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各所思
田貴人的故事曲折離奇, 卻又在情理之中。
既然田家都曾經想把她扔掉,為了不被何家拋棄,說是田青鸞合乎情理。但問題是, 她真是田丹鳳嗎?
如果是,程家的運氣也好得過分了。
小門小戶,沒有人情通達的老太太, 沒有獨具慧眼的掌事人, 程大伯圓滑,程二伯精明, 程父有點迂腐,就是再普通不過的老百姓家。
結果遇到程丹若一個穿越女,再來一個妃嬪?
如果不是, 她撒下這樣的彌天大謊, 又是為了什么?
謝玄英問:“你怎么想?”
“天上掉了個大餡餅。”她拿起水瓢,小心沖掉頭發上的沫子, “有點撐。”
家里出了皇妃, 是喜事嗎?當然是。
文官鄙薄外戚,皇帝提防外戚,恰恰證明了外戚的能耐。他們憑借血緣, 就能無條件得到皇帝的信任, 甚至代天子掌權。
無論田貴人是出于什么目的, 選擇認下她這個親戚,于程丹若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哪怕是個公主呢, 也是莫大的好處。
皇親國戚中, 多少人犯錯不用受罰, 犯罪不受懲處?功勞立得再多, 皇帝想殺還是會殺, 但如果是親眷……“都是親戚”四字,在皇家也有用。
尤其外戚不是宗親,又不搶皇位,皇帝也需要人情味兒。
程丹若不想沾身,純粹是現代人的心態,對皇家沒有濾鏡。而且,田貴人的故事有種真假千金的戲劇性,怪怪的。
謝玄英提醒道:“陛下說‘是’,那就‘是’,是也是,不是也是。”
程丹若反問:“你覺得,陛下信嗎?”
“信。”謝玄英攏住她的頭發,微微擰干,淅淅瀝瀝的水聲淹沒私語,“陛下不會拿皇嗣玩笑。”
程丹若也是這么想的。
田貴人需要她,可能會說謊,皇帝沒這必要。他想讓誰當孩子母親,誰就是孩子母親,不想讓田貴人上位,賜死就是了。
既然皇帝選擇相信,程丹若也最好也信了。
管她是田丹鳳,還是田青鸞,她自己開的口,就不能把話吞回去。
程丹若就是她唯一的至親,孩子的親姨母。
“這個外甥還挺能給我找事。”她穿上趿鞋,水珠順著脖頸流到衣襟,濡濕了衣衫。
謝玄英立即摁住她的嘴唇:“又胡說。”
“我只和你說。”她關掉水龍頭,做了一個封嘴的動作。
謝玄英拿過架子上的布巾,包住她的頭發:“擦干,小心著涼。”
程丹若拭干頭發,等到不再滴水才松開,疲憊地坐到羅漢床上吃飯。
兩人都有心事,吃不下東西,草草墊了肚子就結束。謝玄英陪她坐了會兒,天擦黑便洗漱,完事后,兩人屏退丫鬟,坐到帳子里說悄悄話。
程丹若在宮里繃了一天,頭昏腦漲,倚靠在他肩頭:“好消息是,田貴人身體還不錯,孩子也健康,胎位很正,但沒生下來前,誰都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順利分娩就萬事大吉了嗎?
未必。
假如是女孩,皇帝最多只是失望,但能生一個,就能生更多,他應該還能控制住脾氣。可若是男孩,卻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呵呵。
“她說嫻嬪想抱走孩子,陛下口頭上允了。”她梳理思緒,一件件告訴他,“你說能成嗎?”
謝玄英道:“看是怎么抱了。假如是讓嫻嬪為養母,倒是很容易,若是直接奪人子嗣……就得改彤史了。”
他稍微思考了會兒,“依我之見,陛下恐怕還沒有真正下決斷,要等孩子出生再做定奪。”
程丹若深以為然。
是女孩,孩子抱不抱走,就要看何月娘和田青鸞的宮斗本事了,是男孩,她們倆都沒有發言權,皇帝一定優先考慮怎么對孩子更好。
“總之,先平安生產。”她揉揉額角,“還有一個月,這一個月,真不知道該怎么過。”
謝玄英安慰她:“別想這么多了,既來之則安之。”他拍松枕頭,“睡吧,你累一天了。”
夏天頭發干得快,程丹若梳通發絲就躺下了。
可很奇怪,明明身體累極,大腦卻一點都不想休息,仍然處于亢奮狀態。
她連翻好幾次身,愣是沒有半點睡意。
“睡不著?”謝玄英給她打扇,猜測她的心事,“不知道怎么面對田貴人?”
“嗯。”程丹若枕在他的手臂上,指尖來回描繪靜脈的紋路,“突然冒出來一個姐妹,不管真的假的,都有點奇怪。”
“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真的是你妹妹?”他道,“這樣你就有親人了。”
“也許。”程丹若模棱兩可,“但她認我,肯定不是因為姐妹情。”
一歲多就抱走的堂妹,能有幾分真感情?都是權衡利弊罷了。
所以,親不親,沒區別。
謝玄英輕輕嘆口氣,撫摸她的頭發。
丹娘這輩子親緣淡漠,又遇到過血親的背叛拋棄,不能信任也實屬正常。
“慢慢相處,久了自然就有了感情。”他好言安撫,“順其自然吧。”
程丹若看了他一眼,沒接茬。
方嫣回京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假如田貴人彼時就有認親的想法,她回京后進宮數次,不是不能想辦法,提前和她通個氣。
偏偏是嫻嬪奪子之后,才和皇帝提了,不容分說讓她們姊妹相認。說白了,就是想她幫忙保住自己的孩子。
程丹若看得明白,卻不生氣。
沒有過指望,就沒有失望,一如她當年對陳老太太。
田貴人是利用也好,渴望親情也罷,在程丹若心里沒什么區別,甚至,純粹的利用讓她更輕松。
感情……感情太沉重了,有他一人已經足夠。
“這事先不要和家里說了。”她的情緒已盡數收斂,恢復以往的理智,“陛下不希望聲張,咱們等孩子生下來,再做計較。”
謝玄英點點頭:“你打算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程丹若沒好氣,“不管什么事,都得母子平安才行。”
-
承華宮。
何月娘睡在錦帳中,高床軟枕,她卻半點睡意也無。
今天,鸞娘和程夫人相認了。這是一件喜事,她為鸞娘高興,同時也為自家而擔憂。
何家人是什么秉性,娘是什么脾氣,沒有比她這個做女兒的更清楚了。承華宮密不透風,皇帝卻會在她提及娘家之際,微微蹙眉。
何月娘很擔心,是否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娘家人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他們以為是她懷了孩子,以為無論發生什么,都能看在皇嗣面上,從輕發落。
可她的孩子已經沒了。
皇帝原以為她能懷一個,就能懷第二個,臨幸她數月,但一直沒消息。
貴妃委婉地勸告她,不要太過傷心,也不該獨占寵愛。她害怕被人說狐媚,引薦鸞娘侍寢。
就這么巧,鸞娘懷上了。
何月娘開始也沒多想,直到皇帝說,上回的孩子掉得蹊蹺,謹慎起見,決定對外宣傳是她懷孕,隱瞞了鸞娘的事。
她素來順從,并未反對,只是有些郁郁不樂。
皇帝知道以后,便說她位份高,今后孩子生下來,就抱給她養。她又驚又喜,心里既有對鸞娘的愧疚,又有對帝王的感激。
誰想沒幾月,一切都變了。
鸞娘說,她和寧遠夫人是堂姐妹。
寧遠夫人……何月娘見過她,可直到入宮,方才知曉她的經歷:從孤女變成大儒義女,再入宮為女官,出訪王府,最后嫁給顯貴,恩蔭父母。
宮人們感念她對安樂堂的恩德,每每提及都是好話。
這樣的貴婦人,居然是鸞娘的堂姐?不知為何,何月娘為表姐高興之余,還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她們姐妹相認了。
旁的還好,何月娘不相信鸞娘會不提孩子的事。她也當過幾個月的娘親,知道母親對孩子無來由的愛護。
鸞娘肯定不想把孩子讓給她。
假如最開始,大家知道懷孕的是鸞娘,何月娘肯定不會他想,可如今,她卻害怕極了。
娘家人肯定犯了錯,沒了孩子,陛下能繞過他們嗎?
還有鸞娘,母親最對她呼來喝去的,進宮也沒給她好臉色,說什么“多虧了月娘你才能留在宮里,你要報答我們”。
她會不會記恨母親?有了寧遠夫人這樣的姐妹,她會不會報復何家?
何月娘越想越害怕,甚至想到了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如果鸞娘真的冒充了青鸞表姐,這么多年都沒露任何馬腳,心機是不是太深了?認親之前,她未和自己商量,悄悄和陛下提了,難道是懷疑自己會不讓她與至親相認?
何月娘咬住紅唇,忽然發現,自己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與鸞娘毫無芥蒂了。
如果……如果鸞娘對母親懷恨在心……
不,不能這么想鸞娘,她也是在何家長大的,難道對爹娘一點感情也無嗎?她們相處多年,情分難道是假的嗎?就算是抱養的,她也是田家的女兒,何家的親戚啊。
她不會這么無情吧。
她會嗎?
-
慈慶宮東配殿。
豐郡王和許意娘相對而坐,燭火搖曳。
兩人怕隔墻有耳,不敢在宮中多言,蘸墨書寫,邊寫邊燒。
豐郡王:還有一月
許意娘:王爺耐心
豐郡王:若是皇子,如何?
許意娘:稍安勿躁
豐郡王皺眉,并不滿意這個答案。
許意娘舒展玉腕,繼續寫:承華宮有異。
豐郡王給了個疑惑的眼神。
許意娘寫道:嫻少露面,怪哉
豐郡王:何怪之有?
許意娘:聞田貴人久病,挪宮已久,嫻未遣人探望
豐郡王:已反目?借田之手?
許意娘:或反目,或有異
豐郡王也不笨,思忖少時便有了猜疑:孕者,田?
許意娘頷首,又寫道:或姊妹同孕
豐郡王:若如此,天命不在我
許意娘:齊王失嘉寧,如失一臂,離間之,兄弟反目
豐郡王:夫人可有良策?
許意娘手腕微頓,藏在陰影處的面孔閃過一絲失望。
大概是賢王當久了,豐郡王肯聽人納諫,哪怕她是婦人,依舊愿意讓她出謀劃策,可當皇帝,善于納諫怎么夠呢?要敢于決斷才行。
她故意寫道:王爺可敢殺人?
豐郡王立即搖頭,將她寫的紙張丟入火盆:“這……太危險。”
許意娘斂去眼底的神色,寫道:王爺勿憂,齊王敢即可。
齊王無謀,卻能斷,事到臨頭,他豁得出去。
許意娘整理思緒,慢慢寫出自己的計劃。
豐郡王看罷,思量許久,方才微微頷首應下:“依你所言。”
許意娘微微一笑,揉掉紙團,看著雪白的宣紙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她的心也慢慢平靜。
還有一個月。
(https://www.dzxsw.cc/book/178219/2798378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