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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狼毛風(fēng)波


  羅利說得沒錯,要是他說出來,莉莉薇一定會忍受不了這份痛苦而發(fā)火。

  大罵羅利“不要想那種事!”之類。

  “可是,你很怕寂寞,又喜歡抓著卷成一團的毛毯睡覺,所以,我得想個不會讓你冷得發(fā)抖的法子。”

  “啊?本大人才沒有……”

  莉莉薇耳朵高豎,羞得面紅耳赤。

  這么小的身體實在容不下這種情緒,變狼就不會這樣了。

  “于是呢,我想到了還可以的方法,也為了實現(xiàn)它而努力工作。后來,寇洋和茉莉下山,更加快了這個計劃。”

  “唔,嗯?”

  羅利的手捧住莉莉薇的后腦,輕啜莉莉薇的淚水。

  刺刺的胡渣,告訴莉莉薇不是做夢。

  “對了……你這個家伙、你這個家伙怎么會接這種工作呀?本大人一直很好奇。單純是為了賺錢嗎?錢要用來做什么?”

  “畢竟,錢帶不上天國呢。”

  “該不會是要給本大人吧?”

  在莉莉薇說“沒這種必要”前,羅利不知為何擺出一副沒轍的臉。

  “就算我留錢給你,單獨留下來的你還是會哇哇大哭,全部拿去買酒。或是對錢一點也不感興趣,又躲進麥田里。”

  “呃,你這個家伙說啥?!”

  “不過,茉莉這么像普通人,我還是會想留筆錢給她做依靠就是了。”

  羅利看著說不出話的莉莉薇,溫柔一笑。

  “我想留下一個不管你曬太陽也好,還是寂靜寒冷的夜晚裹著被子的時候,都絕對不會放開的東西。哦不。”他不知為何突然改口,害羞地搔起頭:“是原本想留啦。不過最近很忙,又沒有那種習(xí)慣……”

  莉莉薇聽得一頭霧水,不耐地對羅利低吼。

  他才連聲抱歉地陪笑說:“我想寫書啦。”

  “寫書?”

  羅利聳了聳肩:“你以前不也說過,希望我們的旅程能變成人們傳頌的佳話嗎?”

  好像真有這樣說過,古老的傳說都是因為有人傳頌才能流傳于后世。

  “可是用嘴說有它的極限。你看這堆許可證,這個世界到處都充滿了一個人的腦袋裝不完的東西。”

  即使和羅利走過那么多城鎮(zhèn),新部落總會有外表看不見的規(guī)矩,而且還肯定是實際上的一小部分。

  “每天的生活也是如此。只要仔細(xì)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每一天雖然很像,但還是會有細(xì)微差異。有時候,這些小差異可以帶給我們很大的快樂。例如你的手被血蛭吸到之類的。”

  莉莉薇莫名地害羞起來,想遮掩似的摸摸手腕。

  “我就是想把生活中的小差異一條條全部寫下來,做成一本紀(jì)錄。還記得那個拜蛇神的村子嗎,你不是在阿薇的書房里看過很多類似的書嗎?”

  終于想起來了,的確有這么回事。

  莉莉薇曾為尋找雪龍城的位置和從前的伙伴,在霉味濃厚的地下室讀過不少故事書。

  那都是某些人為紀(jì)錄過去發(fā)生的事而寫下的書。

  “我想寫的會比那更瑣碎,更詳細(xì)一點。不管其他人看得看不懂,你看了會開心就好。這么一來,只要看書就知道昨天就跟今天不一樣,去年跟今年也不同了吧?”

  “唔,嗯,是沒錯……”

  見莉莉薇同意,羅利也滿意地頷首。

  然而,接下來的表情不像害羞,更偏為難。

  “但我雖然一有時間就會去寫上幾筆,可總覺得寫不好。經(jīng)常怎么寫都是生意的事,茉莉出生以后,又滿滿都是茉莉。”

  這時,莉莉薇發(fā)現(xiàn)了。

  “啊!就是你這個家伙沒事在寫的那個嘛!那不都是在抱怨發(fā)牢騷嗎!”

  詫異的疑問,惹來羅利的苦笑。

  “因為,照顧茉莉真的很累人嘛……不過,那不只是發(fā)牢騷,跟你吵嘴的事也寫上去了,還有很多以后讀起來一定很好笑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莉莉薇差點腿軟。

  羅利的確是有時想到就會寫下當(dāng)天發(fā)生的事,原以為紀(jì)錄吵架的過程是準(zhǔn)備以后用來翻舊賬。

  讓人忍不住在心里咒罵:“哪有那么小心眼的雄性啊!”

  “不過,我們的錢也沒多到可以準(zhǔn)備那么多紙,旺季時也真的沒時間紀(jì)錄那些東西。”

  看來話題接回桌上這堆羊皮紙了。

  “你這個家伙想賺錢買紙?”

  “是啊。其實以前的事能夠記錄下來,都是因為,貴族雇用和尚當(dāng)記錄員的結(jié)果。再一個就是,大城鎮(zhèn)會為了展現(xiàn)自己的豐功偉業(yè)而編寫年表。而寺廟的人,會接這樣的工作來賺錢。”

  羅利說得神采飛揚,令人想起馬車上那些年。當(dāng)時他經(jīng)常嚷嚷著:“這次發(fā)財了!不用淌混水也能大賺一筆哦!”露出一副呆臉。

  與當(dāng)年毫無改變的感覺讓莉莉薇先是一陣喜悅,但也為此揪心。

  “然后呢?”

  “首先呢,紙都握在寺廟手上。只要給他們做點人情,就能買到便宜的紙。”

  道理簡單得讓莉莉薇也表情略顯呆滯地點頭。

  “再一個,做寺廟的人情還有一個特別的理由,那就是……”

  羅利的視線轉(zhuǎn)向桌面,隨手拿起一張紙。

  但不是許可證,而是自己用來記事的便箋。

  “就是它,為了這些字。”

  “字……?”

  “誰讓你字寫了那么久都練不好嘛。”

  “!”

  莉莉薇被踩到尾巴般背脊一挺,一把揪起羅利的胡須。

  “會痛會痛啦!別生氣、別生氣嘛!”

  “大笨驢!本大人的字可能真的是不好看,但也不至于看不懂啊!”

  不管羅利的字還是別人的字,莉莉薇就是無法理解人的文字怎么分優(yōu)劣。

  既然,羅利說莉莉薇的字丑,莉莉薇也不想否認(rèn)。

  可莉莉薇怎么寫就是寫不好。

  由于怎么看都是“人手”的錯,被羅利在無可奈何的事上挑毛病,實在令人難以忍氣吞聲。

  “呃,等等、等等!我一開始也覺得你是不習(xí)慣讀書寫字,可是你做其他事的時候手還挺巧,我又看到了莫瑞斯的字,才開始猜想其實有別的原因。”

  “她的字?”

  突然冒出莫瑞斯的名字,使莉莉薇很是錯愕。

  “莫瑞斯的字……也很糟。”

  “字也讀得很慢嘛?”

  “是啊。還有她犯的那些小錯誤。”

  “?”

  拿錯麻繩、裝錯蠟燭、不時絆腳跌跤、東西沒拿好等問題,會有怎樣的共通點?

  這又和做寺廟的人情有何關(guān)聯(lián)?

  要跟神祈禱才有救嗎?

  究竟想說什么?

  “那就是,你們的眼睛其實不太好。”

  “咦?”

  莉莉薇聽傻了眼,緊接著,想的是“怎么可能”。

  “哪、哪有這種事。本大人看得很清楚呀,還能在黑漆漆的森林里自由自在地跑呢。”

  “那你描這個字看看。要跟看到的一樣哦?”

  羅利指著一個字說。

  那是莉莉薇認(rèn)識的字,馬上就寫出來了。

  扭動手腕畫一個圈,向右爬出一條小蟲,再往左下稍微一撇,感覺寫得還不錯。

  “真的是照看到的描了嗎?”

  “嗯。”

  羅利兩肩上下一動。

  “你描的是莫瑞斯的字,而且有一點點不一樣。”

  “啥!”

  “你的眼睛沒那么糟,我不敢確定,可是她就很糟了。我想她經(jīng)常絆倒,原因就出在眼睛。最近狀況好轉(zhuǎn),是因為,她熟悉了這里的擺設(shè)吧,或是靠氣味記住的。”

  這番話讓莉莉薇想起黑夜的森林。

  沒錯,那種時候都是憑借狼的鼻子和耳朵來奔跑。

  驚訝之后,是一陣猛烈的哀凄。想到自己可能從來沒看清羅利的臉,不禁悲從中來。

  然而另一方面,莉莉薇不曾感到自己視力不佳也是事實。

  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惑煽動怒火之余,理性找到了另一條出路。

  或許是自己本來就這樣,始終認(rèn)為這樣才正常。

  可是這種事又能怎么辦呢?

  “不然要怎樣?要本大人像寇洋小鬼那樣,求神把本大人的眼睛變好嗎?”

  “才不是,需要去寺廟。”羅利用食指和拇指圍成圈,貼在臉上說:“要跟他們拿閱讀鏡。”

  “閱讀鏡?”

  “行商的時候應(yīng)該有給你看過吧?有時候水珠滴在葉子上,不是會把葉子上的紋路放得很大嗎?把玻璃加工成那種形狀,再仔細(xì)打磨之后就是閱讀鏡了,可以把字放大來看。有錢的寺廟應(yīng)該有很多品質(zhì)不錯的閱讀鏡。”

  有點難想象,但羅利不像在說謊。

  姑且表示接受地點點頭后,羅利將手指圍成的圈擺到莉莉薇臉上。

  “聽說,也有可以戴在臉上的閱讀鏡。這么一來需要比較大的玻璃,磨起來很困難,價格三級跳,可是能讓人把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楚哦。”

  然后把看見的事和過去沒發(fā)現(xiàn)的事,全寫成文字保存下來就行。

  宛如冰窖堆積的雪,松鼠埋在森林里的樹果。

  羅利指頭圍成的圈另一邊,是他得意的笑臉。

  不知為何,感覺比平常更近了。

  “能戴在臉上的,目前還沒有能力買,不過拿在手上放大文字的就買得起了,然后還需要一大堆的紙。東西準(zhǔn)備好以后,你再把字練好一點,把想記住的事全寫下來就行了。”

  不是平白等待永難忘懷的大事,而該紀(jì)錄每天的小事。畢竟旅館生活不是令人厭煩,就只是記不住罷了。每天發(fā)生的事,都值得珍惜。

  原本的問題,就只是害怕記憶會像那灘溫泉積水,放著不管只會慢慢擴散,肚子貼地也只能沾濕一點毛而已。

  如果將記憶寫成文字,就能永遠(yuǎn)保溫了。

  “我會努力賺錢買紙墨,你就盡管放手去寫,讀不完也無所謂。如果讀到最后就會忘了開頭,就永遠(yuǎn)讀不膩了吧?”

  聽不出來哪里是玩笑話,感覺每個字都很認(rèn)真。

  且不論是否有實際效果,羅利這么為莉莉薇著想,讓莉莉薇感動得都要哭了。

  “可是……如果只顧著寫,說不定會錯過值得寫的事呢。”

  “你做事這么容易膩,我還怕你沒辦法天天寫咧。”

  莉莉薇的嘴癟成一線地瞪,羅利以微笑從容承受。

  “但只要有紙有墨,也有閱讀鏡,你又會寫字,就可以安心了吧?會怕的時候,用這些東西把自己武裝起來就好了。用筆刮開心里那些黑黑的東西,再用紙擦掉就好了。”

  說不定,羅利也發(fā)現(xiàn)了莉莉薇心中那口黑暗的井。

  “很久以前,有個和尚這樣說過。”比邂逅時,稍微老了點的羅利,以成熟過當(dāng)時的表情說:“將魚給人吃,只能讓他少捱一天餓;令人捕魚,可以讓他永遠(yuǎn)不必捱餓。”

  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對萬狼公主說教啊。

  莉莉薇對這樣的羅利,表示敬意,露齒而笑。

  “本大人不只想吃魚,還想吃蜜漬桃呢。”

  “我知道所以才每天忙著工作啊。”

  這一刻,莉莉薇按捺不住情緒撲了上去,額頭右上角撞到了羅利的顴骨,發(fā)出好大一聲。

  羅利雖然喊疼,但并不介意。

  因為這段時間,莉莉薇的心一定比他更痛。

  “大笨驢。”

  從心靈深處擠出的話,就只有這么多。

  “大笨驢……”莉莉薇又說了一次,尾巴沙沙沙地?fù)u。

  羅利的心意讓莉莉薇心里滿是喜悅,差點就直說不需要昂貴的閱讀鏡了。

  不過,莉莉薇這次學(xué)乖了。

  只要有羅利替莉莉薇挑的武器,就一定能戰(zhàn)勝井里不斷涌出的黑暗念頭。

  “是需要閱讀鏡沒錯,可是買小的就好了。”

  “嗯……咦?要買就買大一點嘛?而且莫瑞斯也能用啊。”

  如果是以前的莉莉薇,在這時候聽見其他雌性的名字,早就氣得咬牙低吼了,但現(xiàn)在完全不同。

  羅利被莉莉薇牢牢抱在懷里,只注視莉莉薇一人。

  “買來給她用就行了,本大人不需要。”

  羅利表情有些遺憾,表示那一定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關(guān)切,希望莉莉薇能借此欣賞更美的景色和各式各樣的東西。

  然而,莉莉薇已經(jīng)這樣過了好幾百年。

  現(xiàn)在所見的世界,就是莉莉薇的世界。

  “需要本大人來告訴你這個家伙為什么嗎?”

  抬起頭,羅利的臉就在一旁。

  “煩請賜教。”

  莉莉薇堆起滿滿的笑容說:“因為,要是看得太清楚,說不定會發(fā)現(xiàn)本大人其實沒那么喜歡你這個家伙的長相嘛。現(xiàn)在失望可不好哦~”

  羅利的表情非常難看,知道這樣就足夠了。

  “再一個本大人就算沒有閱讀鏡,不還是在這個世界找到你這個家伙了嗎?”

  羅利睜大眼睛,露出投降的憤恨表情。

  “你的眼力再繼續(xù)好下去,我可能真的要頭痛了。”

  心有不甘地說這種話,還真是個可愛的小鬼。

  “那除了給莫瑞斯買閱讀鏡之外,說不定還會再買那種昂貴的眼鏡,你可不要生氣哦?”

  “這就得看用途了。”

  “你哦……”

  羅利傷腦筋的臉是那么可愛,使莉莉薇臉上泛起大大的微笑。

  “真是的……是為了工作啦。買眼鏡給莫瑞斯,她應(yīng)該會更有學(xué)習(xí)欲,讀書能力也會變好。而且她很有毅力,遲早能像寇洋那樣替我記賬,或是替客人寫信,幫村里的活動寫點東西什么的。這樣我就輕松多了。”

  “本大人就不能幫你這個家伙嗎?”

  莉莉薇一樣能讀能寫,而莉莉薇當(dāng)然也知道羅利為何選擇將工作交給莫瑞斯,但還是故意這么問了。

  桌上紀(jì)錄的是肉眼看不見的承諾,應(yīng)該不時回憶的東西。

  一旦迷了路,只要還看得見自己與羅利的聯(lián)系,就沒什么好慌的了。

  羅利看著莉莉薇,疲倦了似的嘆息。

  說不定他是真的很累。

  “要是我閑下來,你卻變忙,不就沒意義了嗎?”

  因為,羅利深愛著莉莉薇,總是為莉莉薇卯足全力。

  “呵呵。”

  莉莉薇為自己倍受寵愛而笑,也為莫名的強烈安心而笑。

  “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大笨驢,真是笨死了。”

  “就是說啊。”

  羅利也一起笑,兩人歡笑一會兒后齊聲嘆氣。

  真是種并非習(xí)慣亦非厭倦的奇妙距離。

  “那么,現(xiàn)在可以把剩下的做完了嗎?”

  羅利很刻意地做個結(jié)尾。

  “嗯,趕快收拾掉嘛。”

  這樣的對話,過去也似乎重復(fù)了許多次。

  可是,莉莉薇已經(jīng)不會對難以區(qū)別每一次而惶恐害怕了。

  “話說回來。”

  “嗯?”

  莉莉薇握起筆說:“寇洋小鬼不是常說書要有書名嗎?你這個家伙要用自己的名字嗎?”

  羅利注視莉莉薇片刻,輕笑道:“這間旅館叫什么名字呀?”

  “嗯?嗯!沒錯,那個名字最好。”

  與羅利共譜的紀(jì)錄,難忘的回憶,必須將它們?nèi)珜懴聛恚瑪D滿每一個角落。

  這一定會是一本幸福洋溢,既如春天亦如溫泉的書。

  任誰讀了都會苦笑,無奈聳肩的書。

  ……

  山雪消融,草木抽芽,世界又鮮艷起來。

  冷如果凍石的冬季空氣,也逐漸轉(zhuǎn)換為柔和的泥土香。

  冬天、春天、初夏的移轉(zhuǎn)是年復(fù)一年,但總是給人新鮮的喜悅。

  然而人類活動也因此熱絡(luò)起來,有數(shù)不完的工作等著處理,可謂是有樂也有苦。

  這當(dāng)中最麻煩的工作,今年也落在了羅利頭上。

  “唔……呃……哈啾!”

  溫泉旅館“春天時光亭”的老板羅利,因鼻子吸進異物而打個噴嚏醒了過來。

  還以為是睡覺時有蜘蛛在臉上結(jié)網(wǎng),結(jié)果不是那么回事。

  羅利唏哩呼嚕地抹抹臉,馬上就發(fā)現(xiàn)那是什么。掀起被子一看,見到的是一片慘狀。

  “喂,快起來。”

  同一條被子底下,有個年如果荳蔻,睡得很沉的少女。長發(fā)光澤美麗得就像貴族,可是身材卻瘦得像個修女。

  當(dāng)然,那不是羅利瞞天過海帶上床的情婦,是他的妻子莉莉薇。

  所以,他并沒有任何愧疚之處,只不過莉莉薇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那并不是她被掀了被子,也依然傻呼呼地縮成一團,繼續(xù)睡大覺這件事。

  問題在于她頭頂上那對三角形的狼耳朵,以及腰間毛茸茸的大尾巴。

  這是因為,莉莉薇從前是受人奉為神明的狼之化身。

  “又到了這個時期啊……”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夢,嘴在傻笑。

  低頭看著莉莉薇如此癡呆樣的睡臉時,這位自稱萬狼公主的少女,慢慢地晃動了尾巴,讓羅利又打了一次噴嚏。

  被子底下滿滿都是褐色的毛。

  以溫泉鄉(xiāng)聞名天下的玉龍府,夏天和冬天一樣熱鬧。

  在村邊河流的碼頭所卸下的貨,今天也堆成了一座小山。

  碼頭旁的酒館中,羅利從錢包取出幾枚銀幣,整齊排好。

  “都在這里。”

  “嗯,德利修斯銀幣啊……七枚,臥槽!好沉啊。好久沒見到邊緣完全沒削過的美麗銀幣了。”

  數(shù)那些銀幣的,是個鼻子很大的男子。看起來特別大,說不定是被酒醺紅了的關(guān)系。

  男子外觀像個扮成商人的樵夫,而他實際上也的確是以此維生,是個經(jīng)驗老到的木匠。

  “今年也受您關(guān)照啦。話說,嫂夫人的頭發(fā)還真長啊。”

  桌上除了啤酒和豬肉香腸外,還擺放著約三十個齒列整齊的梳子。

  木匠不是專程做他生意,也會賣梳子發(fā)飾給往來玉龍府的舞娘,不過羅利也知道,自己的用量恐怕是她們的好幾倍。

  “她一有空就愛梳頭發(fā)。每年都要買這么多梳子,傷腦筋啊。”

  刻有太陽圖樣的德利修斯銀幣,是銀價很高的優(yōu)質(zhì)貨幣。

  而且一次七枚。

  城鎮(zhèn)里做正當(dāng)生意,需要養(yǎng)家活口的熟練工匠,工作一天頂多賺一枚半銀幣,生意好時能到兩枚,可想而知,買這些梳子有多奢侈。

  “有錢賺我是很高興啦,但您真的不考慮買金屬梳子嗎?鍍金的高檔貨可是永不生銹,且不傷頭發(fā)。買一個就能用好久好久。”

  木匠提了個不顧收入減少的建議。也許是一次要做一大堆梳子,讓他也做煩了。有這樣的好手藝卻沒加入任何城鎮(zhèn)的公會,在各地之間游走,應(yīng)該是因為,他原本就不喜歡重復(fù)相同的工作。

  “因為,她說什么都不想用金屬梳子。”

  “這樣啊。其實其他地方偶爾也會有這種少女,說什么會傷發(fā)質(zhì)之類的。不過,至少比非金梳子不用好多了。”

  木匠笑著灌幾口啤酒,最后吐口大氣。

  “說老實話,你的生意我恐怕只能再接幾年,以后會怎樣很難說呢。”

  木匠仔細(xì)瞧過銀幣正反面之后收進錢包,并這樣說。

  “我最近視力開始變差,數(shù)起梳齒很不容易。”

  “這樣啊……我還希望都讓您替我做呢。”

  “別擔(dān)心,到時候我再替你找認(rèn)識的師傅。鎮(zhèn)上工坊里的人,對數(shù)字可是在行得很。”

  相對地,這得額外支出工會介紹費和運費。如果價格不變,就要犧牲品質(zhì)了。

  在羅利苦惱該怎么說服莉莉薇時,木匠干掉啤酒,捏起剩下的香腸塞進嘴里,起身離座。

  “好啦,我在其他旅館還有事情要忙。”

  “啊,不好意思,勞駕了。”

  木匠似乎是個急性子,沒等他說完就邁開步伐,揮手致意。

  羅利無奈嘆口氣,喝完自己的啤酒,抱起一整個提袋的梳子返回旅館。

  旅館已有住客,由于到了換毛的季節(jié),莉莉薇大多都躲在臥房里。

  這是因為到處掉毛,掃起來也不方便。

  且好認(rèn)的狼毛被客人看見了,會以為晚上有狼從森林里跑進來,造成無謂恐慌。

  羅利將新梳子送進臥房,見到莉莉薇正以缺了齒的梳子仔細(xì)地刷毛。

  “來,新的梳子。”

  羅利將整袋梳子倒在書桌上,拿起一把拋給莉莉薇。

  總是在床上理毛的她,此時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窗框上擺了葡萄酒之類的東西,看起來頗雅致。

  “嗯,這梳子還是一樣香味撲鼻吶。”

  莉莉薇拿起新梳子,貼在鼻頭聞兩口。

  羅利也隨后便聞聞看,的確有新木材的清香。

  “本大人的尾巴呀,就是要配這種森林的香氣。”莉莉薇狼心大悅地這樣說道。

  不過一部分也是為了預(yù)防羅利怕太浪費而換成金屬梳,才說這種話牽制他。

  “怎樣都好啦,毛可別亂撒哦。”

  “大笨驢。”

  莉莉薇說歸說,但這時候的房間,真的怎么掃也掃不完。

  羅利進房就順手拿起立在墻邊的掃把掃地,已經(jīng)是反射動作。

  這時,莉莉薇在椅子上生起悶氣。

  “你這個家伙一年比一年討厭了。”

  “嗯?可能是一年比一年老成了吧。”

  羅利伸個懶腰,搓著下巴胡須這樣說。

  “不過今年少了一條尾巴,狀況好很多了吧。”

  旅館原本還有另一個有狼耳朵狼尾巴的人,那就是他們的獨生女茉莉。

  然而,在旅館工作的青年寇洋下山遠(yuǎn)游時,茉莉也隨后便溜走了。

  直到今天,羅利還是一想到這件事就煩心,但那也不是全無好處。

  尤其是茉莉和莉莉薇不同,對保養(yǎng)尾巴一點興趣也沒有,總是任憑它掉毛,專幫倒忙。

  當(dāng)羅利將掃把擺回墻邊時,忽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

  “哦不,尾巴并沒有少。”

  “嗯?”

  “我忘了莫瑞斯。”

  莫瑞斯是由于一段因緣際會,前不久來到旅館工作的新幫手,和莉莉薇一樣是狼的化身。

  “反正有些梳子是訂給茉莉用的,給她就好了吧。”

  讓員工工作起來更舒適,也是老板的職責(zé)所在。

  羅利這么想而開始挑選梳子時,莉莉薇的手從旁伸來,全部抱走。

  “本大人全都要。”

  見到莉莉薇這么貪心,讓羅利愣了一下才回神。

  “怎么說這種話,莫瑞斯也和你一樣頭痛吧。”

  “她耳朵尾巴都能藏,沒那種必要。”

  莉莉薇立刻回答,羅利先是覺得有道理,但而后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

  “茉莉也會藏,可是在這時候還是一樣啊。”

  他們的獨生女茉莉和莉莉薇不同,耳朵尾巴收放自如;但似乎只是看不見,不是真的消失,還是有整理的必要。

  “干么說那么粗糙的謊啊?”

  羅利也不是勸,更接近是不敢恭維地反問。

  只見莉莉薇一點也不害臊地轉(zhuǎn)向一邊說:“給她錢不就好了嗎,大鼻子木匠還在村里吧?”

  話是這樣說道沒錯,可是莉莉薇再怎么會用梳子,也用不到這么多才對。

  想歸想,經(jīng)驗告訴羅利,再跟鬧別扭的莉莉薇爭下去,容易讓她更賭氣。

  況且,梳子放著不會餿掉,給錢讓她自己買也是一樣結(jié)果。

  最后,還是順了莉莉薇的意。

  “知道了啦。”

  聽見羅利這樣說,莉莉薇又有話想說似的,看著羅利。

  然后,把手上的梳子和袋子放回桌上。

  “話說回來,你這個家伙啊。”

  莉莉薇坐正姿勢,表情嚴(yán)肅地這樣說道,還清了清喉嚨。

  她每年都這樣,就是不肯主動說出來。

  “好好好,你要什么我都知道。”

  羅利不由得一笑,拿起仍帶有森林芬芳的梳子。

  洋蔥皮剝著剝著,總會有擔(dān)心不小心多剝一層皮的錯覺。

  莉莉薇每年保養(yǎng)尾巴時也都有這種感覺。

  購入新梳子后的第一梳,都是由羅利動手,再一個是莉莉薇要求才替她梳。

  而今年莉莉薇要求的次數(shù),打從一開始就很頻繁。

  像今天工作告一段落,吃過午餐回到臥室,莉莉薇又路半昏倒似的趴在羅利腿上。

  搖晃著剛梳好的尾巴,悠哉地打瞌睡。

  這位萬狼公主大人對尾巴的保養(yǎng)方式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剛開始與羅利結(jié)伴同行那一陣子,尾巴連碰都不給他碰。

  每次想到這件事,羅利就覺得莉莉薇是真的對他以身相許而喜不自勝。

  女兒茉莉不在而卸下母親矜持后的慵懶模樣,也總是讓人覺得拿她沒轍,不禁莞爾。

  羅利就這么一邊笑,一邊除去纏在梳子上的毛,裝進已經(jīng)鼓成一大包的脫毛袋。

  雖想用這些毛做坐墊,可是莉莉薇堅持說:“只有本大人能拿你這個家伙墊屁股,不準(zhǔn)反過來。”抵死不從。

  先不說墊不墊屁股,對商人骨子的羅利而言,有狼毛不能用實在覺得很浪費。

  假如莉莉薇是羊,他一定不肯把剃下來的毛直接丟掉。

  “呼嘎!”

  想著想著,莉莉薇忽然怪叫一聲,身體抽動一下。

  簡直就像天暖時睡在家門口的狗。不過羅利很清楚說出來會有什么下場,只敢在心里想。

  “好了,要睡就蓋被子睡,不然會感冒。”

  羅利是好心才這樣說道,結(jié)果莉莉薇卻嫌嘍唆似的搖尾巴撲向他的臉。

  “喂,不要……不要啦!”

  想撥開尾巴,莉莉薇卻趁隙伸手抓住羅利的衣領(lǐng)。知道不妙時,人已經(jīng)被她拉倒按住,活像狼爪下的獵物。

  “我還要回去工作耶。”

  即使這樣說道,莉莉薇還是巴在他身上猛搖尾巴。

  “受不了……茉莉走了以后你就自甘墮落成這樣。”

  莉莉薇連反駁都懶了。

  此外,羅利中餐喝的小小杯葡萄酒似乎是意外地烈,一股難以抗拒的午睡誘惑侵襲了他。

  該做的工作還有一大堆,但現(xiàn)在甚至能聽到惡魔在耳畔囈語,說偷一天懶沒什么大不了。

  隨著莉莉薇尾巴愈搖愈慢,羅利的眼皮也越來越重。

  但就在意識就要斷線那一刻,他使勁力氣甩開睡意站了起來。

  “不行不行,宋金水和莫瑞斯都還在干活呢。”

  依然賴在床上的莉莉薇,對羅利投來了怨恨的眼光。

  “我知道出不了房間的人容易變成一灘爛泥,可是只要度過這個難關(guān),接下來就是愉快的夏天了。”

  山上有大把蘑菇、樹果任人摘采,蜜蜂也到處筑巢,蜜可成河。夏季的河魚比冬季可口,等到路況好轉(zhuǎn),交通熱絡(luò)了,還會有人帶大批家畜上山,能吃到?jīng)]有腌過的鮮肉。

  為了享受美食,現(xiàn)在非得好好工作,做好準(zhǔn)備不可。

  “再一個,要是你真的閑到發(fā)慌,不如就想想怎么利用這個吧。”

  羅利指著塞滿脫毛的袋子說,惹來莉莉薇一臉不愿。

  “每年都掉這么多,還讓人掃得這么累,丟著不覺得浪費嗎。還記得吧,以前有個貴族千金來這里玩的時候,不是帶了用她愛犬的毛做的娃娃嗎?”

  娃娃做得很精巧,吸引了舞娘們的關(guān)注。當(dāng)時羅利覺得這大有賺頭,但聽說很費工夫而做罷。

  “既然是你尾巴的毛,驅(qū)熊效果應(yīng)該非常好吧。”

  羅利是故意不說驅(qū)狼,但總之身上如果有莉莉薇的氣味,森林的霸主們就會主動走避吧。

  “大笨驢。”

  結(jié)果莉莉薇短短這樣說道,翻身過來。

  “本大人可是萬狼公主莉莉薇,隨便用本大人身體的一部分,可是會引起災(zāi)難的。”

  “太夸張了吧。”

  羅利一笑置之,被莉莉薇瞪了一眼。

  要是繼續(xù)刺激她,好像真的會生氣。

  “總之乖乖待著啊。”

  補上這么一句后,莉莉薇大嘆一聲,耳朵尾巴都無力下垂,顯得很沒生氣。

  “待在房間里是無所謂……可本大人好想泡澡哦……”

  “就這件事萬萬不可。”

  由于玉龍府地處山林,對于狼蹤的傳聞特別敏感。

  要是有大把狼毛在浴池里到處漂,不僅是他們的旅館,整個村子都會大地震。

  “我買點好東西來給你吃,忍著點。”

  到頭來還是只能用食物來安撫她,莉莉薇的耳朵豎了起來。

  “嗯……那本大人要烤全豬。”

  “拜托你不要亂說好不好,一整頭豬可沒有那么好弄上山耶。”

  弄活豬上山的麻煩之處,羅利不知已經(jīng)對莉莉薇解釋過多少次。

  首先要向往來玉龍府的商人下訂,商人再向河下游城鎮(zhèn)的肉店下訂。肉店接到訂單便到市場去,以肉店工會的合做農(nóng)家聯(lián)絡(luò)管道告知所需豬只的大小和體態(tài),等農(nóng)家答復(fù)。運氣好有符合的豬只,且沒有其他肉店下同樣訂單才終于能夠帶上山。想送上玉龍府,不僅得反溯上述的管道,活豬會叫會大小便,最麻煩的是還會想跑,需要多找人隨行照顧豬只。而且全豬所費不貲,運送及買賣的商人之間要打契約才能保險,有時甚至得請人公證。

  總而言之,這當(dāng)中牽扯到太多層步驟,費用會一層層往上跳。

  即使羅利每次都再三解釋他不買全豬不是因為,小氣或故意唱反調(diào),莉莉薇還是很懷疑。

  原以為莉莉薇今天又發(fā)作了,結(jié)果她抖了抖耳朵這樣說道:“本大人才沒有亂說。”

  “拜托哦……”

  就在羅利嘆口氣要老調(diào)重彈時,莉莉薇站起來往窗外看。

  “你這個家伙自己看嘛,有賣豬的行腳商人。”

  “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好……”

  話沒說完,羅利自己也見到有人牽著豬在路上走。

  莉莉薇的耳朵應(yīng)該是聽見“噗咿噗咿”的豬叫聲了。

  “你這個家伙啊,今天就把那整只烤來吃嘛。喏!”

  莉莉薇先前的疲軟表情一掃而空,變得精神奕奕,像個孩子抓著羅利衣角央求。

  可羅利愣在窗邊,不是因為有豬上山,而是他認(rèn)識牽豬的人。

  “塞繆爾先生!”

  那居然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恐怕不太適合牽豬的強悍傭兵。

  羅利急忙跑出旅館外迎接。

  只帶幾個部下的塞繆爾一身輕裝,悠哉地停下來。

  “嗨,羅利先生。”

  沒有看錯,真的是塞繆爾。

  每次見到都變得更深的笑容依然不改,羅利還以為自己做了白日夢呢。

  “呃……啊,別站著說話,到里面坐著說吧,莉莉薇會很高興的。”

  塞繆爾點點頭,轉(zhuǎn)頭打個手勢要部下一起進屋。

  手上繩子另一頭系的豬,真的是又肥又大。

  “原本是應(yīng)該先捎個信過來的,可是事出突然。”進旅館時,塞繆爾這樣說道。

  塞繆爾的邪教隊伍規(guī)模并不大,但仍是北方地區(qū)無人不曉的勇猛邪教隊伍。

  其威望之高,甚至有領(lǐng)主愿意重金禮聘他們到其領(lǐng)地底下做事。

  而率領(lǐng)如此邪教隊伍的人,突然牽著豬跑到溫泉旅館來了。

  實在令人費解。

  “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應(yīng)該很忙吧……”

  羅利自己也不知道忙不忙,總之先應(yīng)個聲。

  “就是說啊,今年還接到了一個利潤很好的怪工作呢。這件事,我們就進去慢慢說吧,今天我也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塞繆爾如實說。

  的確,只帶了五個部下,相當(dāng)于左右手的軍師又不在,是不太尋常。

  “當(dāng)然,伴手禮我可沒少哦。”

  看來那頭豬真的是送來給莉莉薇吃的。

  塞繆爾仍是那么豪邁,讓羅利有點措手不及地陪笑。

  “不只是莉莉薇大人,我們邪教隊伍的小公主也會很高興吧?”

  然后,塞繆爾說出了這種話。

  塞繆爾所率領(lǐng)的邪教隊伍,之所以叫塞繆爾邪教隊伍,就是因為塞繆爾是莉莉薇多年前失散的故友。

  曾經(jīng)托人類替她傳話,而那個人類后來就成了這邪教隊伍的始祖。

  “公主長大很多了吧?有沒有變得更臭屁呀。”塞繆爾期待地這樣說。

  頑皮的茉莉非常喜歡生活,即是冒險故事的塞繆爾,也認(rèn)為他是最強的玩伴,再怎么荒唐的惡作劇也不怕。

  而塞繆爾也很疼愛這樣的茉莉,不過現(xiàn)在羅利想到女兒就心酸。

  “這個嘛……”

  于是他對塞繆爾老實說出了女兒茉莉和在旅館工作的青年寇洋下山行的經(jīng)過。

  聽了這件事,賽繆爾連自己手里的牽豬繩掉了都沒發(fā)現(xiàn)。

  “什么……他們兩個竟然……”

  “老大!”

  兩個部下急忙扶住腿軟的賽繆爾,要部下退開后,賽繆爾閉眼扶額,仰天興嘆。

  好一會兒才低頭轉(zhuǎn)向羅利,露出連部隊瀕臨覆滅也不會有的表情。

  “唉,在你這個父親面前,說這種話可能不太好……”

  他中箭似的按著胸口說:“好像嫁了女兒一樣……”

  “不是私奔啦。”羅利答得非常快,讓塞繆爾都愣住了。

  “真的嗎?”

  “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

  見到羅利語氣這么堅持,賽繆爾也心里有數(shù)了。

  他皺眉而笑,拍拍頑固旅館老板的肩,甚至給他一個擁抱。

  “好了,我們?nèi)ズ纫槐伞!?br />
  羅利總算是找到一個在女兒的事情上和他有所共鳴的對象。

  往骨頭上那一大塊滴著肥油的肉咬下一口,不顧沾得滿下巴的肉汁用力一扯,軟綿綿的肉就和骨頭分了家。嚼下去,肉塊便在嘴里化開,愈嚼愈香。

  最后舔干凈骨頭上殘余的肉屑和油脂,配一口在冰窖里冰鎮(zhèn)得透心涼的啤酒。

  “嗚啊……太過癮啦……!”

  莉莉薇痛快至極地這樣說道,尾巴上的毛全豎了起來。

  “很高興您這么喜歡。”

  旅館餐廳有其他客人,這場酒席是開在臥室的暖爐上。

  房里的豬油味會殘留好一陣子,這讓羅利有點擔(dān)心這反而會讓莉莉薇每天肚子特別餓。

  “真希望也讓你女兒嘗嘗。”

  賽繆爾一邊說,一邊將切成四方形的五花肉插上鐵串。

  據(jù)說,這樣熱度更能透入其中,味道更香。

  “這么好的肉給那頭小笨驢吃,實在是太浪費了,寫信告訴她,很好吃就夠啦。”

  對于食物方面,莉莉薇還真的會和女兒茉莉斤斤計較。

  這時,羅利忽然想起一件事。

  “對哦,寫信啊……說有香噴噴的肉吃,她說不定就會回家了呢。”

  賽繆爾聽見這句話不禁苦笑。

  “我覺得寇洋還不錯啦。”

  “再幫本大人跟這個不知好歹的大笨驢多說幾句。”莉莉薇邊啃香脆的烤豬耳,邊對賽繆爾說道。

  “可莉莉薇大人,我們男人就是沒那么聰明啊。”

  莉莉薇無奈嘆口氣,往燉豬雜伸手。

  “對了,你這個家伙是來談什么事。帶一整頭豬當(dāng)伴手禮,連本大人都收得手軟了吶。”

  話雖如此,她還是一副要自個兒吃完八、九成的氣勢。

  幸好,有預(yù)留莫瑞斯和宋金水的份兒。

  當(dāng)羅利這么想時,原本勇猛果敢的賽繆爾說話卻含糊起來。

  “好,關(guān)于這件事嘛……”賽繆爾從腰間佩劍處取出一個小囊說:“這是你女兒送我的護身符。”

  那是個縫得很粗糙的束口袋,講客套話也稱不上好看。

  莉莉薇吞下啤酒,鼻子抽兩下,眉頭馬上就皺了。

  “那頭小笨驢,給你這個家伙這種東西做啥?”

  這句話讓羅利明白,束口袋是茉莉做的東西。

  “以前來這里玩,陪她打獵的時候,我提到被狼群襲擊的事,她就要我?guī)г谏砩稀!?br />
  莉莉薇都傻眼了。

  “里面裝什么?”

  賽繆爾的表情非常頭痛,回答了羅利的問題:“里面是你女兒尾巴的毛。”

  “尾巴的毛?”

  “嗯……雖然我再三拒絕,可她自己偷偷塞進了我們的行李里,我也不能亂丟,到最后就帶在身上了。”

  塞繆爾邪教隊伍打著狼的旗號,創(chuàng)團緣由也與莉莉薇的故友有關(guān),但賽繆爾他們并不倚賴?yán)蚶蜣狈潜葘こ5牧α俊?br />
  那是一種尊嚴(yán),也是對莉莉薇的致敬。

  由于有這樣的緣故,盡管是不可抗力,或許他還是覺得借助莉莉薇之女茉莉的力量并不光彩。

  然而,只為了這件事就專程帶頭豬,上溫泉旅館,實在是有些不太合理。

  在羅利左右尋思時,莉莉薇敲信號似的,將啤酒杯“叩”地一聲放在了地上。

  “你這個家伙就是戴著那種東西趕狼,結(jié)果惹上麻煩了嘛?”莉莉薇伸手去拿烤得差不多的肉串,并這么問。

  麻煩?

  羅利不解地往莉莉薇瞧,賽繆爾隨后便說:“對……就是這樣。原先不管經(jīng)過什么森林,都不必在驅(qū)趕狼群上多花力氣,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賽繆爾從部下的手中接過酒桶,替莉莉薇斟滿酒。

  會帶在身旁防身的應(yīng)該都是親信。

  見到莉莉薇的耳朵尾巴,連眉毛也沒挑一下。

  “最近,我們接了一件工作之后,狀況變得有點怪。”

  “哼~”

  莉莉薇要他繼續(xù)說般晃晃尾巴。

  對于晃掉的毛,賽繆爾當(dāng)然眼睛眨也沒眨。

  “我們目前正在擔(dān)任某方領(lǐng)主的護衛(wèi),于是,領(lǐng)主要我們?nèi)恐祁I(lǐng)地森林中游蕩的狼。”

  “牽制?”

  莉莉薇賊笑著重復(fù)這個字眼。

  羅利知道那是出于賽繆爾的立場,對莉莉薇清咳一聲。

  “開玩笑的。總之,就是有人聽說狼會避開你這個家伙所在的地方什么的,替你這個家伙引薦,現(xiàn)在要把狼趕出森林嘛。”

  賽繆爾默默地垂下了腦袋,看來是說對了。

  “完全就是那么回事……”

  “然后呢?有我們家那只小笨驢的毛,大部分的狼都不敢靠近了嘛?還是說,有本大人的同類出現(xiàn)了?”

  盡管不多,但像莉莉薇這樣懂人話的獸人,的確是存在的。

  以狼來說,莫瑞斯就是一例。

  而他們的力量,也比人類高出許多。

  因此,事情恐怕要莉莉薇出面協(xié)調(diào)才能解決,這樣也能夠解釋賽繆爾為何帶豬這么高級的供品上山了。

  問題是,莉莉薇得和堪稱伙伴的狼,爪牙相向。

  羅利緊張了一下,但賽繆爾無力地?fù)u了搖頭。

  “不……”

  “唔嗯?”

  羅利見到剛說出最壞可能的莉莉薇,露出同時交雜放心、掃興和疑惑的表情。

  他也想不到其他可能,顯得很意外。

  “塞繆爾先生,貴團是因為我們的女兒而惹上麻煩了吧。那么負(fù)起這個責(zé)任,也是我們做父母的義務(wù)。可以請您告訴我們嗎?”

  聽羅利這么問,賽繆爾以老百姓告解般的表情望向他。

  “真是慚愧,還要您為我們擔(dān)心。這完全是我們的疏忽所至,而我們實在是束手無策。”賽繆爾這樣說完后,啃拳頭似的將手捂上了嘴,痛下決定似的抬頭說:“其實,事情正好相反。”

  “相反?”

  莉莉薇的尾巴由右至左拍了一下。

  “是的。森林里的狼群相當(dāng)難纏,雇用我們的領(lǐng)主要求設(shè)法處理。雖然他原本是雇我們來打仗,可是既然約都簽了,在這里退縮有損團旗榮光,我們只好硬著頭皮到森林里牽制狼群了。起初和往常一樣,你兄弟的束口袋非常有效,然而大約一個月前,事情有了變化。”

  賽繆爾說到這里,大嘆一聲:“狼群的首領(lǐng),好像愛上了我。”

  他愁苦的面容,深刻表現(xiàn)出認(rèn)為自己講了非常蠢的話。

  “我也很想以為是誤會,但我只能這么想。剛開始,我以為它認(rèn)為我們是特別有骨氣的敵人,隔了一段距離跟來,結(jié)果有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當(dāng)宿舍用的旅舍門口,擺了一具鹿尸。”

  邪教隊伍長擦擦額上汗珠說:“我曾聽說過,古代部族之間起沖突時,可能會到敵人家門前擺放獸尸當(dāng)做威嚇,或是用一些法術(shù)方面的騷擾……”

  然后,征詢莉莉薇意見般往她瞧。

  “我們不會做那種事。”莉莉薇給出好的答復(fù),但表情出奇嚴(yán)肅。

  羅利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莉莉薇的尾巴尖端抖個不停,發(fā)現(xiàn)她原來是在憋笑。

  “而且,放了好幾次鹿以后,還換成狐貍、兔子、獾,甚至連大鯉魚和八目鰻都有。直到出現(xiàn)一個大蜂巢,我們才敢確定那是沒有敵意的行為。”

  莉莉薇拿喝酒拼命掩飾表情,可是尾巴抖得好厲害,簡直像條快死的蛇。

  “有一天,我下定決心去面對那頭狼,發(fā)現(xiàn)那是率領(lǐng)一個大狼群的公狼……”

  賽繆爾頭痛難耐似的扶著額。

  羅利見到這種情況,便不多問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事,狀況如何了。

  那畢竟,是受茉莉氣味吸引而愛上賽繆爾,不斷獻殷勤的公狼。

  眼前的賽繆爾身上不像有傷,應(yīng)該沒有打起來,但光是對方湊上來東蹭西蹭,就夠讓人不好受了。

  “對沒有敵意的人拔劍,有損軍人的名節(jié),然而對方也是與人類水火不容的狼……抱歉,莉莉薇大人和羅利先生不在此限。”

  “請別在意。然后呢?”

  經(jīng)羅利一催,賽繆爾深吸口氣繼續(xù)說:“就算不攻擊我們,有狼群跟在我們周圍也是很傷腦筋的事。一來可能會有人認(rèn)為用了奇怪的法術(shù),再一個就算狼群把我們當(dāng)做伙伴,其他狼也不一定會這么想,因此……”

  賽繆爾說出結(jié)論:“可以的話,還請莉莉薇大人出面替我們解開誤會。”

  到這里,莉莉薇終于忍不住噴笑了。

  “嗤嗤嗤……抱歉,這對你這個家伙而言是大問題嘛?可……啊哈哈哈哈!”

  莉莉薇難得笑得這么夸張,都快翻過去了。

  笑過癮之后,莉莉薇前傾湊向垂頭喪氣的賽繆爾,抽走他手上的束口袋。

  “真是的,我們家的小笨驢還只是小丫頭吶。”

  拿到鼻頭聞了幾下,丟到了羅利的大腿上。

  “然而,本大人的確是不能忽視女兒的過錯。要是害了你這個家伙,就要給托付爪子給你這個家伙的老賽繆爾看笑話了。”

  賽繆爾抬起頭,表情就像聽見絞刑中止的受刑人:“那么……”

  “嗯,只能跟那頭可憐的狼,說清真相了。”

  “感激不盡。現(xiàn)在是由軍師曲子豪帶著一個束口袋,拼命在安撫那頭公狼呢。”

  曲子豪是賽繆爾父親那代,就在團中的軍師,有副熊一般的魁梧身軀。

  羅利一想象那樣的曲子豪,被大狼親近而一臉手足無措的樣子,雖然頗為同情,但也覺得有點好笑。

  “不過……”這時,莉莉薇這樣說道:“本大人不去。”

  “莉莉薇。”

  羅利一插嘴,莉莉薇就用相當(dāng)嚴(yán)厲的目光瞪他。

  逼得羅利把話吞回去之后,莉莉薇滿意地?fù)u搖尾巴說:“這件事,本大人要找我們家的年輕人去。”

  “年輕人……?”

  “你說莫瑞斯?”羅利的疑問,使莉莉薇不太高興地噘尖了嘴。

  她不理羅利,對賽繆爾解釋道:“我們這陣子請了一個同類,叫做莫瑞斯,是頭很有能耐的狼。看起來瘦小,工作起來勤奮得很吶。”

  “太好了,可是……”

  賽繆爾看看羅利,再看看莉莉薇。他似乎發(fā)現(xiàn)兩人之間的氛圍出現(xiàn)細(xì)微變化。

  “本大人不能離開這溫泉旅館,而出門辦事是新人的義務(wù),不是嗎?”

  當(dāng)然,賽繆爾聽了只有肯定的份。

  “話是這樣說沒錯……”

  “那就說定啦。”

  莉莉薇說完,便伸手抓肉。

  張開大嘴要啃下去之前,往兩個呆愣的男子瞥一眼。

  “本大人可是萬狼公主莉莉薇,對這裁決有任何不滿嗎?”

  不敢這么想的賽繆爾搖了搖頭,而羅利則是疑惑地嘆口氣。

  即使那是個怪差事,莫瑞斯仍然眉頭也不皺地接下了。

  跟賽繆爾一起走,往返都很花時間,剛告知地區(qū)名稱并給她一份地圖,讓她在賽繆爾來到溫泉旅館的當(dāng)晚就出發(fā)。

  來回各兩天,也就是會少四天幫手。

  對于單趟就要五天的賽繆爾幾個而言,實在很羨慕這樣的腳程。

  第二天,賽繆爾他們幾個也回去了。

  雖然,這場重逢相當(dāng)短暫,但傭兵這工作隨時都可能有個萬一,能見到他們,就夠羅利高興的了。

  另一方面,由于旅館的人手,只剩下他和宋金水兩個,只好對客人說莫瑞斯有急事外出,莉莉薇身體不適臥床休養(yǎng),如果有怠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所幸,客人多是往來好幾年的熟客,不需太多照顧,只求酒足飯飽即可,應(yīng)該是撐得過去。

  唏噓地目送賽繆爾他們離去后,羅利返回了臥房。

  見到了似乎也在窗邊目送賽繆爾的莉莉薇,帶著準(zhǔn)備罵人的眼神轉(zhuǎn)過頭來。

  “本大人不是說了嗎?”

  羅利一時沒聽懂,見到書桌上那堆梳子邊兒的茉莉做的護身符,才反應(yīng)過來。

  “那就是你說的災(zāi)難嗎?”

  羅利問能不能用每年尾巴脫的毛做點東西時,莉莉薇曾說小心惹來災(zāi)難。

  她倚在窗框邊拄肘托腮,表情不耐地說:“本大人可是萬狼公主莉莉薇,智慧和可愛不是其他狼能比。要是把本大人的毛,一包一包分出去當(dāng)護身符到處分散,會把護身符所到之處的公狼迷昏頭。”

  雖覺得夸張,但現(xiàn)在已有茉莉的前車之鑒。

  “說不定啊,那些腦袋充血的公狼,還會順著氣味找來這溫泉旅館吶。”

  眾多士兵圍繞一名公主下跪,如此的情節(jié)并不是完全虛構(gòu)。

  “然后,當(dāng)這些雄性發(fā)現(xiàn)旅館里有個沒出息的蠢羊,把嬌弱的萬狼公主當(dāng)下人使喚以后,它們會怎么做?森林的規(guī)矩可是弱肉強食哦!”

  先不問究竟是誰使喚誰,狀況本身是不難想象。

  再一個,光是有狼在這座旅館周圍閑晃,就足以構(gòu)成致命傷。

  “的確是場災(zāi)難。”

  見羅利總算明白,莉莉薇哼了一聲。

  “不過,話說回來。”羅利緊接著這樣說道:“這樣不是你更應(yīng)該自己去,而不是找莫瑞斯嗎?”

  問題是茉莉造成的,而且能掩藏耳朵尾巴的莫瑞斯和莉莉薇不同,旅館需要她的人手。

  結(jié)果莉莉薇露出無語問蒼天的表情,用力嘆氣。

  “大笨驢。”

  然后,往縮起腦袋的羅利看一眼,百般不耐地起身走過去。

  羅利不禁退后,而莉莉薇撲進懷里似的抱住他,就這么把他推倒在背后的床上。

  “呃,喂!”

  這個不太像是生氣的反應(yīng),讓羅利慌張起來。

  而莉莉薇環(huán)抱他的手,更加使勁,說道:“在這時節(jié),不管是誰都很容易動情。本大人才不要把你這個家伙跟那個小丫頭單獨擺在一個屋檐下。”

  “啊?”

  還來不及說“不可能有那種事”,莉莉薇的指甲已經(jīng)按進他的背。

  “傻傻想送梳子的人,現(xiàn)在還有臉說什么?”

  到這一刻,羅利才終于明白莉莉薇為何不準(zhǔn)他送梳子。

  他雖然想說,自己沒有二心,莫瑞斯也不會誤會,但還是把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問題不是自己怎么想,而是莉莉薇怎么看。

  以為茉莉離家以后就會風(fēng)平浪靜的旅館生活,實際上是頗有風(fēng)波。

  但羅利并不認(rèn)為莉莉薇因此變得疑神疑鬼。

  莉莉薇十多年來終于能放下身為人母的矜持,才會耍耍任性、鬧鬧脾氣,愛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原本的公主氣質(zhì),可是比茉莉更重呢。

  “好啦,梳子的事我跟你道歉,是我考慮不周。”

  “那當(dāng)然。”莉莉薇的臉貼在羅利胸口,聲音模糊地說出口。

  “可一說到做護身符這點,應(yīng)該沒那么糟吧?”

  莉莉薇的耳朵豎了起來,見她抬頭,羅利便給了她一個笑臉。

  “你不想看我把那些被你氣味引來的公狼,全部趕跑的英姿嗎?”

  莉莉薇睜圓眼睛,咧齒而笑。

  “本大人記得,咱們在行商的時候,你這個家伙明明遠(yuǎn)遠(yuǎn)聽見狼的長嚎,就會嚇得發(fā)抖吶。”

  “所以,更需要啊。”

  “嗯?”

  “為了你,就算面對可怕的對手,我也會鼓起勇氣。”

  莉莉薇臉突然被強風(fēng)刷過似的閉上眼睛,拍拍耳朵。

  然后,把臉頰貼上了羅利的胸口。

  “你這個家伙,就只有嘴巴厲害。”

  “那需要我證明不是只有嘴巴厲害嗎?”

  莉莉薇的耳朵尖尖豎起,左右扭動起來。

  不知是獨守空閨太寂寞,還是這季節(jié)真的容易動情,今天的她還真會撒嬌。

  幾乎不會主動要求的莉莉薇,投來期待的眼神。

  羅利與她對上眼之后,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后出其不意地推開她。

  并無視于幼童般滾了兩圈的莉莉薇,迅速下床站起。

  錯愕的莉莉薇,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我最怕的是旅館虧錢,不面對不行啊。”

  莉莉薇發(fā)現(xiàn)自己被羅利擺了一道,難得面紅耳赤地抓起塞滿麥殼的枕頭扔過去。

  羅利輕松接下,斯斯文文地擺回床上。

  “好啦,我該回去工作了。要乖乖地哦。”

  莉莉薇不知是懊惱還是怎么樣,在床上縮成一團,尾巴膨成兩倍大。

  “大笨驢!”

  就這樣,溫泉旅館又過了司空見慣的一天。

  “沙沙沙”地聲響使羅利醒了過來。

  原以為是下雪了,但玉龍府的夏季再怎么短,也不會來得這么快。

  睜開眼睛,羅利逐漸清晰的視野見到莉莉薇正在梳尾巴。

  “梳尾巴的聲音啊……”

  要是下了雪,旅館的工作轉(zhuǎn)眼又要加重了。

  羅利松了口氣,放松微抬的脖子。

  季節(jié)剛進入初秋,夏季的泉療客才走完。

  這時候多得是時間為冬季做準(zhǔn)備,還可以睡個回籠覺,非常寶貴。

  “梳掉的毛要記得丟哦……”

  羅利將被子拉上肩,翻身背對莉莉薇。

  就在他任憑急涌的睡意淹沒,要消除累積一年的疲勞時,一團輕盈的皮草掉在臉上。

  “喏,你這個家伙啊。”

  當(dāng)然,那不是御寒用的兔毛。

  感覺無疑是上等毛皮,卻與鹿毛和兔毛等專食草樹嫩芽的野獸不一樣,不過沒有狐貍那么粗,也沒有熊毛那么硬。

  那是柔韌滑順,就像原上清風(fēng)的狼毛。

  然而,平時再怎么夸、再怎么疼愛,現(xiàn)在也只會妨礙人睡覺而已。

  “唔……做什么?”

  羅利略為冷淡地?fù)荛_狼毛,結(jié)果接下來是一只手拍在他臉頰上。

  “今天不是要去撿栗子嗎?”

  “中午再去就好啦……”

  撥開尾巴就算了,撥手會惹莉莉薇生氣。

  這點羅利早已學(xué)乖。

  所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抓起貼在臉上的手,指頭穿過指縫扣住。

  最后,輕吻一下。

  在這之前卻輸給睡魔,開始打鼾。

  獨留床邊的莉莉薇,嘆了一口氣,甩了甩尾巴。

  “大笨驢。”

  然后她也鉆進被窩里,抓住羅利的背。

  季節(jié)剛進入初秋。

  這是個全村靜謐,彌漫慵懶氣氛的早晨。

  羅利對掌廚的宋金水和來到旅館不足一年、卻從雜務(wù)到記賬一手包辦的莫瑞斯,交待了一些事情后,就離開了旅館。

  回籠覺睡過頭,都快中午了。

  玉龍府的白天特別短,一轉(zhuǎn)眼就要天黑。

  將裝滿午餐要吃的面包和烤腌肉的袋子提上肩后,羅利再背上用來裝樹果、蘑菇的折袋以及路上飲水和葡萄酒的皮袋,活像個徒步的行腳商人。

  而快步走在前頭的莉莉薇,則是一身輕盈,忙著用細(xì)枝逗蜻蜓。

  “這樣會不會不太公平啊?”羅利邊調(diào)整行囊位置,邊這樣說道。

  而莉莉薇則是一臉茫然地轉(zhuǎn)過頭來。

  “什么不公平?”

  她裝傻的樣子,實在太過純真,讓羅利只能嘆息回答:“沒什么。”

  莉莉薇纖細(xì)的肢體,仿佛長了翅膀,在森林里走得輕快無比。

  她的外表雖然是十幾歲的少女,實際上卻是宿于麥中,已經(jīng)活了好幾百年的狼,當(dāng)然擅長走山路。

  她還有狼耳和狼尾巴,小小的身體蘊藏巨狼的力量。

  不時停下來嗅一嗅,不需回頭往羅利那兒看一眼,就拿手上細(xì)枝敲敲樹根,指指方向,把他當(dāng)仆從般使喚。

  而每當(dāng)羅利往她所指的方向找,大多會找到肥美的蘑菇。

  有一次是野鼠的巢,看到一家子擔(dān)心地抬頭望。

  羅利便留下一片蘑菇,替莉莉薇的惡作劇道歉。

  “你心情還真好。”羅利打開背上袋子,邊摘蘑菇邊笑著這樣說道。

  旅館有外人,得用三角巾和纏腰布遮掩狼耳狼尾,備受壓迫。

  現(xiàn)在,她可能是重獲自由,感覺很暢快。

  夏天客人很多,得分配給莉莉薇的工作也隨后便增多。

  今年還在工作中發(fā)現(xiàn),從前逃離戰(zhàn)亂,最后亡于這片土地的行腳商人遺體,引起了一點兒小風(fēng)波。

  看來,在當(dāng)時喧囂已不復(fù)見的現(xiàn)在,她已能打從心底享受這秋高氣爽的晴天了。

  說起暢快,羅利也不遑多讓。

  往年,他們身邊還有個獨生女茉莉。

  天真爛漫的她就像太陽的化身,進了森林就如小狼似的橫沖直撞,跌跌跑跑,最后哈哈大笑。

  想吃毒菇比膽量的事,還不只一次兩次。

  今年不必為茉莉暴沖窮緊張,甚至可以一邊看松鼠在樹枝上啃樹果,一邊悠哉漫步。

  不過,羅利其實非常喜歡那種令人傷腦筋的吵鬧氣氛。

  他的獨生女茉莉追著當(dāng)哥哥傾慕的寇洋,下山行商已經(jīng)半年有余。

  羅利猜想自己擔(dān)心他們,或許不只是因為天下父母心,也是想重溫那消失的喧囂。

  這樣說來,莉莉薇在羅利憂心忡忡地再三反復(fù)閱讀茉莉寄來的信時,總會笑他傻,也是有她的道理。

  因為,走在前頭的她,表現(xiàn)得這么開朗,八成是想替羅利填補這段缺失。

  “哦不,我太瞧得起自己了。”

  前頭,莉莉薇和一只似乎離巢沒多久的年輕狐貍,模擬獵蛇的動作。

  引以為傲的尾巴,沾上了許多的落葉,她也樂得咯咯咯笑。

  “嘿咻。”

  這或許就是她厲害之處,大到玉龍府的八方山嶺,小到野鼠巢穴位置,莉莉薇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在她的帶領(lǐng)下,邊玩邊走也能不知不覺地裝滿一整袋。

  照這樣看來,說不定到了栗子林都沒力氣撿了。

  于是,羅利趁早喊休息,而莉莉薇像個林中妖精,指向森林深處。

  那里有處因老樹倒下而形成的廣場,太陽照得進來。

  倒木旁開了一朵花莖細(xì)長的淺紅色美麗小花,羅利坐在上頭解下行囊,里面滿滿都是蘑菇,多到可以擺攤了。

  “來,喝點兒水。”

  當(dāng)他坐在倒木上準(zhǔn)備午餐時,原本跑得不見蹤影的莉莉薇,拿著皮袋回到他面前。

  看來,是找個池塘打新鮮泉水來了。

  “啊,謝謝。再等一下,午餐馬上就好。”

  “嗯,肉要多一點哦。”語氣中甚至沒有一點戲謔。

  莉莉薇站在羅利身邊,舒爽地瞇起眼,望著隨風(fēng)搖曳的樹林這樣說。

  羅利莞爾一笑,開玩笑似的在面包里塞了快滿出來的肉,交給莉莉薇。

  莉莉薇驚訝得瞪圓了眼,然后笑呵呵地收下。

  秋天的森林是最豐富的糧倉,但說不定比積滿深雪的冬天還要危險。

  畢竟,人類愛吃的東西,對其他動物而言也是美食。

  在莉莉薇孩子似的撿了成堆栗子,壓根背不回去而開始挑揀未遭蟲吻的部分時,事情發(fā)生了。

  小樹枝的折斷聲,使羅利回頭一看,剛好見到了正后方有頭遠(yuǎn)高于他的大熊。

  要是它一掌打下來,當(dāng)場就會沒命。

  羅利停下手,盯著它烏溜溜的眼睛看。

  不久,莉莉薇回來了,她搖著尾巴說:“有事嗎?”

  身為人類的羅利,不懂林中猛獸的想法,但狼的化身莉莉薇懂哇!

  而羅利懂她的想法,只需要看莉莉薇的表情,就能大致看出對方的來意。

  從莉莉薇平靜的笑容看來,那多半是個規(guī)矩的熊。

  “想吃栗子嗎?這堆被蟲啃了,隨便你這個家伙吃。愛拿多少回去都可以。”

  熊短短嘆息似的“吼呼”一聲,鼻子鉆進羅利他們挑出來的有蟲栗子堆,大口啃了起來。

  莉莉薇打趣地看著熊吃栗子,而熊忽然想起些什么般抬起頭,而莉莉薇馬上把皮袋送進它嘴里幫它灌水。

  “今年的蜂蜜怎么樣?足夠過冬嗎?”

  酷愛甜食的莉莉薇,要向森林的老百姓詢問蜜蜂動向。

  愛吃蜂蜜的熊,似乎不太想告訴她,顯得有些猶豫。

  最后還是以“看在莉莉薇的面子上”的表情呼呼鳴鼻。

  “嗯……明年春天,白鳥峰那邊兒應(yīng)該很有看頭哦。”

  莉莉薇對山林知之甚詳,附近獵人或樵夫皆難以望其項背。

  利用她豐富的知識采集食物,當(dāng)然是事半功倍,但美中不足就是采集、捕捉和加工處理全都會丟給羅利。

  尤其是摘蜂巢,更是令人敬而遠(yuǎn)之。

  于是,羅利對熊使了一個眼色,要它少說一點蜂巢的地點。

  隨后,熊湊到莉莉薇的耳邊不知說了什么,讓她耳朵豎了起來。

  “什么!有滿滿的橘子?”她看來是得到了小道消息。

  羅利抬頭才見到天色已經(jīng)轉(zhuǎn)黃。

  “你這個家伙啊!摘橘子啦!”

  莉莉薇表情急切地拉扯羅利的袖子,但他挑栗子的手沒有停下。

  “天就快黑了。我們有栗子也有蘑菇,下次再摘吧?”

  “大笨驢!動作不快點就要被吃光啦!”

  大熊在莉莉薇的面前乖得像孩子一樣,但莉莉薇聽到食物,卻反而會變成孩子。

  “才等一天,沒那么快吃完吧?除非有好幾只貪嘴的狼。”

  如果是往年提到這種話題,他兩條袖子都會被扯。

  萬狼公主在右,獨生女茉莉在左。

  “那就明天摘!絕不能爽約啊!”

  真是的,羅利嘆著氣點頭答應(yīng)。

  這種時候,也不能說“這么想吃不會自己去摘”這種話。

  因為,莉莉薇就是想要一起去。

  況且,羅利也知道自己喜歡看她這樣的小任性,只好乖乖地認(rè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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