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微妙深
程丹若答應承華宮幫一幫皇次子, 但也不是無腦就上。
皇帝病得厲害,而病人的心態恰恰是最難把握的,有人豁達, 看得開, 有人卻偏執, 自己不好過, 也就讓別人不好過。
她不打算如往常一般回稟,以免被病急亂投醫的皇帝逮住, 非要她也加入會診。
最明智的做法,當然是說孩子。但要注意,皇長子才是繼承人, 要顯出皇次子,就得先大大顯一波太子。
是以,她辦完事, 便去了永安宮提點恭妃:“雖說天氣寒冷,太子年紀又還小,不必在旁侍疾,可陛下病了,身為人子安居殿中也不妥,還是讓太子殿下盡盡孝心才好!
田恭妃也有此意, 卻為難道:“外頭風雪大,我怕讓大郎去了, 反倒惹陛下擔憂。”
這是其一,其二則是,她怕自己急于讓兒子表現, 反倒遭皇帝呵斥。之前皇帝就指責她為母不稱職, 如今做什么事, 她都要三思才行。
“殿下自然是不能去的,過了病氣也不好!背痰と舢斎徊毁澩垓v孩子,“我有一個法子,不知娘娘覺得可行否?”
她說了獻畫的計劃,恭妃果然欣喜:“如此最好!庇譃殡y,“我不擅丹青!
“我倒是可以畫一畫,只要不嫌我我筆法拙劣。”程丹若編書多年,丹青不能說多么出色,畫個樣子還是沒問題的。
田恭妃千恩萬謝:“姐姐愿意幫忙,再好不過。”
程丹若便找來宣紙和染料,讓皇長子在上面拍滿手印,自己再根據構圖補充枝干,畫完才道:“我再回承華宮一趟,讓皇次子也補上兩個!
不等田恭妃反應,又道,“太子殿下是兄長,無論何時都該記得弟弟,兄友弟恭才是和睦之家!
田恭妃頓了頓,頷首道:“姐姐的好意我都明白。二郎畢竟是月娘的血脈,我也盼著他好好的!
何月娘活著的時候,是心魔,是她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的陰云。
但她死了。
人一旦死去,想起的便盡數是她的好。田恭妃總是不可抑止地回憶起從前,量體時,月娘總說放些余量,今后長高還能穿,但落水洗了一兩次,就說給她了,布料放出,于她正好。
可惜啊,彼時的她只覺得何家只給自己舊衣服,從未給她裁過新衣,未曾留意到這樣的細節。
程丹若聽出她語氣中的真摯,微微安心。應該不是錯覺,何月娘死了以后,田恭妃的心寬了不少,不像從前敏感了。
她姑且放心,回承華宮抱出皇次子,給他印了兩個小腳印。
題上字,讓珠兒去打探下光明殿的情形,得知貴妃已經到了,這才上門呈畫。
不出所料。
兩個孩子處于“安全期”,牙牙學語,稚嫩可愛,沒有“父老子壯”的威脅,反而是延續生命的象征。
皇帝被打動,很快召見了她。
只不過,召見是先問罪:“你用的什么顏料?”
“花汁!背痰と艋卮稹K斎徊粫o孩子用朱砂,梅花的顏料是純天然的植物染料,完全無毒。
皇帝的口吻緩和下來:“大郎二郎可好?”
“太子殿下康健,體重和身高在同齡人中都很優秀,就是有些淘氣,時常捉弄奶娘和恭妃娘娘;蚀巫拥氖沉勘冗^去有所增加,體重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哭的時候,聲音更有力了,心肺在逐漸恢復!
她公事公辦地回稟。
隔著重重帳幔,看不清里頭的情形,只能從聲音分辨帝王的情形。
“你怎么做起這事來了?”皇帝的聲音有些虛弱,斷斷續續,好似一縷隨時會繃斷的絲線,“誰讓你做的,恭妃?”
程丹若遲疑了下,回避了最后的問題:“兩位殿下年歲尚幼,不能為君父侍疾喂藥,但孝順不分年歲,還是該讓他們盡盡心意才好!
皇帝發出意味不明地嗤笑。
程丹若決定為恭妃說兩句好話:“恭妃娘娘很擔憂陛下……”
“讓她在永安宮好生待著。”皇帝打斷了她的試探,不留絲毫情面,“照顧好太子就行了!
程丹若頓了下,心底生出淡淡的疑慮。
無論皇帝喜不喜歡恭妃,她都是太子的生母,越是這時候,越是要給她臉面,這才能間接幫太子穩固位置。
但他不僅拒絕了恭妃的侍疾,還放出了本該閉門思過的貴妃?怎么,生死關頭,反倒想起貴妃的好了?即便如此,與抬舉恭妃也不沖突。
皇帝不是個任性的人。
“是!毙闹星Щ匕俎D,表現出來的依舊是平靜。
皇帝勉力支頭,注視著帳外伏首在地的女人,表情莫測。
他不發話,空氣便墜入沉默,中藥的苦味混合在龍涎香的氣味中,澀得格外明顯。
柴貴妃起身,為皇帝斟了杯水:“陛下潤潤喉。”打破了這種滯澀的掂量。
皇帝就著她的手喝了口水,疲憊涌了上來,精力迅速下滑。
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的病情比想象中更為嚴重。
“退下吧。”他說。
“臣婦告退!背痰と舭邓煽跉。她也怕皇帝突發奇想,讓她馬上診斷,開個別人都開不出的方,力挽狂瀾。
她垂首退出了宮室。
李太監笑道:“外頭風大,奴婢叫人去抬滑竿了!
宮規森嚴,什么樣的人坐什么樣的轎子都有明確規定。貴妃是坐肩輿來的,程丹若卻沒這個資格,但太監女官也不是非得靠兩條腿,坐一坐簡易的滑竿,主子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您有心了,但不合規矩。”程丹若卻拒絕了李太監的好意,“風大,慢慢走就是。”
李太監遲疑:“可這風也太大了!
是啊,風不知何時起,已經變得十分可怖,呼嘯著卷過干燥的雪花,倏地掠過平地,驀地沖向云霄,撲打在臉上好比刀刺,皮膚崩裂,綻出絲絲血水。
程丹若略有猶疑,一時站住了。
“本宮要回趟景陽宮,若夫人不介意,就與本宮一道坐暖轎!辈褓F妃忽然出來,溫婉地笑著,“夫人還要照顧皇子,著涼病了,豈非得不償失?”
單獨坐轎子,和被貴妃邀請一道坐轎,意義自不同。程丹若客氣道:“貴妃娘娘盛情相邀,卻之不恭。”
“夫人不必如此,恰好同路。”柴貴妃也很謙遜。
暖轎很快抬了過來,竟然是八個人抬的大轎。
程丹若更訝異了。宮里行走都是輕輿,皇帝皇后十六人,皇貴妃八人,貴妃四人,像恭妃淑妃,只能坐兩人抬的小轎。
今天這人數翻了一倍,顯然是皇帝額外開恩賜下的。
“陛下吩咐,賜貴妃暖輿!笔O立在殿門口,悅然微笑,“恭喜貴妃娘娘了!
柴貴妃有一瞬間的不安,忙推辭:“臣妾無功受賜,愧不敢當!
“這是陛下的恩旨。”石太監卻沒聽,笑道,“請。”
圣恩浩蕩,貴妃只好行禮謝恩,坐上了這頂明顯超規格的暖轎。程丹若正想推辭,石太監卻道:“陛下有話,貴妃既然請夫人同坐,夫人坐便是!
“多謝陛下恩典!背痰と袈冻龈屑ぶt卑地坐上了這頂轎子。
暖轎周圍都有毛氈包裹,非常暖和,幾乎不透風,兩邊的窗戶則是琉璃制,雖然純度不高,但比紗強多了。
轎子里有寶座,貴妃坐在了上頭,程丹若陪坐在下手的蒲團。
八個身強力壯的宦官抬起轎子,穩穩當當,沒什么晃動感。
柴貴妃望著外頭的雪景,一時出神:“今天好大的雪!
“是啊。”程丹若看出她有心事,輕聲附和。
“本宮還是在家里的時候,見過這么大的雪花!辈褓F妃嘆息,“不過,那時候可沒有現在舒坦,家里的炭火總是拮據,冷極了。”
程丹若道:“陛下對娘娘十分看重,安國夫人府中想必已不會再缺炭少薪!
“不錯,”柴貴妃頷首,慢慢道,“我母親臥病已久,今日陛下還專門發話,讓太醫替她老人家診治,本宮感激涕零!
程丹若陡然沉默。
她明白了,貴妃也感受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異常,這番對話才不是拉家常,而是她的試探,試探程丹若是否知道皇帝這么做的用意。
“娘娘執掌后宮多年,公允仁慈,人人都感念您的恩德!背痰と舻,“陛下都看在眼里!
柴貴妃定定看向她:“本宮犯下失察之過,陛下沒有降罪已是法外開恩了!
程丹若不語。
假如之前的疑慮還僅僅是種感覺,此時此刻,從柴貴妃本人口中說出的話,更是佐證了她的猜想。
皇帝對柴貴妃的態度出現了莫大的轉變,而這極其不合理——眼下這等特殊時期,皇帝最該做的是抬舉恭妃,封她為皇貴妃乃至皇后,進一步穩固太子之位。
不期然的,靖海侯的話浮上心頭。
她似乎明白了老狐貍的提點,深深吸了口氣。
“娘娘!背痰と魶]有過多猶豫,輕聲問,“您信佛嗎?”
柴貴妃道:“本宮禮佛多年,當然信。”
“娘娘信得可不虔誠!彼币姷刎焸洌岸Y佛不誠,佛祖怎能庇佑?”
柴貴妃愣住了,無數念頭涌上腦海,卻不敢去碰最有可能的那一個。
她失神片刻,想開口追問,卻又怕得到肯定的回答,不由陷入難堪的沉默。
程丹若別開臉,刻意不去看她。她不確定自己的猜想是不是對的,但寧可錯疑,不能緘默。
銀白的宮道又落了雪,宦官踩出薄薄的腳印,一路蜿蜒至景陽宮。
“多謝娘娘。”程丹若道謝下轎,冒著風雪再走去承華宮。
寒風呼嘯,她凍得不輕,可在暖室中的柴貴妃比她更冷。
她怔怔坐在榻上,忽得開口:“念心,你說這么多年,別人如何看待本宮?”
念心是她跟前的大宮女,從她是秀女起就跟著了,主仆倆一起走過風風雨雨,情分非比尋常。
是以,貴妃此問固然突兀,念心還是忠心耿耿地說:“貴妃娘娘公允仁厚,各宮娘娘俱敬愛有佳。宮外的人也常道娘娘賢良,提起柴家沒有不稱贊的。”
柴貴妃痛苦地閉上眼。
原來是這樣嗎?因為她對內打理宮務從不懈怠,處事公平,善待姐妹,對外約束娘家親戚,不作威作福,僥幸博得美名,陛下才害怕她會動搖恭妃的地位?
還是說,陛下更怕她倚仗貴妃的身份,博取一個皇太后的頭銜,干涉朝政,操縱太子?
天地良心,她可從未起過這等心思!
陛下……真的就對她毫無信任,疑她至此?
柴貴妃不愿相信,卻不得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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