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遙記荊湖路，追悔有何益？斬首！

　　萬俟卨是被兩名相府護(hù)衛(wèi)挾進(jìn)堂來的。全//本\小//說\網(wǎng)//

　　舉目四顧，六七丈寬闊的大堂上，只得十來位滿身縞素的漢子跪在香案前，堂外則是戒備森嚴(yán)，不下五七十精銳漢子，將相府內(nèi)堂守得密不透風(fēng)。　　正當(dāng)面香案上，香煙繚繞，兩個紫檀靈位一大一小，隔得遠(yuǎn)了，看不仔細(xì)上面寫的何人名諱。

　　“老夫眼拙——”萬俟卨囁囁嚅嚅道：“不知楊相何在？老夫奉旨——”

　　說話間，伸手入懷，抖抖瑟瑟掏出一張薄薄的黃絹來，不知該遞給哪位。　　楊再興起身回首，道：“某家便是楊再興！”

　　萬俟卨惴惴道：“相公——太尉——老夫奉旨，到此輔佐，招撫河北宋民，還望——”

　　楊再興點(diǎn)頭示意，一名護(hù)衛(wèi)奪下黃絹，呈至楊再興面前，老楊細(xì)細(xì)閱罷，道：“既是如此，請大人上前來敬一柱香，再作道理。　　”

　　萬俟卨年老昏花，聞言邁步上前，細(xì)細(xì)看時，卻見主牌位上大書“故宋樞密副使岳飛”字樣，大駭之下，倒退兩步，幾乎跌倒，顫聲道：“相——相公，此——是何意？”

　　“哈哈哈哈！”楊再興凄聲大笑，叫道：“諸位賢侄，起來看看，告訴這位大人，今日是何意思？”

　　萬俟卨四下細(xì)看，不由得渾身發(fā)顫，有如篩糠，其中牛皋是在臨安碰過面的，岳雷也曾入大理寺與其父為伴。　　岳霖倒是在黃河水上初見，其余雖不能盡知，但大約皆是岳飛親舊，哪一個不是大仇家！

　　萬俟卨尚在那里不知所措，楊再興已經(jīng)大喝道：“還不跪下！”

　　萬俟卨本來就已經(jīng)手足俱軟，聞得霹靂之聲，不由自主地跪伏地面。　　楊再興雙手挾住老賊腋下，如鷹提雀鳥。　　直放至岳飛靈前，才對著靈位拱手道：“大哥！天日昭昭，善惡有報，今日天送此賊至大哥靈前，弟與眾兄弟、侄兒方得報大哥血海冤仇，稍可慰大哥在天英靈，雖秦檜未誅。　　惡賊未盡，吾等留待他日。　　今且誅此主兇，大哥在天之靈且暫候著，必將此賊魂魄擒至煉獄之下，永不超生！”

　　萬俟卨此時魂魄俱散，曉得難逃僥幸，突然清醒過來，高聲道：“相公！——相公不可如此！——相公救老兒一救！——秦檜保舉老夫到此任職。　　便是以老夫人頭，陷相公及諸位公子于不義啊！相公！——老兒當(dāng)日為岳相入罪，實(shí)奉秦檜之命，并非老夫本意，岳家滿門舍而不誅，是老夫死諫來地啊！——”

　　岳雷聞言。　　大喝道：“老賊！還敢狡辯——”

　　說話間，提住萬俟卨后領(lǐng)，“呲啦”一聲將后背撕開，道：“老賊曾記否，‘披麻戴孝’之刑，是何人主意？”

　　萬俟卨背心一陣暴涼，從骨子里冒出懼意來，遂不再言語，閉目垂淚，念起與岳飛初見時情形。

　　十六年前。　　紹興二年。　　那時的岳飛年方三十一歲，已經(jīng)成為江南四主帥之一。　　其時曹成據(jù)荊湖為寇，楊再興還在曹成帳下效力，一柄鐵槍，殺了多少前來進(jìn)剿的朝廷勇將！四方束手之際，趙構(gòu)終于遣岳飛進(jìn)剿。

　　岳飛與曹成連番大戰(zhàn)下來，不但收錄了楊再興，也將這股幾乎稱帝的勢力連根拔起，換得了朝廷的半壁之安，也令荊湖一帶民生頓復(fù)，一時岳家軍威名天下震動，其時岳飛所任職不過為權(quán)知潭州府、權(quán)荊湖東路安撫使、馬步軍總管，兵馬在收錄曹成舊部之后去蕪存精，不過兩萬三千余人，卻讓荊湖官民皆視為王師，天下間絕無敵手。

　　萬俟卨其時正從樞密院編修的閑職上外放地方，參加防御曹成之役，可以這么說，當(dāng)時曾與岳飛并肩作戰(zhàn)過，雖然從事的不過是些后勤事務(wù)。　　曹成既滅，諸文武皆各有升賞，萬俟卨先升任湖北轉(zhuǎn)運(yùn)判官，后來隨著曹成之戰(zhàn)竟全功，再升為湖北提點(diǎn)刑獄。

　　其時天下動蕩，稱王稱霸者不在少數(shù)，曹成雖是其中影響最大者，其余早在此前就已經(jīng)喪于岳飛槍下。　　但深山大澤間，實(shí)多有變亂者，更有北方官吏南下后逼得民間作反者。　　岳家軍此時威名震動天下，震懾霄小，也讓當(dāng)時年近五旬地萬俟卨看到了無限希望。　　但萬俟卨利用這個機(jī)會的方法與眾不同。　　岳飛眼看就要奉旨移師剿賊，卻迎來了萬俟卨地到訪。

　　“岳元帥威震天下，荊湖千萬生民賴之以安，老夫忝在地方，如何肯一旦舍岳帥離去！”萬俟卨入內(nèi)時，岳飛也才安頓好兵馬，措置移師剿賊事宜，聞言笑道：“兵馬所向，皆朝廷旨意，圣上指劃，豈是末將所能左右？大人放心，只要余賊再敢興風(fēng)作浪，岳家軍必回馬荊湖，不致令攪擾地方。　　”

　　萬俟卨捋須搖頭：“老夫要的，卻是荊湖萬民長久之計，豈是一時之安？岳帥不嫌棄時，老夫倒有些愚見，不知岳帥肯用否？”

　　岳飛一愕，隨即開顏道：“方今之世，凡有一計可助社稷，岳某安敢不用？老大人自中樞至地方，盡皆精熟，必有金玉良言以教飛，只管道來，某洗耳恭聽！”

　　萬俟卨起身拱手道：“老夫思之久矣，并非片刻可以盡言，此處有老夫手書數(shù)紙，望岳帥移師前拔冗一閱，庶不負(fù)老夫一番苦心，岳帥軍務(wù)繁忙，不敢再攪擾，這便告辭！”

　　岳飛也不勉強(qiáng)，本來軍中事務(wù)也不在少數(shù)，接過一封密閉好的書信過來，就著人送萬俟卨出營。　　待略略觀看這數(shù)張紙箋，卻勃然大怒，叫道：“來人，速速將那萬俟卨追回！”

　　待萬俟卨幾乎被岳飛麾下兵馬自轎中擒回，滿面茫然，問道：“岳帥如此急召，有何吩咐？莫非——”

　　“哼！”岳飛氣得發(fā)抖，將數(shù)張紙扔到萬俟卨面前，怒喝道：“‘奏荊湖未靖，駐師曹賊舊地，據(jù)南北沖要，歲取課稅，荊湖富足天下，足孚應(yīng)用，以觀時變’！這是甚么計策？今圣天子用兵之時，竟勸某為一己之私，擁兵自重，不奉詔旨，與曹成何異？飛雖不才，寧死不為此為忠不孝之事！大人在地方，飛豈不聞大人有悖朝廷處？念文武殊途，不忍直諫，謂大人能改之，豈料大人對飛‘愿效犬馬’！有這番心意，如何不向朝廷盡忠！大人且將這‘妙計’自帶回去，此后好自為之，莫謂大宋無國法！”

　　萬俟卨嚇得筋酥骨軟，將地上紙張拾起，有如喪家之犬，躲了數(shù)日不敢出衙。　　待岳飛大軍移動，這才細(xì)細(xì)回想岳飛發(fā)怒時言語，一則后怕，二則羞愧難當(dāng)。

　　“老夫上至陛下，下至州府，從無人敢辱老夫至此地步！”萬俟卨咬牙暗誓：“岳飛，待某家得返臨安為官時，必不輕饒了你這小小宣撫使！”

　　自此一念，白云蒼狗，后見岳飛陷大理寺，遂神差鬼使地主審岳案，得報舊怨。

　　但這又如何？秦檜面前，自己不過是一把刀、一條狗！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

　　“叔叔！”岳雷“嗆”地拔出腰刀，一腳踢倒萬俟卨，卻將刀柄遞到楊再興面前。

　　楊再興見萬俟卨有如死狗，在地方連連抽動，卻不發(fā)一聲，遂道：“賢侄，此事是汝家事，為叔不可代勞！”

　　岳雷這才持刀拱手對岳飛、岳云靈位垂淚道：“父相、大哥，岳雷今日為父兄報仇了！”

　　說話間，手起刀落，萬俟卨頸血高高濺起，直噴上靈臺香案。

　　“三弟！”岳雷讓過身子，見萬俟卨還在抽動，將刀遞給岳霖，岳霖一前，不吐一字，將手中刀高高斬下，萬俟卨人頭才從腔子上脫下來。

　　“焚香！——備酒！——上祭！——”

　　楊再興將人頭奉至岳飛靈前，一眾英雄隨岳雷、岳霖兄弟跪下，堂上哀聲大作。

　　次日，洪皓才聽聞此事，曉得萬俟卨與岳家軍不共戴天，一陣吁嘆，不發(fā)一言。　　按洪皓一向看法，澤州雖孤懸金人境內(nèi)，然既奉臨安正朔，能夠遵行趙構(gòu)旨意時，還是應(yīng)當(dāng)盡量遵行的。　　只是萬俟卨卻是在秦檜授意下置岳飛于死地的主兇，與別個不同，洪皓對秦檜的人也絕沒有什么好觀感，是以口中不說，心下還是有些竊喜的。　　惟一不安地是，楊再興如何去向趙構(gòu)交待。

　　“萬俟卨終歸是奉旨過江，身懷圣眷，這般死法，萬一為臨安朝中所知，只怕大人難逃諫使臺一紙彈劾罷？”洪皓思之再三，覺得自己總還是有這個義務(wù)提醒楊再興。

　　“咦？”楊再興詫異道：“竟有此事？萬俟卨大人奉旨至澤州任職，怎么某家一直沒有見到過？難不成渡河時不小心墜了水？還是途中為賊子所乘？要不就是開封府金人搞鬼？先生說得極是，本相這便上書臨安，報圣上厚加撫恤，此等人才實(shí)實(shí)難得，望朝廷追加封賞才是！”

　　說話間，表情既驚且訝，功夫做到十足，洪皓如此老成之人，也不禁為之莞爾，笑道：“此事既然非楊相所聞，則老夫忝在地方，上表之事，責(zé)無旁貸！”

　　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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