件衣裳。”
謝玄英不曾起疑,取了衣裳送進去,卻被她拉住手腕。
水珠順著她的手指,滑落到他的手腕上,灼燙的熱意。他頓時一凜,抖開衣裳裹住她,讓她靠在懷中,指節輕輕揩拭過她的面頰,抹去水珠。
“怎么了?”他小聲問,“是不是受了委屈,要不要裝個病?”
程丹若搖搖頭,湊到他耳畔,輕不可聞地說:“懷孕的不是嫻嬪,是田貴人。”
謝玄英:“……”
“田貴人說,她是我堂妹。”她簡明扼要地說了來龍去脈。
謝玄英的臉色變了又變,下意識地問:“她真的是田丹鳳,不是田青鸞?”
程丹若意味深長地問:“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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