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 端午了 人間端瑣事
端午是個大節日, 對上班族來說尤其如此。
程丹若的排班一直跟著內閣走,十天一休沐,早就累得夠嗆, 就指望端午三天假期呢。
今天回到家, 想到明天不用早起,渾身舒坦,什么事都不急著做,先沐浴洗去滿身疲憊,再坐在窗下吃櫻桃。
外頭的庭院中, 丫鬟小廝提著木桶,來來去去儲水。據說端陽日不能汲水, 以避井毒, 故而提前一天,將家里的水缸全填滿才行。
濕漉漉的水飛濺, 麥子嫌惡地抖抖胡子, 跳到了屋檐上。
大米和小米卻很喜歡,兩只狗溜達來溜達去, 在青磚地踩出一串串腳印。
吃完半碟櫻桃,謝玄英也回家了。
“去了燕子胡同?”她問。
他點點頭, 坐到她身邊也揀了一顆塞:“給老師送節禮, 差點沒能脫身。”
程丹若忍俊不禁:“人很多嗎?”
“快比得上正陽門了。”謝玄英道, “除了送禮, 就是問恩科的事兒。”
她道:“人之常情,多開一科,多少進士。”
謝玄英提醒:“你明天去可得小心了。”
端陽歸寧是老傳統,她明天肯定要去燕子胡同,屆時圍著她的人少不了。
“欸。”程丹若嘆口氣, 自我安慰,“幸好不用去陳家了。”
陳老太太死了,死在泰平一十九年的冬天。說實話,老太太中風多年,硬是熬到過繼給老一的陳知恭娶親,才不情不愿地咽了氣,她也很佩服。
可惜,人終有一死,老太太還是被閻王召走。
陳老爺萬般不愿也只能丁憂回鄉,這會兒還沒到除服的時候。
程丹若不恨陳老太太,只是每次見到她,都不免回憶起過去的日子。
她不想再往回看。
“上午去燕子胡同,下午去城隍廟吧。”她提議,“五月不是有集市么,我想去逛逛。”
城隍廟在端午有大集,上香的人多,百貨云集,非常熱鬧。
她久居深宮,總覺得被困在圍墻之中,看不見真實的人,因此迫切地希望能離百姓近一點,感受一下煙火氣。
謝玄英一口答應:“行。”但補充,“走得了才行。”
程丹若給了他的肩膀一下。
“痛。”他說。
她橫過眼波,又補兩巴掌。
謝玄英吐出核,嚇唬她:“當心我明天告訴老師。”
程丹若:“……幼稚。”說著,撈走盤中的櫻桃,一顆也不留給他。
但謝玄英反應也不慢,立即捉住她的手腕,去掰她的手指。她不肯松手,卻忘了櫻桃不是核桃,用力一攥,皮破汁流,頓時淌滿手背。
嫣紅色的半透明汁水沁在白皙的肌膚上,比單看更可口。
謝玄英就抬起她的手,貼住嘴唇,輕輕吮吸。
程丹若想笑,又覺得不衛生,還有點癢:“放開,我要洗手。”
謝玄英瞄向浴室:“進去洗?”
“我洗過了。”她忍不住笑,“沒瞧見我頭發還是濕的?”
他這才留意到,悻然松開。
程丹若趕緊去洗手,他則進屋換衣服,預備沐浴。丫鬟們提來膳食,盤碟擺滿炕桌,都是時鮮貨。
豆角、絲瓜、蒜苗、魚蝦、稔轉,春夏吃的都是新鮮水靈的食物,清淡卻不失滋味。
“你多吃點。”出孝那天,程丹若十分仔細地為他檢查了身體,判定瘦了,勒令他盡快吃回原樣,“今天的羊肉不錯。”
春夏也是羔羊肥美的季節,蒜苗炒羊肉片,再加點黑胡椒,味道就很好。
謝玄英吃了兩口,還是把筷子對準了蝦。
白灼蝦蘸醬油,足矣。
程丹若看看自己碗里的櫻桃肉,深刻意識到了為什么這人長肌肉,而她多的是脂肪。
兩人各吃各的用過了晚膳,在花園里溜達兩圈當散步。
順便聊聊正事。
“恩科總裁難選得很。”謝玄英起頭,“你怎么想?”
程丹若“唔”了聲,沒接話。
會試主考官名為總裁,有正也有副,具體幾個人看情況。慶天第一科,楊首輔肯定想為總裁,即便不是自己,也是他的人。
如此,新科進士便都要稱他一聲“座師”,自此為其門生。
楊黨勢大,很多人都不希望他們再擴張勢力,謝玄英亦是如此。
他在內閣舉步維艱,在外更是孤家寡人,迄今沒有幾個幫手,自然也想借機多收攏一些好苗子。
“你想要嗎?”她問。
謝玄英搖搖頭:“難。”
楊首輔忌憚他的成長性,曹次輔和他同在兵部,快成競爭對手,更不會給機會。
老大老一壓著他,他只能和座師薛閣老抱團,但薛閣老態度也曖昧,似乎和誰關系都不錯。再者,主考官多為六部尚書,他才為侍郎,皇帝不欽點,根本使不上力。
“總裁不成,副總裁也行。”她道,“大家都有份也成。”
謝玄英思索少時,慢慢點了點頭:“我明天找老師商量商量。”
“這事不急,反正要等到明年春天了。”她道,“還是陛下開蒙迫在眉睫。”
他問:“你不是答應元輔不插手嗎?”
“我沒插手啊。”程丹若見鳳仙花開得正好,忍不住摘了兩把,打算回去染個指甲,“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謝玄英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一場會試,除了主考官、副考官還有同考官,同考官多為翰林,也就是極有可能成為經筵官的人。
經筵就是給皇帝上課。
這里頭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晏鴻之起復后,他的學生姻親就被納入其中,交際圈又擴大一層,如何彎彎繞繞地達成目的,讓各方勢力都能接受,頗考驗為官的手段。
“知道了。”他說著,稍微有點介意,“我又不傻。”
謝玄英不在意妻子涉足朝堂,卻很在乎自己能不能立足。他要成為她的倚仗,而非靠她提攜。
——就好像“世兄和世妹”不能是“世姊和世弟”一樣。
絕對不行。
“我可沒這么說。”程丹若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卻并不反感。因為謝玄英的要求是對自己的,不是對她的。
嚴以待己,只會讓人覺得安心。
“真的就是提醒一下。”她一本正經,“我們的陛下可不是什么乖學生。”
謝玄英挑起眉頭:“知道了。”
“那回去了。”她將手中的鳳仙花遞給遠處的丫鬟,“去拿明礬來。”
端午染指也是習俗。
不過,程丹若以前要診脈,現在要抱幼兒,指甲很短,染紅了也不好看,只打算染腳趾。
丫頭們做這個已經十分熟稔,將鳳仙花搗碎,加入少量明礬,小心涂抹在十個腳趾處,再拿葉子包好,系線固定。
睡前洗凈,差不多就留住了,但顏色不是純正的大紅,而是夕陽般的橙紅色,鮮亮明艷。
她赤腳踩在床前的腳踏上,問他“好看嗎?”
謝玄英的答案從無意外:“好看。”
程丹若不由笑了。
謝玄英出神地看著她的側臉,不是錯覺,這兩個月,她笑的次數逐漸多了,好像一朵枯萎的花,在雨露陽光下慢慢恢復潤澤。
近三十歲才擁有十六歲的笑容,真是……他心中憐惜,輕輕撫住她的臉。
程丹若以為他在暗示,稍稍清了清嗓子,側頭貼住他的掌心。
謝玄英回過味,也不打算解釋,直接將她擁入懷中。
初夏時節,不冷也不太熱,正適合親昵,又是剛出喪期沒多久,想念得很。
唇齒無需言語,直接交融便是。
帳中懸掛著梔子花籃,甜香覆蓋了彼此的氣息。
程丹若再度確信了一件事。
個體和群體之間,可能存在極大的差別,就好像有的人邁過三十大關,但各方面都沒有下降的跡象,維持得很好。
肌肉的輪廓還是很清晰,胸膛還是柔軟又結實,皮膚緊繃光滑,連眼角都沒有紋路。
雖然她也沒有。
大概是養尊處優的關系?
總之,很好。
各方面都好極了。
-
隔日,程丹若快九點才出門。
緣由不必多說,因為難得不用早起,兩個人又加了頓飯,直接導致起晚。
眼看城隍廟鐵定泡湯了,干脆就只安排去晏家,不慌不忙慢慢來,倒也安適。
燕子胡同門庭若市,馬車長長排了半條街,進進出出都是送節禮的人。有余家艾家這樣的老友,也有晏大的朋友,但更多的還是國子監的學生。
晏鴻之被征辟后,一共擔了兩個職務。
詹事府的工作因為小皇帝只做了兩個月的太子,形同虛設,不過尊榮,但國子監司業的位置卻是實打實的。
晏鴻之教慣了學生,時常去國子監上課,有學生被他的學問吸引,也有江南子弟本能地親近,數月來訪客不斷。
邊小郎就是和同窗一起來的。
他拜了謝玄英為師,可謝玄英忙于公務,不可能像晏鴻之一樣教書,把他塞進了國子監上學,隔段時間叫來家里,考教一一功課,再布置點文章。
晏鴻之到國子監教書后,自然照拂徒孫,他也跑得勤快。
監生的成分復雜,基本上分為貢生和監生兩種,前者是地方的優秀人才,后者則多是官宦子弟、功勛之后。
邊小郎是謝玄英的學生,左鈺的女婿,本人讀書刻苦,不是靠家族恩蔭的繡花枕頭,大家都樂意和他來往。
今日他說去晏家,七八個同窗都來了。
可巧,在門口碰見了程丹若夫妻。
“先生。”邊小郎先看見了謝玄英,畢竟這么大個美人騎馬而來,誰也不可能忽視,忙下馬問好。
同窗們也跟著下馬,一邊作揖一邊抬眼偷覷。
謝侍郎名不虛傳,青年權貴,神仙中人!
謝玄英頷首:“你來見老師?”
“是,學生和同窗們一起來的。”父親早亡,母親病重,邊小郎很小就隨祖父在外走動,很懂人情世故,不等他們開口,便主動引薦。
謝玄英掃過視線。
他們紛紛垂首問好:“拜見少司馬。”
謝玄英頷首:“見完老師別貪玩,莫誤功課。”
邊小郎立馬緊張了起來,剛想答應,就見馬車上出來一個人:“大過節的,你掃不掃興?”
他嚇了一跳,同窗們也嚇了一跳。
剛才他們都沒留意這輛馬車,普普通通的青幔,還以為是路過呢。
“見過師母。”邊小郎登時繃直了背脊,“學生原就打算下午回去讀書。”
程丹若搭住謝玄英的手,小心提起裙擺下車:“用功也不在一日,悅娘好嗎?我聽說她懷孕了?”
邊小郎臉色微紅:“回師母的話,因未滿三個月,不曾聲張,并非有意隱瞞。”
“難為你周全,早點回家也好。”程丹若聽懂了,朝他笑笑,眼波掠過其他人。
他們明顯更緊張了,擠眉弄眼,互相丟眼色。
——咱們是上前拜見,還是回避啊?
——年輕婦人,自然該回避了!
——可這是邊秀的師母,不拜見長輩說不過去。
——話說,這就是寧國夫人?
——完全看不出來。
——說書的竟然沒說錯,寧國夫人仁簡和善。
監生們的臉色五彩繽紛,程丹若也在和謝玄英使眼色。
你馬上升輩分了。
你也是。
程丹若:“……”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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