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安靜，范謹茹的心口微微起伏著，她調轉過頭往回走，剛走出幾步，四周莫名其妙漫出一層水，她踩在水流上，腳底又濕又冷。

        腳拇指屈了屈，范謹茹停頓一下后開始疾跑，腳掌在地面濺出水花，發出啪啪的聲響，水流迅速漫過來，很快淺淺蓋過范謹茹的腳背，她呼呼喘氣的聲音這樣大，胸腔也在火辣辣發疼，撞開這個木門，里面沒有人，轉過這個巷口，也見不到人，這里仿佛就只有她一個活物，在孤獨絕望徒勞地掙扎。

        汪嗚一聲，白色小奶狗出現在范謹茹視線中，像一個滾動的球朝她狂奔而來。

        范謹茹微微張開雙臂，是要去擁抱小狗的姿勢。

        就在范謹茹即將抓住小狗的前一刻，洶涌的水流無情淹過她的口鼻，范謹茹繃直了手指尖，一把將小奶狗圈進懷里，她緊緊擁著小狗，原本扎成羊角辮的頭發散開，在水里起伏盛放，一朵花一樣。

        她眼睛睜得大大，不知道有沒有眼淚混雜在水里，看不出來。

        銀白的鱗片在水里反射出瀲滟的光，好像不止是白色了，還有什么其他亂七八糟的色彩，拖曳的長長魚尾在范謹茹臉上輕輕掃過，溫柔得像撫摸。

        隨后是一條大魚的頭顱，那魚頭太大了，能一口吞下兩個小范謹茹。

        魚嘴張開，是一個黑黑的瞧不見深淺的孔洞，跟范謹茹之前見過的一模一樣。

        范謹茹不停地蹬著腳朝后退，但無論她怎么游動，始終無法離開大魚視線，窒息的感覺也越來越難以忽視，肺部的空氣即將消耗殆盡，范謹茹抱著小狗平靜下來，她在水里冷冷地看著大魚，嘴角突然勾起一個嘲諷的笑，這讓她天真純稚的臉顯出一種不合時宜的妖異。

        隨后，黑暗沒頂，范謹茹連同小奶狗一道被大魚吞下。

        范謹茹驀地睜開眼，瀕死的恐懼讓她久久無法回神，心悸、冷汗、頭暈，這些癥狀一齊出現，她一時說不了話，連坐起的動作都變得艱難。

        視線輕輕掃過四周，她回來了，在秦琛的病房里。

        這個認知帶給她莫名的安全感，劇烈的顫抖逐漸停止，又緩了好一會兒，范謹茹自己從沙發上坐起，她摸了摸額頭，是有些發燙，看來在夢境里死亡真的可以脫離。

        等一等……真的，可以脫離嗎？

        范謹茹收攏指尖，有些涼，她想，在第一個夢境里，她選擇跳樓脫離夢境，可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失去記憶的循環。

        在第二個夢境里，她也是利用鳥嘴面具離開的，而不是通過死亡。

        可是……另個聲音告訴她，這次的童話夢境不一樣，她真的脫離出來了，以死亡的方式。

        范謹茹從沙發上站起，會客廳的墻上掛了個鐘，時間指向下午的四點十八，她睡了差不多兩個小時。

        走到秦琛病床前，秦琛比她還要早醒，正坐在床頭一邊打著點滴一邊安靜朝外頭看，聽到動靜，秦琛轉過頭看她：“茹茹，你醒了�！�

        就是這么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而已，范謹茹的心卻咚咚咚劇烈跳動起來，她一下扭開頭：“十五天不睡，你就睡這么一會兒就夠了？”

        “夠了�！鼻罔∮职涯槀认虼巴�，聲音輕輕的，“睡太多該不好了。”

        淺淺的心疼彌漫開，不尖銳，被什么刮撓了一下。

        可上一個夢境的記憶猶在，變成大驢的秦琛是如何狂奔而出再不見蹤影，無論她怎么期盼秦琛能重新出現，無論她怎么在心里呼喊，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范謹茹上前抓過相冊，嘴里挑刺一樣：“你的茶藝倒是越來越精進了�！�

        “什么茶藝？”秦琛問，“茹茹想喝茶了。”

        范謹茹隨意翻看著相冊，她將照片反扣住，眼皮輕輕抬起：“秦琛……哥哥，我說過不喜歡你這樣叫我吧？顯得我們多親密一樣，不合適，你說是嗎？”

        “好�！鼻罔〈瓜卵劬�，“我知道了。”

        翻完了整本相冊，沒有見到自己跟小白狗的合影，范謹茹有點疑惑，她放下相冊，或許是在另一本上？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秦琛醒了，她確實從夢境出來了。

        屋子里安靜得過分，范謹茹站起來想去外面透透氣，剛走出幾步，秦琛喊住她：“茹……謹茹。”

        “嗯？”

        “我沒有討厭過你。”他盯著范謹茹的眼睛認真解釋道，“從來沒有。”

        范謹茹愣了一下，她雙手抱臂：“為什么突然跟我說這個，這可不像你啊……秦琛哥哥�！�

        “謹茹，我希望你開心�！�

        “我很開心。”范謹茹說，“你哪里看我不開心了？我開心得不得了�！碑吘共皇钦l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不過話題說到了這里，范謹茹斜乜了一眼秦琛，后者神情有些微緊張，并不是十分明顯，但放在秦琛身上就有點不對頭了，范謹茹沒來由的有了個念頭，秦琛，這是在討好她？

        就像陷入愛戀的不知道怎么討好心儀對象的，笨拙又青澀的少年。

        不得不承認，范謹茹的虛榮心確實再一次得到了大大的滿足，誰能對這樣優秀又美好少年的討好無動于衷呢？更何況上一輩子，他或許還悄悄幫助過自己。

        范謹茹也仿佛變得有些柔軟了，她再次走回秦琛面前：“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么問題？”

        “你第一次見我，為什么要捂住鼻子，我身上有奇怪的讓你難以忍受的氣味嗎？”

        這足以證明范謹茹是如何記仇且心眼小了，她足足能記上兩輩子三十八個章節。

        饒是鎮定如秦琛，這回都顯出一點措不及防來。

        “不是。”秦琛小小地抿了下唇瓣，“是因為你身上……很好聞�！�

        范謹茹沒有往身上噴香水的習慣，或許上一輩子有段時間這么做過吧，但她敢肯定，這一輩子她立志做好學生，絕沒有在自己身上用過什么香水，她忍住低頭朝自己身上嗅聞的欲望，心里舒服一些了，她問：“好聞你為什么要捂住鼻子？”

        秦琛挪開視線不跟范謹茹對視，也不回話了。

        范謹茹早已經看穿了他的別扭，她緩慢的帶著點勾引的意味問：“你喜歡嗎？喜歡我身上的味道？”

        “是不是……因為太喜歡，所以才要克制�！�

        秦琛還是沒有回答，他眼神清亮，身著病號服的身體顯得清瘦又虛弱，手指緊張地捏團在一起。

        范謹茹輕挑了下眉，這一輩子的秦琛，還沒修練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只是個小弟弟啊。

        范謹茹伸出右手，食指屈起朝秦琛臉頰輕撫過去，后者僵硬得不敢動，眼睫輕顫。

        手指劃過頰側，范謹茹再次站直，聲音含著笑：“秦琛哥哥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她這回是真的要出去了，走到一半，范謹茹微側首：“秦琛哥哥，你的夢也沒什么好怕的，下回做個美夢吧。”

        她大度原諒了秦琛在上個夢境里，直到她死亡都沒有出現的事。

        畢竟，她已經從夢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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