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宮闈中
國之大事, 在祀與戎。
皇帝每年都會到天地壇祭祀,求五谷豐登,風調雨順。理論上說,祈雨也是一樣的, 在京城的祭壇即可。
但說要去龍潭祈雨, 倒也不是突發奇想。前朝就有多位皇帝去龍潭祈雨, 久而久之,便成了求雨的圣地。
就好像京城人去天仙廟求姻緣,去夕照寺超度, 去惠元寺祈福,去清虛觀打醮。
皇帝求雨去龍潭, 也是挺合理的。
龍潭在哪兒呢?在京城的東北方向, 密云縣黑龍潭。
傳說,這里有一條修煉千年的黑龍居住,呼風喚雨, 即將受天庭敕封成王。
前朝不知道哪個皇帝, 曾在干旱時在此祈雨,結果打攪了黑龍修煉,原本黑龍大怒, 想要吃掉他, 但聽說他是人見天子,不僅放他一馬,還幫他行云布雨, 緩解旱情。
總之,非常往皇帝臉上貼金, 故廣為流傳。
皇帝說要去黑龍潭祈雨, 楊首輔勸了勸, 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黑龍潭在密云縣,離京城不過大半日的路程,并不算遠。
唯一需要顧慮的就是……萬一沒成功,誰來背鍋。
丞相或者首輔自是首選,可楊首輔正年富力強,一點不想致仕歸鄉,所以,他委婉地暗示皇帝,可否需要攜人同行?
——必要的時候,推個藩王出來,既能解決皇帝的燃眉之急,又不損害天子名譽,一舉兩得。
果然,皇帝沉吟片刻,同意了楊首輔的建議,讓齊王和豐郡王陪祀。
同樣去的還有六部官員。
黑龍潭很近,只安排了三天,第一天趕路,第二天祭祀,第三天回來。
謝玄英作為兵部侍郎,要全程負責車駕,以及與京營的人維護皇帝的安全。
接到通知的那天,程丹若在浴室里小聲問候皇帝。
謝玄英把水聲開到最大,還是不安,親自上陣堵住了妻子的牢騷,以免她養成怨望的壞毛病。
程丹若沒能抗住胸肌貼臉,悻然住嘴。
謝玄英怕她心懷怨氣,很是下了力氣哄人:“不過三天,很快就回了。”親吻她的眼角,溫溫熱熱,“我不過陪站一日,小事。”
“我擔心的是這個嗎?”程丹若嘆氣,“快到預產期了,忽然把人都帶走,怎么看都古怪。”
謝玄英平靜道:“你是怕藩王作亂?這不可能。”
齊王和豐郡王為什么要拉攏文臣勛貴,而不是起兵造反?蓋因如今,藩王根本沒能力造反。他們只有五千護衛,但跟皇帝出門,不可能帶這么多人,幾百隨從頂天了。
非要說的話,躲在封地還是有希望的,瞞著朝廷悄悄打造兵器,征召士卒,如當初的定西伯一樣,兵馬和武備瞬移到京城,能試試看。
可皇帝早在豐郡王十幾歲的時候,就把他揪到了眼皮子底下。
現今,齊王也在這里了。
造反?做夢快點兒。
他們想上位,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過繼,一個是等皇帝嗝屁。
皇帝將他們帶離宮城,防范的其實是陰私手段。
宮禁森嚴,可皇宮里有幾萬個人,人心是不可捉摸的。
要害一個孩子太簡單了。
不如全部拉走,鞭長莫及。
“我一走,嫻嬪若發動,可就只有你一個人了。”謝玄英摩挲她的指根,“萬事小心。”
程丹若翻過身,貼在他胸口:“我打算這兩天住到宮里去。”
“也好,宮禁繁瑣,陛下不在,萬一耽擱了時辰,誰也說不清楚。”謝玄英思量道,“你該見見貴妃。”
她道:“我知道。”
-
皇帝出行是麻煩事,禮部卻只有五六天的籌備時間。
這兩天,人人加班到半夜,謝玄英為了御駕安危,更是忙得沒空回家睡覺。
程丹若就安靜地在家制備藥品。
青霉素、催產素、手術刀、針線,樣樣都仔細檢查,以備不時之需。
她提前一日進宮了。
皇帝召見了她:“都準備好了?”
“是。”程丹若平靜地回答,“藥材器具都已經備妥。”
皇帝微微頷首,道:“這兩日就由你守著承華宮,有任何事,吩咐李保兒。”
“是。”
“退下吧。”
程丹若告退了。
她沒有馬上去承華宮,而是先拜見了貴妃。
貴妃稱病已久,但依然見了她。
程丹若對柴貴妃的印象不錯,能在皇帝身邊待十幾年,證明她聰明,身居高位依然不苛責宮人,證明她心底還有良善。
她喜歡和聰明正直的女人打交道。
“夫人請坐。”柴貴妃半靠在美人榻上,頭系抹額,脂粉未施,秀麗的面孔蘊著光澤,固然憔悴,依舊是個溫婉的美人兒,“本宮久病,怠慢了。”
“娘娘玉體為重。”程丹若嫻熟地說著社交套話,“是我叨擾娘娘養病了。”
柴貴妃微微笑了笑,端詳面前的年輕女子。
程丹若做女官,好像還是前幾天的事,她只知道是洪尚宮的外甥女,卻被她支到荒涼的安樂堂去了。
再然后,她就成了司寶,出宮嫁人了。
宮中無歲月,十幾年的舊人也會在短短數月被抹去痕跡,別說才兩年。柴貴妃心里,程丹若一直都是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雖然宮里總是提到安樂堂,雖然冬天多了羊毛衣,雖然每年都有賞賜……但她確確實實是頭一回,與程丹若面對面交談。
“承華宮即將生產,事關皇嗣,馬虎不得。”柴貴妃語調輕柔,溫和又親切,“偏我臥病已久,宮中事務又多,若非尚宮從旁協助,早已力有未逮,如今由你代為主持,可算能松口氣。”
她堅定表態,“一切以皇嗣為要,凡有所需,即喚尚宮。”
“臣婦明白。”
正如程丹若所想的,柴貴妃是個聰明人,比起嫻嬪、田貴人誰能笑到最后,成為宮斗贏家,作為一個無子的妃嬪,她看重的還是皇帝有沒有親兒子。
否則,齊王或豐郡王上位,讓她榮養算運氣好的,說不定被殉葬。
第一輪交談完畢后,空氣短暫地靜默了一剎。
貴妃生病,宮殿里沒有太多冰,程丹若坐在陽光里,略有些熱意。但她心里是一片冷涼,好比春天化凍的水,看著波光粼粼,其實只有零度。
她耐心等了會兒。
果然,貴妃表現出了更多的誠意,她慢慢支起身,笑道:“難得天氣好,本宮想去清寧宮給太后問安,夫人何妨同去?”
程丹若聽懂了她的意思。
今天皇帝還在,你去了不會有事,可若是皇帝走了之后,太后再有征召,容易誤事,所以,咱們現在就去把流程走了。
她道:“多謝娘娘。”
柴貴妃請她小坐,喝一碗酸梅湯,自己很快收拾好了妝容,坐輦去清寧宮請安。
宮里的輦有大有小,貴妃坐的是四人抬的轎子,并且拿了一副小轎,請程丹若一起坐。
程丹若拒絕了。
她對這種額外的恩寵與榮耀毫無興趣,甚至覺得很尬。
貴妃沒有勉強,兩人安安靜靜地到了清寧宮。
不出意外,宮人回稟,太后娘娘還在午歇,暫不能見客。
貴妃恭敬地表示,她們可以等一等。
那就等。
程丹若和柴貴妃在偏殿坐起了冷板凳。
太后寢居,態度再冷淡,冰鑒還是有的,涼風似有若無地灌入室內,窗外,天棚遮蔽了烈日與蚊蟲,繁花盛開,時不時能看見一兩片璀璨的羽毛掠過。
程丹若微微有些吃驚。
她看見了什么?
太后居然在宮殿內養了孔雀。
還是綠孔雀。
噫。她收回視線,安靜地數時間。
尹太后沒有讓她等太久,畢竟貴妃也在,但見歸見,話很難聽,什么“早聽聞你醫術高明,此番須盡心竭力服侍嫻嬪生產,若有懈怠,定不輕繞”。
這話對太醫說沒毛病,他們沒治好,是可能人頭落地的。
可程丹若不是太醫。
貴妃細長的眉毛越皺越緊,越皺越緊,最后不得不打斷太后,委婉道:“嫻嬪年輕,又思念家鄉,這才請程夫人陪伴生產。”
妃嬪有孕,請娘家人進宮陪同很正常,所以,程丹若進宮的身份不是醫生,而是陪產的家屬。
——雖然同鄉陪產太牽強了,人人都知道皇帝是想讓她當醫生,可只要不戳破窗戶紙,就能維護一品夫人的顏面。
——今后皇帝公布了田貴人的身份,就更合理了。
尹太后卻沒理睬貴妃,不咸不淡道:“程氏,你可明白?”
“臣婦明白。”程丹若以一種平靜乃至無聊的口氣,應道,“定當盡力為之。”
尹太后被噎住了。
她發現自己真的很討厭這個年輕婦人:比與自己過不去更過分的是,對方從未把她放在眼里。
她勃然大怒:“你——”
堪堪吐出一字,貴妃忽然臉色一白,捂住胸口,直直倒了下去。她身邊的宮人反應極快:“娘娘暈過去了!”
程丹若頭回目睹宮斗場面,嚇了一跳才跟上節拍:“肯定中暑了。快送娘娘回宮歇息。”
不等太后反應,她焦急地告退,倉皇地帶著貴妃遁了。
烈日炎炎,貴妃在輦上悠悠轉醒:“我這身子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天氣熱,靜養幾日就好。”
“夫人這么說,我便安心了。”貴妃以手支額,遙遙看向紅色的宮墻,和宮墻外蔚藍的天空,眼底流淌出復雜的心緒。
但這樣幽微的心緒僅有一剎。
很快,她便恢復成了端莊雍容的貴妃:“本宮自行回去就是,夫人自便。”
程丹若想了想,接受這份好意,與貴妃在半道分別,徑直去了承華宮。
洪尚宮在偏殿等她。
姨甥倆久未見面,張口卻不是寒暄。洪尚宮簡明扼要道:“承華宮有小廚房,煎茶煮藥皆出自小廚房,由師尚食親自掌勺。”
師圓兒蹲身見禮:“寧遠夫人。”
程丹若還以為是陶尚食,見著陌生面孔,不由沉默了下才點頭:“好。”
“承華宮有門禁,等閑不許出入。”洪尚宮道,“這是我身邊的穗兒,跟了我小十年,就讓她跟在你身邊,有事便讓她跑腿。”
程丹若依舊點了點頭。
洪尚宮看向正殿,簾幕低垂,什么都看不見。她欲言又止:“你……”
“姨母。”程丹若平靜道,“事到如今,不過盡人事,待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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