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閉關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2.
水一般的光暈流淌進來, 沖淡囚室昏暗,浮塵避動,躍起著渺渺的漣漪, 與細繁的影子。
來人有著一張熟悉的面孔。
長眉斜飛,眼剪秋水, 雪山一脊架成鼻,其下兩片薄唇, 顏色極濃。玉白的皮肉托載五官, 清峭的骨相襯起身量。
此種容貌乍看之下,殊麗鋒銳, 如荊棘牡丹, 似刀鋒含血。
但偏巧,這人雖俊美帶妖,卻目光清正, 神態溫潤, 兼氣質脫俗,舉止端謹,當其一身白衣佩劍含笑行來時, 便自然而然給人一種霽月清風的君子之感,當是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走得近些, 石門流入的明亮光芒便從他身上抽離,囚室的潮濕陰晦洶涌而來,層層侵蝕。他那身浮動著瀲滟光影的雪白衣衫也似蒙塵般, 于此郁色沉落,漸染幽邃。
他停在了牢門前,眼神平靜透冷, 看著楚云聲。
“看來你仍不知悔改。”
他道。
楚云聲靠墻坐著,沒有應聲。
他心中并不想讓殷教授唱獨角戲,但他還未來得及接受劇情與記憶,對兩人的身份及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未免言語不當,只能沉默。
“輸給寧關不冤,那輸給我謝乘云便是冤?”
那張臉上笑意褪了,冷淡嘆息:“季靈,你與晏璇璣皆為白龍榜最末,晏璇璣三日內連敗于寧關與我之手,不見頹喪,返回嶺南千山府閉關三月,突破含神境,一舉入定丹。”
“而你,卻自覺深受打擊,疑心自身功法粗陋,故不如人,所以便背棄門派,投往西域魔門九仙宮,以恩師之頭顱換取圣女地位,謀求無上功法。”
“但如今又如何?”
“你仍敗于我手,成階下之囚。心術不正,作惡多端,終究是邪不勝正。”
楚云聲聽著這挾著淡淡厲色的冷聲話語,從中捕捉出了許多關鍵,其中便包含殷教授此次的姓名,謝乘云。
見靠墻而坐的妖女微垂著頭,不理會他的言語,謝乘云眸色一暗,取出一把鑰匙,打開牢門,按劍走了
進來。
他一眼望向嵌入石壁中的兩根粗黑鎖鏈,見完好無損,便抬指,在鎖鏈上輕輕一敲。
沉鐵震動,蕩開一股翻涌的冰冷氣息,自石壁深處顫入楚云聲攏起的袖口間。暗紅輕盈的袖子拂起,露出一圈圈銀鐲之上緊扣的枷鎖。
這樣的枷鎖在楚云聲的腳腕上亦有,沉重非常,更有寒意,侵蝕骨血。
“此鎖名為囚神,只針對含神境,一旦被困,無從動用修為力量,與不曾習武的平常人一般無二。”
云靴踩著散落的干草,謝乘云走到了楚云聲面前,清正的眼神浮出莫名的幽深:“囚神完好,你定無法施展替身秘法,但聽到晏璇璣定丹之事,你卻毫無嫉恨情狀。”
“真正的季靈膚淺自負,口蜜腹劍,嫉賢妒能,心無城府,絕非能掩飾心緒之人。”
“你不是季靈。”
最后一句落入耳中,楚云聲眼神微動,但卻稱不上意外。
早在謝乘云開牢門入內時,他便發覺了謝乘云的反應有異。稍一思索,大致能猜到應當是自己露了破綻。
這一是因自身記憶全無,二則是該怪他竟不知堂堂一個被正道斥為妖女的魔門圣女,卻連一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亦或是不想做。而謝乘云也偏偏是個心細多疑、城府極深的人,恐怕從進到石門里來的第一句便存了試探,稍有不對,便不放過。
但楚云聲也并不覺得,謝乘云便真的看出自己的蹊蹺。
他懷疑,這里囚的從來便不是真正的季靈。
謝乘云垂眸,靜靜地望著楚云聲的臉:“能于京都謝家行金蟬脫殼或李代桃僵之法,是游仙境的手段。她背后之人愿如此冒險,將她救出,不會是九仙宮。”
“她身上,果然是有極大的秘密。”
這樣聽來,謝乘云抓這個季靈,似乎也是別有所圖。
楚云聲暗自想著,同時微微抬眼,留意著謝乘云的神色。
雖然謝乘云自見到他以來,無論言談或是立場,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樣,但楚云聲仍從細微的眼神與表情中窺到,他
絕非表里如一的正派。
對一個并非季靈的、似乎無關緊要的替身說出這些與隱秘沾邊兒的話來,顯然,謝乘云已存了滅口的心思。
果不其然。
沉思過片刻之后,謝乘云又看了楚云聲一眼,便道:“既然只是個替死鬼,那便留你無用了。”
話音未落,他右手抬起,駢指為劍,飄然點向楚云聲的眉心,不見殺氣,卻是致命。
然而,這一指并未落下。
拂下的手腕突地顫了顫,謝乘云悶哼一聲,雙膝一軟,猝然跌跪到了楚云聲身前。
他反手似要拔劍,但卻抬不動手指,身軀傾倒,白衣迤邐。
楚云聲膝上一重,手掌抬起,正好接住了謝乘云的腰背。
兩人的面孔倏忽貼近。
謝乘云氣息急促,微涼的鼻尖若有似無地刮到了楚云聲的下頜:“你……哪來的毒?”
這不該問我,而該問你。
楚云聲想著,低聲嘆道:“謝公子,你覺得呢?”
他沒有用任何技巧偽裝自己的聲音,只顯出原本的音色,低沉冷冽。
謝乘云聞聲一怔,漸露迷離的目中霍然劃過一道流光,有清明乍現。
他盯著楚云聲,微仰起臉,溫潤的嗓音夾雜著極細極輕的起伏,如有潮濕暗香涌動:“……你是男子?”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楚云聲不理,只單臂抱住渾身已無半分力氣的謝乘云,將其放到了干草柔軟處,旋即起身,要另覓休憩處。
這情形雖是對方在這個世界早有預謀的安排,但若謝乘云不愿,他也不會在自身明明清醒的情況下,仍要去趁人之危。
但謝乘云卻不是這么想的。
楚云聲只起身邁出了兩步,身后便傳來了聲音將他叫住。
“此乃情毒,需交合方能解除,你不動我,也難以此毒殺我,但若我能恢復一時半刻,則你必死。身臨此境,仍稱得上從容冷靜,你不會是太過愚蠢之人。”
謝乘云咬著舌尖,壓住喉間古怪的細喘,盡量一字一句地漠然說道:“過來解毒,我答應饒你一命
。”
“不怕我再下一毒?”楚云聲道。
謝乘云緩緩呼出口氣,忽地一笑:“你不是下毒之人。”
這話簡直自相矛盾,但他說來,卻甚為隨意。
楚云聲側首回望,目光掠過謝乘云微蹙的眉,滑下濕紅的眼尾與微抿的薄唇,落到那點細細顫抖滾動著的喉結上,漂亮峻麗,如珠如玉。
他俯身,一手緩緩扶起謝乘云的膝彎,另一手抬起,拔下自己頭上一根玉釵,送到了謝乘云殷紅的唇邊。
“咬著。”他道。
謝乘云用力咬住唇舌的動作一頓,抬眼看他。
數息后,謝乘云閉上眼,張開了口。
瑩潤的唇肉裹住釵身,舌尖抵上玉色,縫隙間漫出些許血紅。
玉佩與長劍碾過根根干草,鏘地滾出。
白衣如片雪,層層疊疊地堆落下來,沉黑粗糙的鎖鏈環繞,半截清雋修長的手腕搭在了上邊,無力而又難耐地晃著,如逐浪的浮萍,又似擊水的蒲葦,難定不休。
齊整束發的玉冠松松歪下來,拖在汗濕的青絲上,緩緩地墜。
囚室上方滴答落著冰涼的水珠。
水洼漫起波紋漣漪,將暗紅與雪白的色攪在一起,扭曲得激烈而又潮膩。
有蜷縮的腳尖落到水面,一線水滴砸下,似是極涼,只令那腳背猝然繃直,像塊忽地凝固了的冷白的玉。
不知過了多久。
謝乘云的下頷死死勾住那道粗重漆黑的鎖鏈,冰冷的玄鐵碾過脆弱的喉結與脖頸,他重重閉眼,蜿蜒的水色頃刻鋪滿面頰。
唇舌一松,玉釵清脆落地。
“疼?”
楚云聲抬指撫過謝乘云的眼角,輕聲問。
謝乘云睜開眼,沒有避開楚云聲的手,只抬了抬自己偎在他胸前的脊背,恢復了些氣力的手臂伸出,握住了那柄劍。
一抹捉摸不定的陰鷙之色在他眼底一閃而逝,他仰了仰頭,嗓音沙啞道:“服侍我更衣。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劍侍。我不殺你。”
楚云聲對謝乘云解毒后的第一反應不是一劍砍了他的腦袋這一點并不意
外,但問也不問便將他收為劍侍這一點,卻是令他有點詫異。
劍侍一聽便是貼身之人,這太過草率。
比起食髓知味、信守承諾之類,楚云聲更相信,謝乘云做這個決定,是另有謀劃。
這不是他不信任,或是貶低心愛之人,而是彼此真的太過了解,他多看上兩眼便能戳破謝乘云那張溫潤高潔的皮,把其中偽君子的芯子看得一清二楚。
可即便如此,楚云聲也覺著謝乘云這性情實在是有些難以捉摸,恐怕將是他這許多世界中遇到的最為棘手的一種。
這般想著,楚云聲展臂拿過那些散落的衣物,一手摟著謝乘云,一手為他穿戴整齊。
衣衫掩上滿身痕跡,鋪在干草堆上的外袍以掌中真氣熨平,只眨眼間,謝乘云便又重新成了朗逸清俊的少俠。
謝乘云掃了楚云聲的手掌一眼,卻并沒有開口問他囚神之下,為何還能動用真氣,只起身抬手,將玉佩與長劍重掛回腰間。
他把掉落的玉冠收入袖中,以一根布帶隨意攏了下長發,一身公子風流之中便少了一絲端正,多了許多瀟灑恣意。
“一刻鐘后,自有人帶你出去。”
謝乘云道:“記住,你仍是女子,是九仙宮的圣女季靈。”
說罷,他也不再多言,徑自朝囚室外走去。
楚云聲看著他走到牢門處,才開口道:“謝公子不問我是何人,又與那季靈是何關系?”
腳步一頓,謝乘云回頭,眸光幽暗。
“我名楚云聲。”
楚云聲道:“回去記著沐浴,莫要留在體內,于己不好。”
謝乘云眼神一動,隔著鐵欄望著楚云聲,長眉斜斜揚起,驀地將溫潤的君子皮囊刺開了一道縫隙。
他的齒間漏出一絲饒有興致的笑:“膽子倒大。不怕我毀諾,殺了你?”
楚云聲欣賞著這道縫隙里的風景,不語。
“罷了。”
謝乘云瞬間斂起了笑意,自劍鞘的機關內取出一把鑰匙,拋給楚云聲:“既有你好心提醒,那
此事便合該由你來辦。開鎖出來吧。”
楚云聲接住鑰匙,只覺謝乘云這脾氣,比風中火焰還要多變不定。
囚神鎖打開,楚云聲起身,跟在謝乘云身后,走出囚室,邁過石門,進入了一條燈火通明的極長的石道。
利用在石道前行的空當,楚云聲終于快速地接收到了這個世界的劇情與原身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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