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風(fēng)呼嘯，雪勢漸大，簌簌下著。

　　江芹從一片鵝毛大雪里收回手，手心落了幾點雪花，許是掌心溫度一樣寒涼，雪花竟沒有化，潔白而可愛。

　　自從進入敬神嶺地界，能明顯感覺到，也許因為靠近神樹的緣故，天風(fēng)海濤對她元息的吸食似乎減輕不少，不再像此前渾渾噩噩，意識松散，仿佛吃上一貼奇效藥。

　　當(dāng)日在玉溪鏡地，沒有時間多作考慮，為了宋延，只能以身試險。

　　現(xiàn)在想想，系統(tǒng)當(dāng)時想提醒她的，或許就是這個后果吧。可惜她體內(nèi)的洗髓丹被天風(fēng)海濤神力震碎，只剩零星幾許支撐，這才導(dǎo)致雙臂背脊生滿狐毛，幸有宋延的藥，勉強壓制著。

　　他說過，進入雷氏仙山后，一定會設(shè)法解開她與天風(fēng)海濤的聯(lián)結(jié)。

　　雖說天風(fēng)海濤每日每夜都在汲取她的元息，偷走她的精神，但江芹不做無用的擔(dān)心。

　　一路來，病蔫蔫狀態(tài)，不妨礙她品嘗當(dāng)?shù)孛朗场Ｈf事有宋延，仿佛什么亂子都出不了，也無旁事需她操心。恰如此時，吃過飯菜，她站在窗戶前看著雪景兼消食，而身后，有人正忙著鋪被褥，往火盆里添炭。

　　一點小小動靜，聽在耳朵里，莫名叫人心安。

　　“呼——”

　　江芹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吹幾口熱氣，掌心隨之一點濕潤。

　　雪花化了。

　　她忍不住輕咳幾聲，正添炭的宋延便抬起頭來，四目相對。整個房間暖融融的，連燭火搖曳也似乎偏愛他，用一層薄釉色，淺淺描摹著這豐神俊朗的樣貌，宛如一卷好畫。

　　分明相處好一段時間，還是會不時被他的容貌驚艷。

　　江芹嘆了口氣。

　　可見他是女媧熬夜精心捏的，自己則是女媧樹枝甩出的。

　　看見宋延目不轉(zhuǎn)睛望著自己，江芹眼神閃爍了一下，心中有鬼，只得用一個僵硬笑容掩飾，趕忙找個話題岔開：“對了，忘記問你，上樓時你在我背后畫的是什么？挺怪的，你一畫完，我身上便好了很多。”

　　別的不好說，但是對于大妖小妖的氣息江芹還是有把握能嗅出來的。

　　大祭司那伙人里頭，沒有一絲絲妖魔氣，全是生人。既然是生人，隨便念幾句口號，竟讓她有種頭暈?zāi)垦５母杏X，既像飲酒飲到醉了，又像原地轉(zhuǎn)圈后驟然止下，眼睛視物透著奇怪的波紋感。

　　總之，短暫卻很是玄妙。

　　宋延借著屋內(nèi)燭光打量她。

　　天風(fēng)海濤這樣沒日沒夜吸取她精氣，面容灰白，那雙不時透著一股難以捉摸機敏神色的眸子，因病顯得有些沒精打采，只是說話時，仍是事事好奇，事事新鮮模樣，語調(diào)上揚。

　　大家閨秀？陰山九尾狐族？

　　哪一個似乎與她都無關(guān)聯(lián)。

　　宋延神色一動，見她不在咳嗽，繼續(xù)往炭盆中添炭，溫聲道：“是一類叫人五感激越的符箓。尋常人不識道門符箓，更看不清符箓下在何處。只會覺得熱血沖頭，精神百倍，便誤以為神人顯靈，驅(qū)除病痛。”

　　“這么說，大祭司是個靠著一些旁門左道，坑蒙拐騙的修士。”

　　一提起他，江芹只能想到袒著光溜溜肩頭，腰扎紅繩的穿著打扮，以及他振臂高呼，高八度，大喇叭洗腦式的聲調(diào)。

　　她記得店小二說過，大祭司的追隨者里，好些都是生了重病的。

　　人在生病時，尤其重病，精神難免脆弱，求生欲望更是本能。

　　大祭司這個別有用心者恰恰利用了他們十分想要活下去的求生念想，收取銀錢，謊稱治病。這么看來，這人不安好心，不但沒有治病救人真本事，為了斂財，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更是個十足十沒下限的道門混子。

　　老車夫都知道山里有專門吃人精魄的大妖，難道這些男男女女住在附近鄉(xiāng)鎮(zhèn)，就從來沒聽說過敬神嶺中有妖嗎？還是他們也被什么法術(shù)障住了神志？

　　江芹從果盤中取出一顆圓滾滾的胖橘子，坐在桌邊剝。

　　果皮一撕開，空氣中頓時彌漫著柑橘獨有的芳香，她深深吸了一口，好不清爽，整間屋子都似乎變香甜了。

　　后天是大祭司主持“去災(zāi)延壽”大會的日子，橫豎只多一天。這里離雷氏仙山很近，因為臨近天風(fēng)海濤琴的選材神樹，她身上好了一些。多一日，應(yīng)該不礙事。

　　她抬頭，偷眼看了看他，心里一陣糾結(jié)。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在宋延眼里，她那點心緒，是決計藏不住的。

　　“想留下？”他一語道破。

　　江芹一怔，隨即點頭，佯裝得一本正經(jīng)：“去災(zāi)延壽大會，聽著很適合我這病號啊，宋道長發(fā)發(fā)慈悲，我們留下共襄盛舉吧？”

　　說著，尤嫌不夠，剝了一瓣橘肉，殷勤地送到他緊閉的唇上，輕點了點。

　　宋延低垂眉眼，睫羽顫了一下，猶豫片刻，這才張口，由著她將橘肉送進他的嘴里。

　　橘子清甜，牙齒輕輕一碰，立時汁水迸濺，芳香還在唇齒間縈回，那份微涼的一點甜意已經(jīng)順著喉頭流淌而下。在山上洞府的歲月，他對吃食從來沒有要求，能果腹便好，也極少吃甜食。

　　她好甜，活像山蟻成精，又不愛過分的甜，糕餅果子糖水，任何一種都想嘗嘗。

　　偏又沒多少肚量塞下，每次雙手一合，一張可憐兮兮的臉湊上來，哀求著和他一起分食。

　　從京城到豫州，一路跟著江芹，倒把什么滋味都嘗遍了。

　　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難以接受。

　　愈是接近族中隱世仙山所在，他心中愈是矛盾，一方面希望盡快回到族中，進入神樹嶺，早一時半刻也好，一方面覺得這段路程意外短暫，若能…………

　　宋延想著，掀起眼皮，又見那有求于他時才有的表情，半晌，伸出手：“拿來。”

　　江芹詫異：“什么？”

　　“想收買我，一瓣橘子便打發(fā)了？”

　　“…………”

　　江芹趕忙往他掌心放了一半，想了想，索性將剩下整顆剝好的句子連皮帶肉地塞到他手心，雙手覆上去，強迫他握住橘子，眉眼彎起，露出兩點小小梨渦：“這么說，你是答應(yīng)多停一天，等過了圣女誕辰再啟程嗎？”

　　“嗯。”宋延微微笑了，“依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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