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本想指給你做正妻的
第三人實際上是由之前的道者和儒者身上的筆畫共同勾勒而成,看起來是手搭道者和儒者肩上,露出光光的頭頂,手捻佛珠,是佛教中人。
宣德帝不得不連聲贊嘆:“妙,真是妙!”
看似畫了兩人,其實畫里共有三人。
他看向字旁的題跋,上寫《一團和氣圖》。字跡娟秀,與太子蒼勁有力的字大相徑庭,很顯然是女子的字跡。
看到落款上的“周”字和日期時,宣德帝心里有些了然。
這大概就是周家小丫頭送給太子諸多禮物中的一件吧?
身后穩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宣德帝知道,是太子和首輔蘇閣老來了。
宣德帝面帶溫和的笑意,側身看向沉穩走近的太子,指著畫,語氣和藹地說道:“朕就覺著周家丫頭不錯,對你肯用心,模樣也好。”
“本想指給你做正妻的,奈何她福薄。”
宣德帝輕聲嘆息,宛如一個慈祥的老父親。
太子趙澈頎長挺拔,表情謙恭行禮,低頭時不免微微愣怔。
皇帝原來知曉自己心里有周妍。
她這樣家世普通、容貌美麗的女子,又是皇后娘娘的侄女,給他這個太子做太子妃,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即便哪一天趙澈被廢黜儲君之位,也不會得罪哪個權臣,引起嚴重的反噬。
皇帝這樣的考慮真是合情合理,也合趙澈的心意。
少年人的初心里,誰不曾想有個兩情相悅的佳人陪伴一生呢?
只是。
眼前慈祥的父皇讓他有些茫然。
他不曾期待過這樣父慈子孝的和睦場景嗎?
幼年時,被廢太子之位后,朝不保夕的的日子里,他也曾默默流淚,期待著父皇能像個救世主一樣庇護他,把那些暗地里欺負他、磋磨他、想置他于死地的內侍宮人們殺光。
可是,并沒有什么救世主出現。
他只能靠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所有。
終于盼到父皇復辟,重新登基為帝。
他內心極其渴望父皇能寬慰他,呵護他,讓他放下戒備,松懈下來。
可是,并沒有。
父皇只是冷冷地打量他,像看一個陌生人,或者是一個仇人。
他反而慈愛地摸了摸二弟趙淳的頭,對趙澈只有防備和厭惡。
是他做錯了什么嗎?
他很迷惑。
他覺得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令父皇失望了。
等不久后,與他年齡相仿的十歲衍圣公孔弘泰進京面圣,皇帝甚至把孔弘泰抱在自己膝蓋上坐著,用親切寵溺的語氣和孔弘泰聊了好久的家常。
他極其羨慕地看著孔弘泰。
孔弘泰抱怨在京城的宅子很小,皇帝馬上很大方地當即給他撥了一處大宅子。
他也想要這樣的關愛啊。
他也想能坐在父皇膝蓋上,享受他從未享受過的呵護。
于是,他也終于鼓足勇氣,找個時機向父皇提出自己想有個大點的宮殿。
然而。
父皇只是冷冷看著他,目光審視還帶著厭惡,語氣更是冰冷滲人。
“與皇祖母同住,還委屈了你?!”
他終于明白,父皇是不會愛自己的。
無論如何,父皇都不可能把他抱在膝蓋上坐著,語氣溫和地跟他輕聲慢語。
后來,他終于有了自己獨立的宮殿,文華殿作為太子日常學習的地方。
而那期待多年的父愛,卻從沒有光顧過。
讀書越多,他就越來越明白。
皇家親情淡薄。
皇帝和太子,本就不是尋常意義上的父子,而是互相戒備和打壓的君臣關系。
不是太子不得善終,就是皇帝不得善終。
太子裝懦弱老實茍到皇帝壽終正寢的例子有嗎?
史書上也有,只是極其稀少。
而且,他已經被父皇猜忌防備,再裝懦弱老實明顯已經來不及了。
他唯一的道路,就是不停變強,不停茍活,抻下去,抻到最后一刻,決出勝負。
現如今,他終于抻到了勝利的時刻。
父皇卻難得地顯露出幾分他求而不得的父愛。
這不是最大的譏諷嗎?
愣了半天,趙澈才斂去寒眸上的一層薄薄霧氣,語氣一如既往地恭敬:“父皇的心意,兒臣明白。”
宣德帝意猶未盡,看著畫疑惑地問道:“這幅畫,是什么時候畫的?”
趙澈很快明白了宣德帝的意圖,語氣帶上幾分悵然和感慨。
“是前年夏天。”
“當時國子監的學子有人打架斗毆,北派的舉子和南派的舉子因為科舉錄用不公一事起沖突。兒臣當時正好去了國子監,被人拉著做公道。”
宣德帝皺眉搜索回憶:“是有這件事,朕還囑咐皇后提點你。”
趙澈眼底閃過一抹寒意,面上卻不顯:“是。”
“當時周姑娘給兒臣送來了這副畫,天真地講述了半天。”
“只是,兒臣并未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處置。“
“反而替飽受壓迫的江南舉子們主持了公道。”
當時皇帝和皇后的意思,就是要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維持表面上的一團和氣,大家相安無事。
周妍費盡心機拿著這樣一幅畫來忐忑地找他,卻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說道:“殿下行事,還是應當遵從本心。”
他當時心頭微微一滯,感覺有股莫名的暖意劃過。
明知道她是皇后的侄女,明知道她是被人利用,他還是被她的天真和單純所打動。
所以他忤逆了皇帝和皇后的意思,旗幟鮮明、一針見血地指出是科舉錄取不公的問題,進一步激發了江南舉子們的怒氣。
事情沸沸揚揚地鬧了半年,最后皇帝不得不提拔南人韓夔作為禮部尚書,主持第二年的會試。
他這么做,不止是為了遵從本心。
更是為了避免周妍再被皇后利用,來影響自己,最后走上與自己徹底交惡的局面。
父皇這個時候特意提起周妍,大概是早就看出來自己待她的不同,來軟化自己吧?
宣德帝見趙澈愈發警惕,只得暗嘆一聲,揮手讓馬玉和蘇賢兩個老奸巨猾的東西退下。
……
永壽宮的鄭貴妃提心吊膽的命人去打探皇帝和太子的最新消息。
丈夫和兒子要做最后的攤牌,兩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會存活下來。
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她還是覺得像天要塌下來一樣。
那個她深愛了很多年的男人,終究還是會中年早逝。
她恨他寡薄無情嗎?
自然是恨的。
還恨他移情別戀,寵幸那么多別的女人。
可是,她知道,他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原本也是個熱情專一的男人,把一腔深情都獻給了她。
都是命運的捉弄,他們才漸行漸遠,互相提防。
可是,即便在他臥床不起的時候,他還是顧念著自己,把自己從皇后的毒手中解救出來。
鄭貴妃再也坐不住了,扶著嬤嬤想親自去看看究竟。
永壽宮門口。
壽昌侯世子張瓚親自攔住了她的去路。
面無表情地告訴她:“還請貴妃娘娘保重身體,安心呆在永壽宮!”
鄭貴妃定了定神,拭去眼角的淚水,冷笑道:“世子爺,當初是您親自將本宮送進皇宮,如今卻阻止本宮去見皇上最后一面,是何居心?!”
張瓚的面色更加陰沉,虎目中閃過冷意,揮了揮手:“來人,送貴妃娘娘回宮!”
……
沒了馬玉的攙扶,宣德帝高大卻孱弱的身子有些搖晃。
他伸出有些顫巍巍的手,等著趙澈來扶。
趙澈愣了愣,才抬起雙手,恭敬地把宣德帝扶到榻上坐下。
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與父皇有身體上的接觸。
他反感嗎?
并不是。
他曾經多么渴望父皇的手能溫和地撫摸自己的頭頂,拍拍自己的肩膀。
現如今,他終于能觸碰到父皇。
父皇卻消瘦得只剩下骨頭,隔著厚重龍袍,都能感覺到硌手。
宣德帝抬眸,慈愛地打量著挺拔頎長的趙澈。
眼中流露出欣慰,還有自豪。
這是我兒子。
這輩子,我或許不是個好皇帝,也未必是個好父親,可我有個這么優秀帥氣的兒子。
他招招手:“過來。”
趙澈沒有動。
這聲“過來”,來得太晚,太遲了。
宣德帝有些無奈,嗔怪地看著趙澈。
語氣全是垂暮老人才有的嘶啞和感慨。
還帶著淡淡的悲傷,和遺憾。
“你這臭小子。”
“你才這么大的時候,朕也是抱過你的。”
“朕如今這個樣子,還能吃了你不成?”
趙澈鼻子發酸。
他跪在了皇帝面前。
“父皇。”
“不要叫朕父皇,好不好?”
“我們做了那么多年的君臣,如今老父親已經沒多少日子了,我們就做一天的尋常父子,好不好?”
“澈兒,能不能喊一聲爹?”
趙澈緊抿著薄唇,倔強地沒有說話。
宣德帝再次無奈地打量著他。
“起來吧,地上涼,跪傷了腿,引發你的疝氣痛,老父親走得也不安心。”
趙澈終于抑制不住眼淚流下來。
他有隱疾,疝氣痛偶爾會發作,痛起來生不如死。
他從未讓別人知曉,只是自己一個人咬牙硬抗。
他怕別人知曉后,會覺得他不適合做太子,早早就被廢掉。
若不是后來一個給他治跌打損傷的太醫歪打誤撞開了藥,他的癥狀也不能減輕許多。
原來,父皇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隱疾。
那,那個太醫,是不是也是父皇特意安排的?
趙澈終于抬起霧蒙蒙的寒眸,與宣德帝對視。
宣德帝只是慈祥地帶笑看他:“以后爹不在了,你也要自己注意,可不能諱疾忌醫。”
趙澈終于抑制不住顫抖的薄唇,帶著隱隱哭腔喊道:“爹!”
宣德帝潸然淚下,老淚縱橫。
如果當初趙澈十歲的時候,這么哭著喊他爹,他會不會就不會一直打壓、猜忌他?
他伸出手,想摸摸跪在面前的趙澈。
趙澈膝行幾步,抱著宣德帝的腿,把這些年的委屈和心酸全都發泄了出來。
……
馬玉再進去時,正看到趙澈抱著宣德帝的腿痛哭,宣德帝也淚流滿面。
馬玉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兩虎相爭多年,到了這最后一刻,終于有了幾分父子親情。
皇帝斂正神色,開始處置身后事宜,由馬玉執筆,他口述內容,形成初步旨意。
第一是東宮太子即位,孝期以日代月,二十七天結束,過百日后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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