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6. 新篇新章 夢和現實
服喪二十七日后, 除服,百日后,音樂、嫁娶、祭祀的禁忌也結束了。
這時已是春暖花開的四月, 微風拂面, 燕子自天際優美地劃過,翩躚可愛。
換下臃腫的冬衣,改穿輕薄的紗羅, 紫禁城的墻角磚縫中,野草蓬勃, 花壇內總有蝴蝶徘徊。
皇次子的身體漸漸壯實,哭起來終于有些力道,不再是小貓哼唧。承華宮上下都松了口氣,葉御醫瘦了一圈, 不用再瘦第二圈了。
田太后的身體有了起色,春光明媚,她內心的癥結緩解不少, 能出門走走了。
天地已大為不同。
天空不再低沉, 花草不再黯淡, 隨時隨地會責罵她的帝王已經下葬,屬于祝棫的痕跡, 就好像冬日的積雪、呼嘯的北風,正在緩慢消逝。
田太后發現,再也沒有人會斥責她了。
兒子天真可愛, 宮人笑臉相迎, 鳥語花香,人間竟然這般美麗。
她有些欣喜,也有些茫然, 一時不知該做些什么。
這時,就顯出程丹若未雨綢繆的必要之處了。
洪尚宮時不時請她裁奪宮務,什么何時搬到清寧宮,是否要先帝的妃嬪搬到壽康宮,端午怎么過,等等。
這些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田太后沒法立即做決定,需要費些心思,見些人,斟酌過后才知道怎么做。
比如搬家,照理先帝的妃嬪要全部住到壽康宮。這是清寧宮旁邊的宮室,南北三進,三間闊,不大也不小,住一堆的妃嬪就有些擠了。
淑太妃不想搬過去,她自己獨居咸福宮很舒服,干什么要和別人擠一處?莊嬪等人亦如此,齊齊向田太后求情。
田太后心軟,本想答應,可王詠絮暗示她,不能任由淑太妃等人拿喬,免得她們得寸進尺。
而洪尚宮認為,小皇帝年幼,讓母妃們再住一段時間確實無妨,但考慮到宮廷開支過多,建議將后妃都集中到東六宮或西六宮,方便管理。
大家各有各的訴求,輪番上門,絆了她大半個月。
最后,田太后聽取了洪尚宮的意見,讓東六宮的妃嬪搬到西六宮,離清寧宮也更近,而淑太妃住的咸福宮正好在西邊,不必搬。
果不其然,淑太妃訴求達成,也就不折騰了,她不出面,下頭的小貴人自然也沒話說,只好在住什么地方,和誰同住上下功夫。
程丹若等田太后做完決定,才出面建議:“既然挪宮,伺候的人就不需要這么多了。白發宮女有傷天和,不如放一批宮人離宮,也算為陛下積福。”
田太后才干完“大事”,對這樣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不甚在意,很快點頭:“夫人說得有理,就這樣辦吧。”
她叫來洪尚宮,吩咐放歸宮人之事。
洪尚宮含蓄地稱贊田太后:“娘娘仁德,六宮有幸。”
田太后最缺的就是肯定,特別是王詠絮、洪尚宮這樣有才學的女子,不由十分高興,對這事多了幾分熱忱:“從前可有章程?”
洪尚宮早就得過程丹若的暗示,當即便道:“還是聽憑自愿為好,年長者若愿回家養老,便給予路資,各宮當值的須與娘娘們商量,若無異議便登記在冊,之后幾年分批允歸。”
人不能一口氣全放走,得一批批放,免得主子身邊缺人伺候。
“此事還要太后娘娘出面,方算名正言順。”
田太后不由露出笑意,點頭應承:“哀家知道了。”
程丹若低首抿茶,掩住了唇角的弧度。
她沒有多留,喝過茶就回了光明殿。
值房的窗戶敞開,鳥鳴清脆,陽光照在琉璃瓦上,光彩奪目。
她坐在窗前翻看剛送來的奏章。
這三個月來,內閣動作很少,最大的任命就是戶部右侍郎孔廉之,最大的調動是西北。
初春料峭之際,胡人又南下劫掠了,且成員負責,牽扯到蒙古、吐魯番等地,但事情不大,推托是小部落的私下行為。
但甘肅一帶傷亡不小,內閣討論過后就決意調兵布防。
這也是皇帝臨終前最擔憂的事。
謝玄英二月份天天加班,就是為了這個。好在隨著天氣轉暖,水草漸豐,胡人即將轉場,陸續北歸了。
今天的奏章是關于年號的問題。
祝棫在大年初一嗝屁,年號就很麻煩,今年是繼續用泰平三十一年呢,還是取個年號,初一分配給先帝,余下三百六十四天歸小皇帝。
內閣為這事還專門開了小會。
最后決定,泰平三十一年只有一天,正月初二開始為新年號。
程丹若:“……”沒有統一的紀年法真的很難記。
但她也沒什么意見。
接下來就是討論年號。
年號從禮部擬定,到內閣決定,又花了好幾天的時間。
定下的新年號為“慶天”,今年就是慶天元年。
詔書已經擬好,蓋章后就能昭諭天下。
程丹若熟門熟路地請出“皇帝之寶”,敲章通過。
這是從她手上通過的第八份文件,截至目前,駁回的數量為……零。
——實在是沒什么好駁回的。
楊首輔等人一直提防她,好像怕她借機彰顯存在感,可天地良心,程丹若對這些事毫無興趣。
內閣不嫌麻煩的話,他們可以每年換一個年號,或是給祝棫一百字的謚號。
再者,就算她有什么想法,不會讓謝玄英說嗎?真以為他每天回家,吃飯洗澡睡覺交公糧外,夫妻倆就沒有別的事了?
程丹若一點都沒打算為難誰。
事實上,她近三年都不準備搞大動靜。
不是韜光養晦,也不是怕了誰,純粹是“與民休息”,不改革、不加稅、不征發額外的徭役,讓百姓自顧自活命。
雖然這樣看似消極,但其實非常有必要。
因為國家經不起折騰。
小皇帝太小,不夸張地說,還沒有真正立住,任何一場疾病都可能讓他死掉,改革這種需要帝王鼎力支持的事,絕對不適合現在干。
眼下最合適的政策,就是能不干就不干,別擾民、別做事、別打仗,讓國家機器按照從前的步調,遵循慣性往前走。
上頭的人不折騰,貪官污吏循舊例,百姓們的日子固然苦,卻能夠活下去。
當然,朝廷層面什么都不做,不代表她自己不能做。
放歸宮人就是其一。
夏朝的宮人自進宮后,如果不是格外開恩,只能孤老宮中,這無疑是相當殘忍的事情。
允許年紀大的宮女歸鄉,不僅能節省宮中開支,也能解決她們的人生大事。畢竟在古代,大部分人渴望家庭和后代,有兒女養老送終。
路費的問題,洪尚宮會解決。
程丹若思考的是,能不能給她們安身立命的機會。
出宮的宮人年紀不一,年青的好說,回家自然有父母許配人家,過普通女人的一生,年老的卻很難再嫁,勞動能力也下降了。
女人失去生育和勞動能力后,在古代的地位肯定一落千丈。
父母故去,兄弟難道肯養著白吃飯的姐妹嗎?子侄難道會善待這些從未見過的長輩親人?
她們必須有收入,才能安享晚年。
她想到了毛衣。
宮人幾乎人人會織毛衣,就好像她們全都會繡帕子荷包,屬于必備技能。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把她們送到毛衣工坊呢?
毛紡織發展也有七八年了,南邊不好說,北邊已經構建起了產業鏈的雛形,有人養羊,有人收羊毛,有人開作坊,雖比不得江南蠶絲成熟,但也算像模像樣。
一批熟練且服從性好的紡織女工價值不低。
是以,程丹若早在提出此事前,就給京城的商會遞了話。
晉商、豫商、冀商,主要是這三家,因為采選宮人時,也都是在京城周邊的幾個省份招人。
他們也是毛紡織比較興旺的三個地方。
三家商行都表示,他們十分樂意送老家的宮人們回鄉,如若她們愿意,也可在本地的作坊上工。
很上路。
但毛衣的局限性很大,原材料依賴進口,出口又很難,中亞是游牧民族,大概率是毛衣的祖宗,南方如越南、印度等地不需要,西方國家自己就有羊,只要拿到成品破解,他們就能自己搞出毛衣,不像絲綢一樣珍貴。
好在也不是沒有。
東瀛和朝鮮緯度高,臨海,畜牧業很一般,想要自主產毛衣難度較大。她打算在今年朝貢時,給朝鮮的賞賜里塞兩件上等毛衣,看看能不能打開銷路。
市場越大,國內商戶收購的羊毛就越多,長此以往,北方游牧民族的養殖重心或多或少會偏移到羊身上。
到時候他們再南下劫掠,就能試一試經濟制裁。
——但前提是,他們需要這么多羊毛。
是不是該找人制作機器紡織絨布?
英國的羊毛業崛起,也就是在這個時代,如果他們能紡織出便宜結實的毛布,就能出口擠占海外市場了。
程丹若越想越沉浸,久久不肯回神。
她太想扶持羊毛業了。
絲綢固然好,可種桑侵占農田,江南的糧食早就不復前朝,全靠湖廣。可糧食不多,人口卻在增加,人地矛盾一年比一年嚴重。
毛紡織卻不同,羊和羊毛不占農耕,且毗鄰蒙古,自己養不了可以直接收,還能制衡胡人。
更不要說婦女能增加收入,提高地位了。
再做夢一點,萬一運氣爆炸,直接從手工業變成工業就賺大了。
想要,太想要了。
她一邊想,一邊翻開了下一本奏章。
開恩科的。
新帝登基,總是大赦天下,恩科取士。
內閣就商量明年開恩科,多錄取一批進士。
她:“……”
想摔奏章,但忍住了。
夢可以隨便做,路還是要一步步走。
恩科取士,于她也同樣要緊,先把這份詔書敲了章再說。
程丹若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工作,看看懷表的指針逐漸走向五點,差不多就準備下班。
明天就是端午。
放、假、了。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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