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暴君與帝師 7.
楚云聲私自將陸鳳樓帶離皇宮, 隱瞞行蹤,是一件后果非常嚴重的事。但眼下大晉的局勢相當微妙,至少明面上, 即便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挾離少帝,也不會有什么太大反應(yīng)。
可暗潮洶涌, 也往往意味著更大的危險。
把難得被震得有點發(fā)怔的小皇帝拖進兵營里, 楚云聲在自己的營帳給小皇帝簡單做了個變裝,弄臟了頭發(fā)抹黑了臉,再拿出一身新兵的粗布衣裳給陸鳳樓穿上,好好一個矜貴清傲的九五之尊, 一眨眼就變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瘦弱小兵。
陸鳳樓感受著頭臉上的臟污感, 和身上這身格外粗糙的衣物, 眉心的褶痕一閃而逝:“老師讓朕荒廢了半月的朝會, 便是為了這個?”
“天子居廟堂。”
楚云聲用布巾擦拭著手里的頭盔, 道:“但廟堂很高, 所以看不到許多東西。陛下過完年便要及冠了,臣的帝師之責也要卸下。在這之前, 臣能教陛下的不多。”
“老師要教朕上陣殺敵, 還是體恤將士,明白這江山寸寸染血,來之不易?”陸鳳樓挑眉道。
隨著他的動作,他那兩片過長的眼睫掃在了額前垂落的碎發(fā)上,視野恍惚地微微一蕩,便看到楚云聲身上略微反光的鎧甲已經(jīng)近在咫尺, 脖頸一沉,楚云聲抬起手,將手里的頭盔戴在了他的頭上。
楚云聲低頭看著陸鳳樓被頭盔陰影籠罩的面容, 輕笑了聲:“陛下一直是個好學(xué)生。”
沒有向陸鳳樓解釋他這次行為的深意,楚云聲吩咐手下一名郎將把陸鳳樓帶了出去,丟進新兵營。
看著陸鳳樓清瘦卻挺得筆直的脊背,楚云聲故意和郎將交待道:“這位樓小少爺家中和本王有舊,送來磨練一番,就當往日那些少爺兵那般練著,別苛求。”
郎將一聽,心里也就明白了,出了營帳就帶著陸鳳樓找了一位百夫長,也不知說了些什么,百夫長面無表情地揮揮手,就讓陸鳳樓站到了隊列的最后,跟著打拳。
陸鳳樓說有氣性,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自然是有的。但他又不同于真正的新兵蛋子,富家少爺,他一個傀儡幼帝,從小
忍到大,所有的氣性也都磨成了一把堅忍藏鋒的刀,所以自然是很能忍很分得清的。
他知道楚云聲對郎將那番話是激他,所以過耳也沒當回事。在隊列中打拳時,想的也都是楚云聲拉他來這里,究竟是何算計。
等陸鳳樓從自己的沉思中抽神出來,就驚覺這套拳竟然已經(jīng)打完了,但百夫長卻沒放人,而是點著名字四人一排,成一條長蛇隊列,開始繞著校場跑。
打拳比劃比劃花架子,倒不算什么。但這跑步卻是實打?qū)嵉睦廴耍绕涫呛D月,在這山腳下呼著滿口的冰渣寒氣快速奔跑,簡直要將人胸膛撕開個口子,火辣辣的,如同刀割。
陸鳳樓吊在隊尾跑了幾圈,就有些發(fā)昏。
但慶幸的是,他們這一百來人似乎都是些他一樣的花架子,個個氣喘如牛,拖拖拉拉,倒也不顯得他多丟人。
幾圈下來,又打了一套拳,百夫長才編好了隊,給這些新兵安排任務(wù)。有巡邏的,有砍柴的,有去整理東西的。還算得上各司其職,井井有條。
陸鳳樓因為是新來的,特意照顧,被分了個輕巧的活計,去外頭撿柴禾,和他同行的是一胖一瘦兩個年輕男子。
陸鳳樓掃了兩人幾眼,看手腳和面孔,便大致知道這兩人恐怕和他的偽造身份一樣,是被丟進來受磨練的一些紈绔富家子。
瘦的那個并非真瘦,而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眼下青黑極為顯眼。而胖的那個一看便是被家里養(yǎng)得油光水滑,絕不少吃穿。
只是這樣一批人,楚云聲將他們收進新兵營,確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畢竟上陣打仗,可是靠不得酒囊飯袋的。
“哎,兄弟,你是哪家的?怎么以前沒見過?”三人背著筐往外走著,胖子過來搭話。
陸鳳樓淡淡道:“樓風,不是京里的。”
陸鳳樓隨口編著身份,也不怕被揭穿。雖然他是個皇帝,但是平日里除了上朝的大臣,根本沒人見過他,而且就算是上朝的大臣們看他,也都是隔著一層冕旒,真要讓他們回憶起他的面容,他們十個里肯定有九個想不起來。
再加上他是個被
隔在深宮里的無權(quán)皇帝,御書房的門鎖都落灰了,他誰也不召見,就連許多勛貴都不認識他。更別說兵營里的人,和這么幾個富家子。
“不是京里的……”
胖子端詳了他幾眼,“黑成這樣,是邊關(guān)的吧?我爹每回往邊關(guān)跑一次商,必定要黑上一層,就跟涂了墨汁兒似的……”
“雖黑,卻不糙。邊關(guān)風霜烈,想必樓兄弟不是邊關(guān)人。”瘦子卻精明一點,仔細看了看陸鳳樓,轉(zhuǎn)口道,“不過哪兒的人并不打緊,總之咱們現(xiàn)在都是這一個坑里的病貓,且得蜷著呢。”
胖子沮喪道:“也不知我爹這次怎么就狠下心這般折磨我!平日里我也是吃喝玩樂,犯的錯只會比這次大,絕不會小,但偏偏就這回,我爹是發(fā)了狠,直接把我甩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還不能跑……聽說跑了可是要砍頭的!”
“逃兵自然是死罪。”陸鳳樓道。
胖子哀嘆了幾聲,吭哧吭哧往前走。
城北兵營所處的地勢極佳,依山傍水,山的另一側(cè)又是一座兵營,兩相照襯,極為安穩(wěn)。
陸鳳樓三人也不被允許走遠,只在兵營范圍內(nèi)的小山上撿柴禾,又砍了些樹。等到三個大筐裝滿,才算完成任務(wù)。
在這個砍柴的過程中,陸鳳樓三言兩語便和這胖瘦二人套上了近乎。
這兩人比他來的時候長些,但也不過是多了幾天。而他們這一百來人,竟然全都是富家子弟,并且都是近期來的兵營。
陸鳳樓直覺這里邊不對勁,但卻沒有貿(mào)然打聽什么。
兵營是楚云聲的地盤,他如今任人宰割,可不想被抓到什么把柄。
兵營里沒有三餐,只有兩頓,菜湯泡著干饃饃。
夜色將至?xí)r兵營里點起了火把,陸鳳樓蹲在草垛邊喝著熱乎乎的菜湯,就聽見遠處有點騷動。
他抬起頭,借著遠處的火光一看,卻見兵營的柵門完全打開了,一大批士兵遙遙而來,人頭攢動,烏泱泱。
近了點,便似有巨鼓驚雷一樣的整齊聲響咚咚傳來,腳下的地面似乎也在跟著震動。
周圍人都仰著脖子在看。
等這批兵將進
來,陸鳳樓才發(fā)現(xiàn),那雷響一般的動靜正是他們傳出來的。他們跑步的動作整齊得嚇人,絕沒有半分普通陣列的凌散,一旦動起來,便不像是幾百上千人齊動,而更像是一個魁梧的巨人邁步。
楚云聲在隊伍的前列略一抬手,這巨人的動作便立刻停了。
令行禁止。
饒是陸鳳樓沒看過幾本兵書,也知曉這樣一支隊伍的可怕。
他慢慢垂下夾雜著驚駭疑惑的眼,聽到旁邊傳來低聲的議論。
“這就是咱們城北的先鋒營?可真威風……”
“雖說咱們這先鋒營成了才不到半個月,但營里這些人可都是上陣殺過敵,見過血的!將軍特意挑出來,這是在磨刀呢!”
“才半個月,可看著比大周的軍隊還威風呢……”
是威風。
但這威風,卻不知是要給誰看的。
陸鳳樓低著頭,將碗里徹底冷掉的菜湯一飲而盡。
在旁人眼里威風凜凜的先鋒營,其實卻并不太合楚云聲的意。
雖然這支隊伍已經(jīng)稱得上令行禁止,也有些血氣,但是距離楚云聲在星際時代訓(xùn)練的那些正規(guī)部隊還要差得太遠太遠。站姿不穩(wěn),跑步凌亂,殺敵不狠,下手拖拉,有勇無謀……楚云聲稍稍掃一眼,就能看出太多缺點。
只是不到半個月的訓(xùn)練,無法對這支隊伍報以太高要求。
但這把刀,他既然亮出來了,那就是要好好地、耐心地磨下去。
楚云聲自然知道這一出動靜肯定被陸鳳樓看在眼里,指不定又懷疑了什么,但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他也并不當回事。
晚間。
老兵帶著新兵完成巡邏任務(wù)之后,陸鳳樓已經(jīng)累得連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了。
白天背過籮筐的肩胛疼得厲害,雙腿也酸脹得很。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一朝做些活兒,便是垮得厲害。
因是新來的,帳篷不夠,陸鳳樓便被安排在了一頂小帳篷里,和一名老伙夫同住。
洗漱后,老伙夫早就睡得呼嚕連天了,似乎還是火氣旺,怕熱,手腳都翻出了被子。
陸鳳樓輕手輕腳進來,脫下外衣,穿著里頭的襖子
鉆進被窩,一伸腳,卻是一怔。
是熱的。
略燙的熱度從腳心滾上來,倏地蔓延四肢百骸,熏得整個被窩里都暖融融的——莫名地,陸鳳樓想到了那只握過他腳腕的溫熱的手掌。
他在被窩里躺了會兒,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爬起來解開自己的襖子翻看。
果然,腰腹和膝蓋的位置都厚實了一層不止,那雙看似臟污的鞋子里也墊了更深的棉花。
怪不得今日在雪窩走了半天,卻一點都不冷腳。
陸鳳樓在黑暗的營帳內(nèi)坐了一陣,直到有冷風從門簾吹進來,吹得他打了個哆嗦,他才扣好了身上的舊襖子,趴回了被子里。
楚云聲不知道自家小皇帝在想什么,只是陸鳳樓的身子骨還在養(yǎng)著,必要的鍛煉需要,但卻過猶不及,更不可讓人凍著,所以棉襖是他特意準備的,被窩也是他做賊一樣偷偷烘過的,晚飯的菜湯吩咐了給人留的熱的,可謂是面面俱到的照看了。
他也不指望陸鳳樓領(lǐng)情。
只是給陸鳳樓準備棉襖時,楚云聲看著兵營里的吃穿,也覺得不成,便私下里讓狄言開了自己的私庫,加厚了一批棉衣。
厚實的棉衣本該是給將士們的正常物件,但軍餉一削再削,大晉國庫空虛,想做一批新棉衣也做不到。
楚云聲拿出來的棉衣數(shù)量有限,便只好當作獎賞,先給了訓(xùn)練出眾的將士。
而這批將士大部分在先鋒營。
特意加厚過的襖子分發(fā)到先鋒營后,惹得其他的兵將眼紅不已,訓(xùn)練起來更加賣力了。
尤其是從沒吃過苦的懶蛋少爺兵們,氣得牙都咬碎了。
“要是還在家里,這個時候不知多少美人給本少爺暖被窩,穿的是錦羅綢緞,睡的是溫香軟枕,那些破棉襖誰稀罕……”
胖子嫉妒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一轉(zhuǎn)眼看到自己的新朋友陸鳳樓,卻覺得有點不對勁:“老風,怎么回事,你也羨慕他們啊?”
陸鳳樓松開微皺的眉,搖了搖頭,只覺得身上溫暖的棉衣似乎瞬間單薄了許多,有點涼了。
——本來便都是收買人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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