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謹茹抱著小狗再次回到驢棚，下意識的，她已經將這個四處漏風的破爛棚子當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剛進入驢棚，范謹茹就發現她小心藏起的小皮鞋被人胡亂翻出來了，原本鋪得平整的干草也左一堆右一捧，仿佛有人在上面翻找踢踹過。

        “……秦��？”范謹茹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不，不可能是秦琛。

        范謹茹臉色冷下來，她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動作。

        驢棚里還有另外兩頭小毛驢，它們仿佛永遠吃不飽，嘴巴總是不停地在食槽里翻找咀嚼，此時這兩頭小毛驢朝范謹茹咧開嘴，碩大的板牙可笑地露在外頭，仿佛在嘲笑她的膽怯。

        范謹茹瞟過去一眼，驢還活著，至少……至少沒什么危險，她終于踏了進去。

        破壞者早已離去，范謹茹撿起小皮鞋，上面的卡扣已經脫落，皮鞋表面有個隱約的牙印，范謹茹的拇指在牙印上摩挲著，她當時用來給秦琛擦拭血痂的裙擺也被翻出來了，亂糟糟的一團，跟干草混雜在一起。

        拇指摸索到鞋底，觸到了什么黏黏涼涼的東西，范謹茹翻過來一看，又是一片銀白的碩大的魚鱗。

        消失的小孩，只留下一根手指的胖男人，還有……一次又一次出現的魚鱗。

        不知道為什么，范謹茹腦子里突然又冒出了在馬車上時，那個小孩說的話，他說“只要上了這輛馬車，就可以去一個全是小孩子的地方，那里有數不清的玩具還有吃不完的糖。”

        當時失去記憶還是小孩子思維的范謹茹認真反駁了他的話。

        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

        只不過玩具和糖果，都不是常規認識里的那一種。

        在一般的童話故事里，因為肩負著教導小孩子認知的功能，善跟惡都有著分明的界限，胖男人拐賣小孩，奴役童工，是天然的惡，所以他當然會遭受懲罰。

        范謹茹暗暗設想著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胖男人睡得正香，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水無聲漫過門坎，水流涓涓，越漲越高越漲越高，熟睡的胖男人終于發現了異常，正要起身跑出去，流水一下洶涌起來，鋪天蓋地的水淹沒了他。

        他在水里掙扎、呼救，像一條肥碩的蛆蟲一樣扭動，因為缺氧，他會不自覺地張嘴呼吸，一連串氣泡咕嚕嚕冒出，口鼻里嗆入大量水液，他的肚皮會像死魚一樣高高鼓起，眼睛圓睜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暴突出來。

        然后，大魚出現了，小孩變成的大魚，他們在水里成群結隊，就像撥弄玩具一樣戲耍著溺水的胖男人，胖男人求饒、哭叫，嚇得丑態畢露，連魂都要掉了，但依然無濟于事，等到大魚終于戲耍夠了，他們就會圍在一起將胖男人一口一口的吃掉。

        “呼——”想得太過入迷，范謹茹仿佛也有了一種溺水的感覺。

        壞人得到惡報，這當然是喜聞樂見的劇情，前提是，范謹茹沒有在這個故事里成為惡人。

        她終于想明白為什么會有莫名其妙的人或者東西來翻找她的物品了。

        因為她撒過一個謊，一個她絕不會在意的，微不足道的小謊。

        只是為了確認小孩的口腔是不是真的跟自己記憶里那種黑孔洞一樣，范謹茹朝幫她取回木盆的小孩撒謊自己有糖，她當然找不出糖，后來她又說是放在了包包里。

        就是這樣一個連被記憶的價值都沒有的小謊。

        范謹茹握住小皮鞋的手收緊，她不能確定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但除了這個，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

        在童話故事里，誠實是永遠被值得贊揚的品格，匹諾曹會因為撒謊變出長長的鼻子，那么在這個夢境里，她會因為撒謊……而被大魚吃掉嗎？

        突然想到了什么，范謹茹扔下皮鞋開始朝外頭跑，她跑得太快了，小白狗追攆不上，急得嗚嗚叫著原地轉圈。

        范謹茹呼哧呼哧喘著氣，她來到白發老頭的門前，里面已經聽不到聲音了，范謹茹把小小的手掌貼在門上，她心跳得很快，嘴唇緊緊抿著，如果白發老頭沒出事，那么主動送上門的范謹茹就會成為下一只小羊，而如果白發老頭出事了，范謹茹又會成為大魚的下一個目標。

        看起來這個夢境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好過了。

        這么一想，范謹茹心里驟然升騰起一股氣，她猛地推開了房門。

        院落很寬敞，一眼就能全部看完，里面沒有老頭，沒有小孩，也見不到什么小羊。

        不久前范謹茹才見過的血淋淋的場景仿佛是她產生的錯覺，空氣濕冷，有種奇特的腥臭，范謹茹往前走了一步，光裸著的腳丫正好踩進一汪冰冷的水坑里。

        她想，她不用再繼續進去了。

        范謹茹面無表情地提起腳，又在干燥的地面仔細蹭干水漬，仿佛她腳上踩到的不是水，而是狗屎一類。

        “我不怕�！狈吨斎阏f。

        擔心屋子里或者隨便躲藏在暗處的什么東西聽不到，范謹茹提高了聲音，又一次大聲說道：“我不怕，你們來找我好了！我等著！”

        沒什么好怕的，一個夢而已，她已經請過假了，也不用擔心上不了課，就算在夢境死亡，現實里發高燒，她人還在醫院，說不定還能跟秦琛做個伴。

        又想到了秦琛……自從他跑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范謹茹想，他可能是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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